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國安順著夢妖的提示往那方懸崖掠去, 安綏縣的山他都一清二楚,自然一眼就認出了那裡是什麼地方。
隻是行到半路,突然湧出的白霧將他包裹起來, 眼前隻剩下白茫茫的一片, 伸手不見五指。
馮國安神色凝重往四周看了看,入目之處全都一片白, 什麼也看不見。
他又高聲呼喊夢妖, 卻始終得不到回應。
無法, 馮國安隻好隨便找個方向, 一直前進。
不知走了多久,撥開雲霧, 他又回到了一開始的街道上。隻是這條街不像方才那樣冷清, 入目皆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他上前幾步,竟沒有一人發現他, 仿佛他看不見摸不著,獨立於人群之外。
忽然他發現又有一個“自己”出現在人群中,馮國安心中一驚, 隻見“自己”錯愕地望著人群, 皺眉思索片刻,往其他方向走了。
馮國安下意識跟上。
然後他就看見“自己”走過當初和施慈來調查時走過的、一模一樣的路線。
之後他就眼看著“自己”一個人調查夢妖的蹤跡、在縣衙找到江文德、帶江文德入夢、在水榭中和夢妖對峙,一切的一切都和自己經曆的一模一樣,唯一的區彆就是沒有施慈此人。
這時候他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這儼然就是另一個時空的自己!
恐怕這裡已經不是夢妖的夢境, 它絕對沒有本事幻化出這等怪異的場面!
馮國安眼睜睜看著“自己”和夢妖鬥得難分高下, 江鴻臨時反水助他重傷夢妖,隨後他找到秘法,將夢妖封印……
“自己”在封印夢妖之後化作一座塑像,永遠的留在了夢裡。
而其他百姓安然無恙, 隨著江鴻一同回到現實之中。
馮國安久久不能言,心中明白這恐怕是解決夢妖唯一的辦法。
濃重的霧氣此時又圍了過來,下一秒馮國安就出現在懸崖前,隻是這裡哪裡有什麼百姓?
夢妖騙了他。
他瞳孔一縮,突然想起和夢妖纏鬥的施慈,明白夢妖是要把他們分而化之。
哪怕已經知道江鴻是自己人,馮國安還是不放心。
而那邊施慈本來正同江鴻講話,一眨眼眼前的人突然消失不見,整個空間隻剩下他一個人。
施慈猛地站起身,像是經曆了多重時空跳躍,他定眼一看,人已經不在夢境裡,反而在茫茫大山之中。
眼前這座山直衝雲霄,一眼望去竟望不到頭,山間草木枯萎,源源不斷的黑霧籠罩山頭,還未靠近就感覺到極度不適。
山的四周有許多座小山,呈現出一種群山低頭的架勢,皆朝中間這座大山俯首而來。
到了此方天地,天上連太陽也看不見了,隻有厚重如棉絮的雲朵黑壓壓一片將天空擋得嚴嚴實實。
不需要詢問施慈就知道,這座山就是傳說之中的盲山。
他想象不出來有哪座山頭能擁有如此多的怨氣,僅僅是靠近就能勾動心底的負面情緒。
如果說六華山上的怨氣是一滴水,那這座山頭的怨氣就是一座大海,詩施慈在其中隻覺得自己無限渺小,心中忍不住產生一種盲山無法撼動的感覺。
他還沒來得及思考更多,就見一身天青色長衫的青年手執一把通體緋紅的長刀踏入盲山,青年進去之前回頭深深看了一眼來時路,叫施慈看清了他的臉。
哪怕那張臉成熟了許多,施慈還是一眼就看出那是自己的臉。
他知道自己和盲山的怨氣總有一戰,是在真正看到這一天時,還是心頭不是滋味。
進入盲山的青年周身氣質非凡,是如今的施慈遠遠不能比的,僅僅是站在那裡就給人一種深不可測的感覺,手中明遐刀更是氣勢逼人,燃起的烈焰像是能燒儘天下一切。
施慈一眼就被震懾住,他總感覺青年剛才看的不是路,而是自己。
就在他要跟隨青年一同進入盲山的一刹那,時空驟然扭曲,下一瞬明遐尖利嘯聲猛然響起,震得人耳膜發疼,再回過神他已經被推出老遠,眼前又恢複了白茫茫一片。
剛才那是……未來嗎?
可是天道沉睡,又有誰能讓他看到未來呢?
小小一隻夢妖,絕對不可能窺探到未來的東西!
更何況施慈有一種強烈的直覺,要是未來的自己在,動手指就能讓夢妖灰飛煙滅。
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一切都不成問題,歸根究底,還是他太弱了。
施慈的感慨並沒有持續很久,他漫無目的地在這片空間裡遊蕩,沒過多久就見到了同樣找不到出口的馮國安。
馮國安一臉凝重,甚至沒有心思注意周圍的事物,還是施慈出聲喊他,他才發現這個空間還有一個人。
“馮兄可是在幻境中見到了什麼?”
馮國安轉頭,見施慈立在不遠處,心下鬆了口氣:“方才我誤入了一個幻境,尋找到解決夢妖之法,隻是——”
“隻是什麼?”
