白元為首的小兔妖們追著白荼衝進低矮的灌木叢中, 白荼仗著體型小在灌木的縫隙間逃竄,原本雪白的皮毛被塵土和血跡浸染變得黑乎乎,打著綹攪在一起。
她十分聰明, 專挑大叢的灌木鑽過去, 小兔妖們被攔在外面,又不肯變回原形把皮毛弄得臟兮兮的隻為了抓她, 一個個站在原地面面相覷。
白元惱火地扔掉荊棘,冷哼一聲:“這小畜生倒有幾分急智,今天就放過它,明日再來找它玩!”
這個“玩”字他說得十分用力,在場的人和妖沒有一個會認為他說“玩”便是單純的嬉戲。
恐怕下次白荼被他抓到沒有好下場。
李斐“呸”了一聲:“妖怪就是妖怪,年紀這麼小心腸卻這麼狠!”
尋常人捕殺獵物尚且不會追著獵物戲弄, 這小妖怪折磨同族,竟然如此殘忍!
雖說李斐對白荼的行為感到十分憎恨,可如今的白荼還隻是一隻不會化形的小妖怪,如何不叫他心情複雜?
白元帶著一眾小妖怪離開,白荼暗自鬆了口氣,拖著遍體鱗傷的身軀小心繞過灌木叢, 回到自己的兔子洞。
她的洞遠離族群, 因為她不會化形之事, 她在族中受儘嘲笑,為了遠離那些遠離諸如白元這類人,她不得不離群索居, 可是即使如此, 白元依舊沒有放過她。
白荼離開兔子洞本來是為了覓食,結果不幸被帶著小弟們亂逛的白元發現,這才有了無妄之災, 不僅食物沒找到,自己還帶著一身傷。
白荼自幼孤苦伶仃,沒有親人能依靠,否則也不必活得如此艱難,如今兔子洞也隻有她一隻兔子,她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洞中,往乾柴上一躺,就是大半天。
她已經沒有力氣再處理傷口,長時間的奔跑讓她筋疲力儘,此時隻想休息。
等她醒來已經是半夜,施慈等人沒有離開,在幻境中也碰不到其他東西,隻好百無聊賴地聊天,此時見白荼醒來,紛紛朝她看過去。
白荼可不知道自己周圍還有三人一鳥,她慢悠悠挪到河邊,借著冰涼的河水洗乾淨皮毛上的血汙。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她的動作異常熟練,哪怕涼水刺激到傷口,她也沒有吭聲。
夜晚的平原十分安靜,兔族都已經入睡,捕食者也回到巢穴,除了某些夜行生物,可以說此時是最安全的時候。
白荼清洗乾淨身上的血汙便摸黑往經常去的那片草地挪去,將其中能夠療傷的藥草啃下來嚼碎,又啃了些青草充饑,這才回到兔子洞中。
夜晚的平原不那麼危險隻是相對於白天來說,她不敢多待,哪怕傷口還在疼痛,她還是飛快回到兔子洞。
白荼的兔子洞有好幾個出口,為的就是防止被抓到,所謂“狡兔三窟”正是如此,她的洞不止三窟,三十個窟都有,為的就是能保命。
沒有族群的保護,她必須更加謹慎。
兔子洞周圍的草不能啃,啃了就會暴露位置,她這才必須出去覓食,但是如今她身上有傷,不能跑太遠,便通過挖的地道去其他地方找吃的,如此過了足足一個月,她的傷才好。
這一個月也是她幸運,沒有遇到白元和其他天敵,否則隻能傷上加傷。
這天白荼像往常一樣鑽出兔子洞,立馬被提溜著耳朵拎起來,隨著視線漸漸拔高,白元的臉出現在視線中。
“你果然在這裡,也不枉我蹲了好幾天。”白元咧嘴一笑,露出兩顆尖牙。
“哈哈哈這隻小畜生不會以為自己的行動很隱秘吧?挖了這麼多個洞,還不是被我們蹲到了!”
“蠢貨就是蠢貨,哪有兔子會連續好幾天從同一個洞出來的?”
聽到耳邊此起彼伏的聲音,白荼瑟瑟發抖,一雙通紅的兔眼裡滿是恐懼,身體止不住開始發抖。
這些人的聲音落在她耳中不啻於惡魔的低語,白元那張臉更是仿佛索命閻羅。
“咕咕咕——!”求求你們放開我!
“哈哈哈哈她還會求饒,該不會一位求饒我們就會心軟吧?”其中一隻小兔妖笑道。
白元更是把她提到自己眼前,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死死盯著她:“你還記得上次我說什麼來著?”
“要是被我抓到,我就扒了你的皮!”
白荼聞言瞪大了眼睛,不停掙紮起來,兩條腿使勁蹬,可是白元是手就像是一隻鐵鉗一樣抓著她的耳朵不放,任由她撲騰,就是逃不開他的手掌心。
“咕咕!咕咕咕!”
白荼嘴裡咕聲不斷,哪怕是身為局外人的施慈幾人,也能聽到她聲音中傳出來的恐懼。
“哈哈哈,走!找繩子把她掛起來!咱們也試試,扒皮是什麼感受!”
白元一聲令下,他的跟班們一個個找繩子的找繩子,找樹的找樹。
“白元大哥!這裡!這棵樹高度正合適,咱們把她掛在這裡吧!”
小跟班拿著繩子,找了一棵不高不低的樹,眼睛裡沒有半分害怕,有的隻是興奮。
他們臉上的表情,和他們的外表形成一種詭異的割裂感,仿佛人模狗樣的小孩兒皮囊中裝了一隻惡鬼。
這群小妖怪圍著白元,看著白元把白荼的後腿套上繩子,然後倒掛帶樹枝上。
他手中白光一閃,就出現了一把泛著寒光的匕首。
“哈哈哈哈,白荼,彆動,讓我看看,妖怪被扒了皮,能活多久……”
施慈等人已經彆開臉,這些都是既定的事實,無論如何他們也無法改變。
施慈心情有些複雜,歎了口氣:“白荼喜歡畫皮,是因為自己的皮被剝下來過嗎?”
