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慟哭聲太過慘烈了, 幾乎是撕心裂肺, 是一種難以遏製的痛苦實在不能再壓抑下去的迸發!
哭聲讓晏長瀾和陸爭也生出了濃鬱的憋悶與難以發泄的痛意,晏長瀾倒還好些, 陸爭曾經將荀浮真人視為生命之中的貴人、恩人甚至是父親, 其情誼不比阮紅衣遜色分毫,在當年知道自己所謂的被看重被拯救都隻是個陰謀時,他的痛苦也不比現下的葛元烽少半分。(小說網 n.)
而葉殊, 看著這樣的情景, 心中雖有微微感慨, 卻無太多波動。
有什麼樣的仇恨和痛苦,比起曾經滅族之恨更深更濃?
人生無常, 總有種種遭遇, 葛元烽與阮紅衣的遭遇,絕非是最難捱的。
不過……
刀劍臨身方知痛,痛過之後, 也就麻木了。
葛元烽哭了許久,似乎將所有的怨憤都要哭出來一般。
葉殊等人隻靜靜在旁邊候著,直至他哭完了,才由晏長瀾給他遞了一杯茶水。
葛元烽閉了閉眼, 將茶水喝了,深深地呼出一口氣:“為荀浮師尊複仇……如今想來,真是如同笑話一般。我都如此, 若是阮師姐知道這事, 她、她心裡該如何想?”
他最怕的, 是那位活潑靈秀的阮師姐為複仇做出什麼傻事,而如若真是那般,到時候又該如何是好?他、他該如何同她說?
想到此處,葛元烽越發痛恨自己。
倘若當初再多留意一點,讓他能夠留下阮師姐,那麼至少如今他可以讓阮師姐知道真相,不至於時時擔憂……
然而,如今思慮再多,也晚了。
良久,葛元烽終是冷靜下來,他的手指微顫,倒了一杯茶水,遞給了陸爭:“對不住,陸師兄,當初是我錯怪你了。”
陸爭搖搖頭:“當時我被怒氣所控,太過衝動,失手所殺之人中未必沒有無辜。若非是後來晏師兄尋到我,放了我,我恐怕……心性也難免偏移的。”說到此處,他露出一個苦笑,“其實,當年我亦想過出口申辯,但我更明白,即便我當真申辯了,信我之人也定然遠不比荀浮真人。因此,才不得不逃啊。”
葛元烽苦笑。
不錯,那時候的他不說是非黑即白,卻也必定是相信荀浮真人遠勝陸爭的,更何況那時他與阮紅衣兩人對陸爭這個同門的情誼原本就是最為淡薄的……但如今他經曆得多了,也知許多事不能隻看表面,更明白要如何分辨真假。
先前他聽晏師兄、陸師兄兩人一番話,處處皆有道理,對上他這兩年來思念過無數次的曾經同門相處的光陰,自聽出其中諸多細處見得端倪,才這般相信了。
也是如此,葛元烽先前才幾近崩潰。
好在也隻是一個荀浮真人被他錯看了,其他的同門們的仇恨卻是實打實,而那胡蕭州的胡家,對於他而言也依舊是恨不能除之而後快的仇人!
幾人沉默半晌。
葛元烽才緩緩開口:“晏師兄,你先前說……是與陸師兄特意來尋我……”
晏長瀾微微點頭:“數年前,我與阿拙出去曆練,回來後便得知了噩耗,不得已也隻能先行逃走了。後來,我僥幸拜在了如今的師尊門下,連年苦修。我知道你二人被一名彆府的金丹強者相救,自然想要知道你們的去處、安危,之後巧合得知了陸師弟的消息,從他那處又知道,原來他也在打探你們,且你們兩個是被火烈真君相救。”他的聲音沉穩,讓葛元烽的心緒慢慢平靜了許多,“既然知道了,自也想來看看你和阮師妹如今如何。如今得知你順利拜在火烈真君門下,日後前途可期,我也放心了。至於阮師妹……待之後我去萬通樓發個懸賞,慢慢等著她來聯絡,或是有人能將她找出來罷。”
葛元烽心中微微泛起暖意:“原來晏師兄和陸師兄皆是擔憂我們而來,這、這……”
他是有些受寵若驚的。
於他心中所想,同門一脈儘數因為他的過錯被殺死,能得兩位師兄些許諒解就已是極大的幸運,沒料想他們在先前就知道了這件事後,就已然是關心於他,而不是怪罪責問……
晏長瀾搖了搖頭:“你不必如此,先前我便同你說過,此事你有錯,但最大的錯處絕不是你,我知你心裡愧疚,可不必讓愧疚成為心障。複仇之心我與陸師弟不在你之下,並不會阻攔於你,但有一言你須得記住,仇恨雖在,心境更為要緊,你若是一直桎梏於此,仇恨會拖住你複仇的腳步。將仇恨化為苦修,終有一日,我們能讓胡家那廝得到應有的報應,你可明白?”