“隻是那個幻境有些詭異。”
他將在幻境中看到的一切說給施慈聽,施慈聽完不免皺起眉頭。
如果按照正常發展,他沒有穿越到這個世界,也沒有得到敕封諸神的任務,那麼在出現夢妖的時候,隻有馮國安一個人能解決,的確會出現這種以身赴死的情況。
馮國安也遇到了和他同樣的問題,這個幻境到底是誰讓他們看見的?
“說不定還有其他法子能封印夢妖,我是你看到的幻境中唯一的變數……”
馮國安聽聞此言卻搖了搖頭:“那夢妖十分怪異,以你我的能力恐怕無法解決它。僅僅是連傷害到它都難,又如何能保證百姓們毫發無損的情況下把它消滅呢?”
施慈沉默,他一個人在夢境中亂逛的時候就已經嘗試過溝通識海中的玉簡,可惜這次玉簡並沒有給他半分回應。
以往溝通玉簡無論如何都能夠得到反饋,但這次玉簡卻好似不存在一般。
本來玉簡是他除明遐以外的最大倚仗,如今連這份助力都沒有了,僅憑他自己恐怕是無力改變一切。
施慈到此方世界不過幾個月,從蛇妖口中逃生到幫杜姝苑解決怨氣、再到六華村之事,他能修行到如此程度已經算是天賦異稟……如果不是那片法則碎片和明遐,恐怕他早在剛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就已經葬身蛇口了。
拋去那些外來助力,他也不過是剛踏入修行的普通人而已,哪裡是夢妖的對手呢?
馮國安對生死倒是看得很淡,他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僥幸靠著身上的累世功德成為安綏縣城隍,如此又在世間存活了一百多年,如今為了守護安綏縣而犧牲,也算是塵歸塵土歸土。
二人一籌莫展之際,身後卻突然傳來了什麼動靜。
“咳咳。”江鴻一身狼狽,從白霧中出來就看到兩人無言相對而立。
見兩人衣著整潔,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模樣,他不由一愣:“你們怎麼沒事?”
施慈和馮國安對視一眼,見他如今的模樣有些不解:“發生了什麼?”
他二人都隻看過一些幻境就從白霧裡出來,怎麼江鴻不僅衣衫淩亂,還灰頭土臉,就像被人揍了一頓?
江鴻瞪大眼睛,不敢置信:“你們沒有遇到夢妖嗎?我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它手中逃出來!”
雖然他也給它添了幾道傷口,但自己傷上加傷,明顯是吃虧那方。
倒是施慈和馮國安,怎麼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施慈輕咳一聲,被他的模樣逗到,沉重的心情都緩解了許多:“許是各自遭遇不一樣吧。”
江鴻:……
就他最倒黴是吧?
之前江鴻拿著防身的那把劍已經不見了,想來是和夢妖的爭鬥之中損壞,他上前兩步走到兩人面前,重重歎了口氣:“這夢妖怎麼就追著我不放呢?”
施慈想到他之前背刺夢妖的舉動,有些無語:“你騙了它這麼久,害它深受重傷,它如何不追著你?”
說到這個江鴻可就不叫喚了,還頗有些得意:“這說明小爺我就是它天生克星!”
說罷,他臉色一肅,朝馮國安拱拱手:“多謝城隍爺這些年來護佑安綏縣平安。”
他在安綏縣生活了這許多年,幾乎算是半個本地人,城北的城隍廟他也有所耳聞,雖然並沒有求過什麼,但也聽說城隍廟靈的很,可見是馮國安這些年來一直在庇護百姓們。
馮國安擺擺手:“江公子有勇有謀,孤身對抗夢妖,少年英勇實在是令人刮目相看。”
江鴻尷尬地撓撓頭,在他看來,自己不僅沒有解決夢妖反而被困在夢裡面,這是一件很丟人的事,並不值得拿出來炫耀。
施慈無奈地打斷兩人商業互吹:“如今咱們人都被困在白霧之中,還是先找到辦法出去再互誇吧……江公子,你方才同夢妖交過手,可知道它躲到什麼地方去了?”
畢竟想要解決它,還得找到它的棲身之地才行。
江鴻擺擺手:“我不是它的對手,剛才見形式不對就走為上計了,四周都是大霧,我也分不清它到底在什麼方向。”
施慈沉默片刻,忽然想起什麼:“江公子,夢妖身上是否還留有你的鮮血?”
江鴻點頭:“自然。”
施慈神色一鬆:“我這裡有一道法子,可以追蹤它,就是勞煩得取你點鮮血……”
江鴻毫不在意伸出手:“來吧,要多少有多少。”
施慈道了聲“多謝”,並指為劍在他掌中一劃,一灘血液凝成血珠在空中飄起,他伸手拂過江鴻掌中的傷口,傷口立馬恢複如初。
江鴻之前就見過這一手,但當時並沒有心情感歎,如今再見,卻還是為之咋舌:“你們修道之人的仙法還真是多,行走江湖有這一手,連金瘡藥都省了。”
馮國安笑著搖搖頭:“我還從未在其他修道之人身上看到過這種手段,想來是先生獨有。”
“先生?”江鴻挑眉:“他不是道士嗎?”
馮國安和施慈對視一眼,笑而不語。
幾人並沒有閒聊多久,施慈左手虛虛捧著這灘血,右手憑空畫了一道符咒,隻見金光大作,血液朝某個方向飄去。
“好了,朝著這個方向過去,就是夢妖所在之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