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若低頭看我,瞳孔竟豎起,他一雙蛇眼閃動半晌,最後沉默道:“我既為妖,固然滿口謊言,我說話大人會信嗎?”
“你當真不怕,我恢複仙身後扒了你蛇皮?!”
尋若臉色又白一寸,隔了好一會兒他才道:“大人如今尚自顧不暇,不若先想清楚自己身上的事吧。”
“……”我現在覺得自己好似被棄在路旁的一塊破布,什麼東西也能上來踩上兩腳。
被忽略了半晌的溫稟又蹲到了我身旁,他摸摸我地上爪子,輕聲道:“老師不喜尋若大師,若跟阿倫簽契,阿倫或可幫老師找回記憶。”
不要太荒唐,我快速把爪子抬起按在溫稟手背之上:“你以人身差使妖物還不夠,連神仙也想要差使?”
剛剛還覺我自己事都弄不明白的尋若,突然喊了聲陛下,似驚似怒。
我抬頭懷疑看他,也不知道他二人這是不是在演戲。
溫稟看也沒抬眼看他一眼,仍舊垂目看我:“阿倫怎敢?”
他把我從地上抱起來,抬步走至桌前,把我放至桌上,抽了一張紙,沾了桌上墨水,撩起袖袍,開始寫字。
尋若急走幾步過來,失口道:“溫稟,你我二人如今兩位一體,我若真惹周大人殺心,你當你會好過?”
溫稟站在桌前埋頭寫字,最後一筆落了,他擱下筆,掃了一眼尋若:“那又如何,誰讓你惹我老師不快。”
“你二人就彆在我眼前演戲了罷。”我抬起步子走到溫稟寫的紙旁,低頭端詳。
他字寫得端正筆直,與為人頗有不符,我定睛欲看紙上寫了些什麼荒唐東西,隻見他寫了一封契約書。
[吾溫稟與吾師周遂衍,十年生死兩茫,如今吾師魂歸,吾願以為此書為契,傾儘所有,想吾師所想,行吾師所行,成吾師所欲成任何事。而吾隻求吾師常伴吾旁,至吾身死。]
落款人已寫下溫稟二字,旁邊留了些空白,似在等另一人落筆。
我橫看豎看,都隻覺得這是一紙賣身契。
我繞著紙轉了一圈,沒見紙上有什麼結契必應的妖法,不過是尋常紙張。
溫稟似知我心中所想,把硯台推至我爪邊,低聲道:“老師是君子,君子一諾。”
我是不是君子一事且不說,但溫稟這廝卻不大是,這一紙契約簽下來,束君子不束小人,分明的不平等條約。
我把硯台推開,爪子不小心沾到墨汁,心下略有不爽,便猛揮了幾下手爪。
揮完還未放下,旁邊的溫稟執起衣擺抓住我的手爪,又給我擦起爪子來。
我抬眼看他,隻見他龍袍甚至臉上都沾上了我甩上去的墨點,他神情平靜,垂著眼睛用自己的衣袍一絲不苟地幫我擦著爪子。
我莫名心下一動。
我自下凡被困以來,總時不時覺得此人居心不良,也實在不知究竟該是什麼樣的師生關係惹他如此耿耿於懷。
我理解不了他的行事邏輯,故而隻能按照我的邏輯來思考,稍有風吹草動便疑心這人心懷惡意,他此刻區區肉體凡胎,難不成還真能誅仙?
我任他擦完我爪上黑墨,快速掃了一眼尋若,若要真說,說不定他是被這蛇妖所騙,當日我困在他人間的破宅,這一人一仙都未曾當我是神仙,尋若甚至還當我是隻借到貓身裡的妖物。
一切都有因果定數,我許是因為記憶殘缺,神魂不全,故而才如此謹小慎微,疑心他們所謀深遠,對我另有所圖。
溫稟放下我的爪子,我在桌上繞走了兩圈,我說:“十年。”
溫稟雙目直直注視著我。
他身後的尋若豎直的瞳孔微縮,忽而又成了人瞳孔模樣,他往後退了兩步。
溫稟似身後長了眼睛,他回身抓住尋若的胳膊,溫聲道:“麻煩大師了。”
“陛下。”尋若厲聲。
溫稟捏著他的胳膊,才慢騰騰長哦出一聲,他回頭看我:“阿倫尚有事需尋若大師幫助,可否等老師十年離開時再捉他回去。”
“……”我胡子翹起,當然不同意。這蛇妖熟知禁術、囚我一事且不說,就它揮袖間殺死要救我的母貓這一事,就可讓我卸了他全身修為。
溫稟又道:“我會讓他隻能在大師殿內,不可再離開半步,直到老師離開之日。”
尋若沉默片刻,竟不反對。
我思量再三,此事必有因果,我或許確應該留在溫稟身旁結我的果。
我應:“可。”
溫稟似欣喜,他鬆開抓著尋若的手指,五指伸來碰我爪子,我見他指尖都在顫:“老師,蓋個章嗎?”他看我。
“……”我長歎一聲,終得承認,“你真的很想你老師。”
第17章
按照之前尋若的說法,我尚有一抹神魂在我如今附體的貓身身上,且與烏鴉眼睛不同,貓身是心臟,我若要貓心臟,需找個東西替它,此事我暫無頭緒,故而隻能先擱置。
先找其他東西助我恢複些許記憶。
自我和溫稟定了君子協議後,他一反之前的假模假式故意裝沒聽見人講話,非常積極地幫我回憶過去。
我好奇如何當得他老師。
彼時正值深夜,他睡在塌上翻看怎麼也看不厭的《張生與雀》,我趴床邊掃了幾眼這書,晃了晃尾巴,詢問:“這是你老師少時隨性而作?”
他看我,緩慢眨了兩下眼:“您對此有印象?”
我舔爪:“見你這麼寶貝,猜的。”
溫稟聞言笑彎眼,摸摸扉頁狂妄的手書:“阿倫十歲尚不能言,行事與山野猛獸無意,某日在宮中咬住一侍人,生生撕下侍人一片血肉,把路過的老師嚇了一大跳。”
“……”我本趴在塌上,聞言起身,端詳了他片刻,現在倒不見與旁人有差。
溫稟繼續道:“是老師教阿倫講話、識字,如何為人。”
“……”這我可萬萬不敢當,我還能教得他殺兄弑父、竊國奪權,我若有這本事,當初也不至於因為謀逆而被處以極刑。
“我如何當得你老師?”我雖有這麼一問,但心裡多少也明了。
一個一無所有冷宮長大的孩子,不會說話,大字不識,行事與獸無異,我見著了,估計心有不忍。
溫稟聞言定定看了我一會兒,果不其然回道:“您奉旨前往染了瘟疫的豎城賑災,豎城一待一年,蔓延了滿城的瘟疫穩定下來,經你手豎城災後更是一片欣欣向榮。豎城百姓還在廟裡為您立了一座金身,經年香火不斷,都說你是神仙下凡。”
“……”此話不假。我身上祥瑞環繞,當然能福澤一方百姓。
溫稟淡淡道:“您本從小就受……先皇所喜,立功回來後,他更是龍心大悅,又賞了您許多東西,升了您的官,還讓您挑個皇子當老師。我聽人講,他當時道,說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