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不引起注意, 敖箐換了身簡單的衣裙，但饒是如此，依舊不減其容貌。

人落座, 喝了一碗小二端上來的薑湯驅寒, 這才感覺從冰涼的大雨中走了出來。

十月的天氣本來就寒冷，這場雨突如其來, 哪怕身強體壯的他們都有些扛不住。

十月初一雨淋淋，數九寒冬雪紛紛, 隻怕這個冬天會十分難過。

施慈點了些熱乎的飯菜, 又要了二兩酒驅寒, 這才有空關心敖箐的情況。

趁著飯菜還沒上來的空隙, 他問起了事情的緣由：“道友道法高深, 怎麼會被困在平山穀中？”

敖箐放下盛著薑湯的碗，歎了口氣：“此事說來話長，還得從一場孽緣說起。”

這件事得追溯到十幾年前。

龍族的成年僅僅是在一瞬間, 那時候他們會褪去小孩兒模樣成長為青年，心智也會更加成熟。

事情的開始就發生在敖箐即將成年的時候。

她幼時貪玩, 見慣了龍宮金碧輝煌的模樣, 八百裡海域來來去去遊了個遍, 於是便開始向往人間的生活。

敖箐隔著水面看著岸上的人來來往往, 有的穿著綾羅綢緞、有的穿著粗布衣衫, 有的喜笑顏開、有的愁眉苦臉，她第一次無視了自家父王的勸告，偷偷溜出龍宮。

敖箐上岸的地方是一個學堂，朗朗讀書聲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變成一個八歲左右的女童，趴在屋頂悄悄掀開瓦片往下看。

隻見學堂坐得滿滿當當, 正前方一位須發皆白的先生一手捧著書，一手背在背後，搖頭晃腦滿口“知乎者也”，底下的學生也學著他的模樣跟著念“之乎者也”。

敖箐雖然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但一群人搖頭晃腦的模樣著實好笑，她忍不住拍手笑起來，誰知一個不穩竟從房頂上滑了下去。

她驚叫一聲閉上眼，下意識變成小青龍的模樣，從屋頂掉落在草叢中，房頂的瓦片歘歘往下落，頓時吸引了全部學生的注意力。

“看什麼看！全都給老夫坐好了！一隻貓從房頂上跌下來也能吸引你們注意，還念什麼書！”

老先生嗬斥一聲，自個兒卻先推開門出去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誰料他剛走開，學生們便開始交頭接耳。

一位十來歲、眉眼間滿是英氣的小少年從後門偷偷溜了出去，警惕地四處望了望，見先生出門轉了一圈又倒了回來，瞬間壓低身子，躲開他的目光往瓦片滑落的地方去了。

彼時敖箐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趴在草叢中一動也不敢動，少年走到碎落在地的瓦片旁邊就隻看到一條青玉模樣的小龍落在草上。

正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年紀，他竟也不害怕敖箐的真身，把她從地上拾起來揣進懷裡就偷偷溜回了學堂。

本來他的動作十分隱秘，誰知先生回頭正好看到他偷偷摸摸的模樣，當即大怒，拿起戒尺在桌上狠狠一拍：“沈文周！你又溜到哪裡去了！”

少年，也就是沈文周撇撇嘴，滿不在乎道：“先生你教的那些我全都會，出去透透風又怎麼了？”

老先生被他有恃無恐的模樣氣得胡須都在發抖，一巴掌拍在講桌上：“沈文周！你屢教不改，從不遵守課堂紀律，明日不用來了！”

此言一出沈文周頓時苦了一張臉，知曉今晚回去又要挨揍，連撿了一條龍的興奮都少了些。

敖箐偷偷從他衣衫裡探出頭來，好奇地看了他們一眼，又縮了回去。

當晚沈文周果然被沈父狠狠收拾了一頓，抽得荊條都斷了，要不是沈母在旁邊勸他，又搬出疼愛孫子的沈老夫人，恐怕沈文周得在床上躺好幾天。

饒是如此，當晚他也被關進祠堂好好反省。

不過沈文周皮糙肉厚，從小被沈父打到大，抗揍能力一流，哪怕被關進祠堂也不忘揣著小青龍一起。

他呲牙咧嘴跪在蒲團上，把懷裡的小青龍放在供桌旁的石板地上，伸手戳了戳睡得四仰八叉的敖箐：“喂！醒醒！你是龍吧？我在話本上看過，龍就長你這副模樣。”

敖箐沒有理他，翻了個身繼續睡。

沈文周鼓起包子臉，換了個姿勢盤腿坐下，鍥而不舍地戳她：“龍都像你這麼能睡嗎？快醒醒啊！”

小青龍伸出爪子拍開他的手，有些不開心地皺起眉頭，剛要睜開眼睛，就聽到門被推開的“吱嘎”聲。

沈文周眼疾手快把她塞回懷裡，對推門而入的美婦人露出一個乖巧的笑：“娘，你來看我啦！”

來人十左右，歲月沒有在他臉上留下痕跡，卻反而增添了一股成熟的風韻，正是沈文周的母親。

沈母無奈地看了他一眼，吩咐婢女將食盒拿進來，又親自拿著上好的傷藥上前，伸出蔥白的食指點了點他鼻尖：“你啊，就這時候聽話！叫你彆惹怒你爹，又被揍了吧？”