季雲舒沒有回答他,隻是抿了抿唇,盯著遠方出神。
倒是李斐,聲音有些顫抖:“白荼已經生出靈智,和白元是同族,他怎麼下得去手?”
在他看來,這相當於一個人把同為人類的另一個人綁起來剝皮拆骨,怎麼不叫人心驚呢?
此時瀛洲島掌門的話猶在耳邊:“妖怪都是惡的,我等身為修仙之人,眼裡容不得沙子,見到這些孽障,都要儘數除去!”
李斐臉色有些發白:“果然妖怪都是惡的嗎?他們全都該死!”
施慈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才出瀛洲島沒多久,還很單純,正是樹立三觀的時候,不由開口道:“人也有惡人,你難道見到一位惡人,便將人類全部否定嗎?”
李斐看著他,又用餘光看了一眼正在剝皮的白元等人,白荼的慘叫不絕於耳,他實在無法相信妖怪非惡:“白元等妖的作為,不正是證明妖怪是惡的嗎?他們才化形,還未脫離孩童形態,就對同族百般折磨,不正是說明妖怪天生為惡?”
想到什麼,他又道:“白荼如今雖然還沒有害人,但是她之後害了這麼多人,不正是說明了她是惡的嗎?”
他心裡的念頭越發堅定,看著群妖的眼神也帶上了厭惡和爽快:“白荼害死我兄長,被白元剝皮是活該!”
可是他卻忽略了,白荼被剝皮在前,害李虔在後。
施慈知道他隻見到了壞的一面,並未見到好的一面,已經認定了心中的想法,彆人無論怎麼勸也不頂用,索性不再勸。
倒是季雲舒此時開口:“一切莫妄下定論,白荼的確該死,但如今的她懵懂無知,不該遭此酷刑。且看事態發展吧。”
李斐一直有些怕季雲舒,見他開口,便不再多言。
此時剝皮已經進入到最後階段,白荼被剝了大半皮,血染紅了她的皮毛滴落在地上,一開始很興奮的其他小妖怪已經沉默下來,往後退了幾步,隻有白元還滿臉激動地繼續剝皮。
剝下來的皮吊在空中,白荼慘叫不斷,從一開的奮力掙紮到現在的奄奄一息,活生生被剝皮的痛苦叫她腦袋一片空白,肌肉下意識抽搐,暴露在空氣中的部分哪怕被微風拂過都能感受到削皮銼骨般的痛。
“這滋味怎麼樣啊?”
“喂喂,有這麼痛嗎?”
“哈哈哈你們看她,像不像隻被剝了皮的老鼠?”
白元的聲音逸散在風裡,他見沒有妖應聲,臉色頓時陰沉下來:“你們怎麼不說話?”
他身後的小妖怪們嚇得一激靈,連連附和:“對對對!白元大哥說得對,哈、哈哈。”
要不是他們瑟瑟發抖的聲音,倒真像樂在其中。
白元沒有在意他們的態度,握著匕首剛要動手,就看到腰間掛著的玉佩亮起,一道威嚴的男聲傳來:“元兒,帶著他們回來,為父有要事宣布。”
白元應了聲,見玉佩光芒散去,這才無趣地丟開匕首:“這次算你走運。”
他回頭道:“走吧,爹叫我們回去。”
小妖怪們鬆了口氣,看了一眼隻剩下還有一條腿的皮沒剝的白荼,打了個寒顫,紛紛擁著白元離開。
白荼氣息近乎於無,在他們走後不久,承受了許久重力的、並不堅韌的繩索忽然從中斷裂,她重重砸在地上,下意識抽搐一下,再也沒了聲息。
隻是施慈等人知道,白荼並沒有死。
難道就是因為這次的遭遇,白荼才決心報複兔族嗎?
施慈三人等了許久,直到月升日落,再到明日東升,逐漸有蒼蠅落在白荼身上,才看到她腿動了動。
白荼在所有人驚詫的目光中化為七八歲的小女孩兒模樣,隻是身上血管密布,沒有皮膚是她看起來像是一隻從十八層地獄逃出來的惡鬼。
她強忍著疼痛把皮穿上,絲毫不在乎沙石被裹進皮肉裡,拖著半殘的身體回了兔子洞,一路上留下一條血線。
白荼裹著被剝下來的皮肉,在枯草上一躺就是十年,整隻妖昏昏沉沉,也虧得白元有事沒工夫找她,否則她早就被拎出來了。
一層薄薄的怨氣裹上她的身體,維持著她的性命,黑暗在她心中滋生,可是卻奇怪的沒有完全侵蝕她。
等到十年後她睜開眼睛,皮肉已經基本愈合,隻是傷勢過重,導致她化為原形時皮肉有些扭曲。
醒過來的白荼一言不發離開了平原,遠離兔族,化為人形融入了人群中。
並非到處都有修士,偏僻的小鎮可能幾百年都不一定能有一位修士路過,白荼選了一處偏遠小鎮,開始以人類的身份生活。
李斐看著這一幕不禁愕然:“以她的性格,難道不應該報複兔族嗎?”
的確,白荼發瘋時也說了要報複欺負過她的人,但如今為什麼偏偏窩在這小地方呢?
看著白荼化作的美麗女子每天勤勤懇懇工作,待人和善的模樣,連施慈都有些驚訝。
李斐百思不得其解:“若是離開兔族之後她一直平靜生活,又怎麼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他的話音剛落施慈就知道,變故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