葛元烽鼻頭微酸。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深深行禮:“多謝晏師兄指點,愚弟……愚弟明白了。”
晏長瀾眼裡有一絲欣慰,將他扶起,輕輕拍了拍他的肩。
陸爭在一旁瞧見,並未說什麼,但面色總也是緩和了一些的。
……如今晏長瀾對陸爭的寬慰與指點,與他曾經受過的相助一般,都是為師兄者對他們的照拂。他們當記在心中,讓自己行的端做得正,回報於晏師兄。他明白這個道理,希望這曾經衝動的葛師弟,也知道這個道理。
接下來,晏長瀾將□□再戴上,變得一副陌生的模樣。
葛元烽一怔。
晏長瀾朝葉殊說道:“阿拙,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去將懸賞發了罷?”
葉殊微微點頭:“去罷。”
葛元烽便發覺,一直在旁邊聽他們師兄弟互相傾訴的這位公子,不再做出風度翩翩的模樣,縱然在這公子哥兒的裝扮之下,也能叫人瞧得出疏離、清冷。唯獨在與他的晏師兄言語時,能瞧出一些默契之意……看得出,著實是極好的友人了。
也是因此,在不熟悉之人的面前說出師門的醜事,葛元烽原本應當覺著羞愧、難以忍受的,如今想來,他卻似乎隻是自然而然的說出,全無什麼不適之感?
葛元烽將這思緒壓下。
他急忙說道:“那發布懸賞的費用,就由我來出罷。”
晏長瀾和陸爭對視一眼,並未阻攔。
如今葛元烽拜在一名金丹真君的座下,又是再上府裡沉澱了兩年的,想必是有些身家。發布懸賞之事,他願意出懸賞減輕愧疚,也由得他就是。
而等葛元烽出過了,他們再添上一些,加厚懸賞也可。
葉殊用折扇輕敲手掌,站起身來。
晏長瀾和陸爭還是做出隨從的模樣,跟在葉殊的身後。
葛元烽見狀,知道他們如今是在喬裝打扮,就將目光落在葉殊身上,猶若是與他建立了些交情一般,與他說話。
葉殊也順勢換了語氣腔調,又是那個公子哥兒了。
很快,葛元烽走出船艙,讓那船頭上擺渡的婢女將船舫送回岸邊。
那婢女自是立時照做,待船舫停靠後,一行人就走下了船。
船艙中原本備下的那桌酒飯,卻幾乎仍舊未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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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著府城的街道而行,葛元烽跟葉殊一起朝著萬通樓行去。
萬通樓中素來可以發布懸賞,且遍布各府,如今這風音府乃是上府,在府城裡的萬通樓,也正是一座很是巍峨的建築。
在樓門前,有不少人來往,其中明顯有些身著黑袍模樣之人……這類人在陸爭看來再眼熟不過,因著他在許多時候進出時,也正是這副打扮。
不過,大約是由於在白日裡的緣故,黑袍人著實不多。
陸爭看著略有感慨。
他曾經每每接任務交任務,都是在夜間而來。
萬通樓的夜間,往往正是他們這些“獵人”的天下……而“獵人”之中,邪修素來不少,並無多少人會來過問。
進入萬通樓之後,看到的就是極為寬敞的大廳,在四面的牆壁上,張開了數張黑榜紅榜,其中黑榜為懸賞榜,紅榜為獵人榜。
這一切,對於葉殊幾人而言也甚是眼熟。
葛元烽對於萬通樓的了解不多,先前兩年之間雖一直都有打探阮紅衣的下落,卻是並未想到還有能在萬通樓發布懸賞這一條路。
在晏長瀾提起時,他才恍然想起,還有萬通樓這個去處。
入得此間,葛元烽立時往四處看去,他在尋找此處的管事。
萬通樓裡,便不知從何處走出一名煉氣七層的年輕修士來,正走到葛元烽的面前,臉上露出和煦的笑容:“原來是葛道友,不知來我萬通樓有何吩咐?”
葛元烽一愣:“你認得我?”
那名年輕修士笑道:“火烈真君多年挑選方才擇出的親傳弟子,我萬通樓自然是知道的。”說到此,他又問道,“不知葛道友來此,是有何吩咐?”
葛元烽瞬時收回心思,面上帶著幾分凝重:“我聽聞,在萬通樓中可以發布懸賞?”
年輕修士笑容不變:“正是。葛道友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