沈文周伸手抱住她的手臂搖了搖，撒嬌道：“我就知道娘最疼我了，不像爹那個老古板！先生教的東西我全都學會了，還留在學堂乾嘛？都怪他講課太囉嗦，翻來覆去就那幾句，聽得我耳朵都生出繭子了！”

沈母輕輕拍了拍他的手，佯怒道：“還敢亂說！嫌你爹打的不夠用力是吧？”

隨即又在他的撒嬌中敗下陣來，掀開他的袖子，給他上藥：“娘知道你打小就聰明，但是你爹讓你去學堂學習自有用意，你十二歲了，也該穩重點，難道到了二十歲還同如今這般上躥下跳不成？你看看你的同窗，哪個像你這樣？”

溫涼的藥落在火辣辣的傷痕上，瞬間緩解了難受，沈文周眯起眼睛，咧嘴一笑：“娘~你幫忙勸勸爹唄，讓我就在府中學習吧，我那些同窗都呆頭呆腦的，哪裡有我聰明！雖說我調皮了些，但學業從來都是第一名……娘！天下最美貌、最疼愛兒子的娘親！你最好了！拜托拜托！”

沈母見他眼神亮晶晶望著自己，被他甜膩的語氣哄得無法，隻好拍小狗似的拍了拍他的頭：“好，隻此一次，日後你要聽你爹的話，否則娘也不幫你了。”

沈文周笑嘻嘻仰頭蹭了蹭她的掌心，知道她隻是嘴上說說，實際上每次都會護著自己，當即笑得快甜到人心坎裡：“好！娘說什麼就是什麼！”

答應的好好的，也就這一會兒，轉頭又變了。

沈母看著他搖搖頭，把傷藥往他手裡一塞：“就知道糊弄你娘！自己上藥吧，我去找你爹。食盒裡的吃食記得用，等會兒我叫書蘭來收拾。”

沈文周點點頭，笑著把她送出門，回過頭收了笑容，又恢複了那副不著調的模樣。

他掀開食盒，裡面精致的吃食溢出的香味瞬間填滿了整個祠堂，叫他餓了半天的肚子“咕咕”直叫。

此時聞到香味的小青龍迷迷糊糊從他衣衫裡掉出來，翻了個身，變成小女孩的模樣坐在地上。

她生得玉雪可愛，俏生生坐在那裡，像是天上掉下來的小仙女，叫沈文周萌得心肝一顫。

敖箐似乎還沒睡醒，甩了甩腦袋，下意識伸手就要去拿食盒中的糕點。

沈文周眼睛一亮，故意把食盒往自己的方向挪了挪，剛好避開她的手：“哇，你還會變成人啊！”

被這麼一捉弄，敖箐徹底清醒了過來，瞪了他一眼，爬起來叉腰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沈文周挑了挑眉：“這裡當然是我家！你睡了一下午了，好能睡！”

的確很能睡，連沈父揍他時那鬼哭狼嚎的聲音都沒把她吵醒。

敖箐哼了一聲：“我父王說了，要多睡覺才能長個子，你懂什麼！”

說罷，看了一眼糕點，仰了仰頭道：“我餓了，我要吃點心！”

沈文周眼珠一轉，笑嘻嘻把食盒遞過去：“香吧？你叫我一聲哥哥，我就給你吃。”

敖箐看了他一眼，下一瞬伸出手就要撈走點心，誰知沈文周動作更快，立馬將食盒拉回來藏在身後，似笑非笑看著她。

她不高興地嘟起嘴：“你小小一個凡人，也配當我的哥哥？我的哥哥可是龍太子！”

沈文周“嘿嘿”一笑，故意拿出一塊精致的點心在她面前晃了晃，“啊嗚”一口吃掉：“哎呀，真香啊！不知道你的龍太子哥哥現在能不能給你送點心吃，唉，我好像是聽到誰的肚皮在咕咕亂叫嘍~”

敖箐跺了跺腳，又覺得這從來沒嘗過的人間的點心當真香得很，不情不願喊了聲“哥哥”，伸出手：“喂！我喊了，快把點心給我嘗嘗！”

沈文周不再逗她，把一整個食盒遞過去：“喏，吃吧吃吧，從此我就多了個小妹妹了，哈哈哈。”

敖箐翻了個白眼，小心翼翼捏起一塊點心，像是捏著一小塊雲朵，輕輕咬了一口，頓時拜倒在它香甜的口感下。

“這點心叫什麼名字，真好吃！和我以前吃過的都不一樣！”

沈文周笑彎了一雙眼睛：“這是雲片糕，我最喜歡的點心！”

敖箐在心裡念叨了一聲“雲片糕”個字，把它牢牢記在心裡，覺得凡間果然有趣得很。

有好吃的還有好玩的，哪裡像父王說的那麼危險！

她決定了！她要在凡間玩夠了才回去！

沈文周看她吃得那麼開心，拿出其他吃食，在她驚歎的目光中把它們分成兩份，將其中一份推給她。

敖箐歡呼一聲，完全忘記了剛才沈文周的捉弄，歡天喜地品嘗起其他食物來。

兩個小朋友坐在祠堂的地上分完了小小食盒裡的吃食，直到婢女書蘭前來收拾食盒，敖箐才又變回小龍躲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