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紋是一種極為複雜的紋路, 每一道都依循冥冥之中的至理,與天地之間總有一絲契合之處,即便有些瞧著似乎筆劃簡單的, 實則若是細看, 也能瞧出其起始之間有所不同……可說這世上但凡是能成為頗有建樹的陣法師的修士,對於天道的感悟都比尋常修士強些, 且在領悟功法上, 越是繁複的便越能快速領悟。
不過,也正因著陣紋複雜,即使身為陣法師, 也並不能記下太多,而每每都隻是有數個擅長的陣法而已——並非是他們不願多掌握些,而是陣紋之難, 讓他們在有生之年隻能學會這些而已,若是學得多了, 反而容易讓他們與從前所學衝突,導致遭到反噬。
但是葉殊自前生起,於陣法一道上就有極強的領悟。
儘管他對陣、符、器皆是精通,可實則最為擅長的還是陣法, 最為精通的也是陣法。
精通符籙, 隻是因著符籙之符文與陣紋有相通之處, 在他學了許多陣紋, 又領悟了數十個古字, 再於閒暇時瞧一瞧符文, 便很快通曉……精通煉器,是因著若是要布置陣法,最好是一應布陣之物都由自己煉製,方可以使陣紋流通更加順暢,故而學了煉器,且法器上的禁製本質便是微型陣法,對他而言就更沒有什麼難處……
也是這個緣故,如今葉殊在鐫刻陣紋時,就讓陳青銅與另一名陳族人驚得滿心駭然。
一起一劃,鐫刻似行雲流水,每一筆俱仿若生成一種奇異的意韻,看得久了,甚至連體內的法力都有些躁動之感……那些已然鐫刻出來的陣紋,絲絲縷縷散發出極為玄妙的氣息,乍眼看去隻覺震撼,而若是細看,便會覺得有些頭昏腦漲,似乎進入了某種尚且還不能感悟的意境之內,倘使不及時抽身,怕是就要頭疼欲裂了。
陳青銅深吸一口氣,不由得看向了身旁的族叔。
卻見這名族叔的眼中生出狂熱之色,一臉激動地看著那位葉大師的每一個動作,雙目灼灼,已然徹底沉浸其中了。
這一刻,陳青銅陡然明白,自己那時幾乎可稱得上是“病急亂投醫”的邀請,不僅是讓他們陳族與頂級宗門的親傳套上了一點交情,且在護族大陣之上,怕是占大便宜了!
伸出手按在心臟之處,陳青銅沉心定氣,目不轉睛地看著葉殊的動作。
……也許他並不能看懂那些陣紋,但是他卻覺得,若是他能堅持看下來,恐怕待此事結束之後,會給他帶來不小的好處。
這好處,大約不是立時就能看出,不過一旦他日後繼續進境,就定然有所感知……
漸漸地,一顆珠子被鐫刻完成。
葉殊將那布滿了密密麻麻陣紋的珠子隨手朝著晏長瀾那處一拋。
陳族兩人見他動作如此隨意,都是嚇了一跳,急忙看過去。
卻見晏長瀾將那珠子接過來,探出手指聚集法力,在那石板上挖出個石洞,就將這顆珠子嵌入了那個石洞之內。
珠子恰好嵌住,嚴絲合縫。
陳族二人並不懂為何如此,但是也並不去打擾葉殊,隻是繼續看他開始鐫刻第二顆珠子而已。
大約又過了些時候,第二顆珠子也被密密麻麻的陣紋布滿,葉殊還是隨手扔給了晏長瀾,晏長瀾也仍舊是在那石板上挖出個石洞,又把珠子放進去。
葉殊鐫刻第三顆……刻完扔給晏長瀾……晏長瀾挖石洞……
如此再三,不斷反複。
陳青銅並不曾見到葉殊和晏長瀾之間有什麼明顯的示意,卻能看出晏長瀾每鑲嵌一顆珠子都符合葉殊的心意,隻覺得他們兩個的默契十分叫人驚異。同時,他也還是看不太清把珠子塞進那塊十分普通的石板中的意義,不過他卻可以看出身旁的族叔眼神越發狂熱。
在陳青銅不解地低聲問那位族叔時,族叔朝著他也壓低了聲線:“少主,你且將諸多珠子看作一個整體,仔細看。”
陳青銅便依言而為。
初時他並未看出什麼,但是待他看得越細,越是覺得,那些珠子的布局似乎隱約有些眼熟……若是忽視那塊石板,隻看那些珠子本身,竟然仿佛……與他們陳族祖宅的布局……有幾分……大致的相似?
看得越多,陳青銅的瞳孔驀地收縮。
不錯,那正是陳族的大宅!
之後這些珠子,應當是要……
陳青銅緩緩地吐出一口氣。
他不再多想,隻是看著那塊石板上的珠子越來越多,布局也越來越清晰。
而越是到最後,他便越是發覺,珠子與珠子之間,那些陣紋彼此之間隱隱都有呼應,似乎隨著更多的珠子也鑲嵌進去之後,就會形成一種新的、極為強大的陣勢!
陳青銅禁不住又生出了那個念頭。
這一回,他們陳族當真是占大便宜了。
·
鐫刻陣紋比起前頭的煉製布陣之物來,要更麻煩更細致,耗費的時間也更久。
這一回,足足過了有三個日夜,那半盆珠子才在葉殊的細致鐫刻中完成,石板上也密密麻麻鑲嵌了許多個珠子,形成了個明顯的陣□□廓。
隻是看著這個輪廓,仿佛就能感受到裡面所包含的強大的防禦力量,而且這力量也並不像先前的護族大陣那般銳氣逼人,而是隱約的圓潤包容,又更加飽滿,更加地,無懈可擊。
待晏長瀾將最後一顆珠子也鑲嵌進去之後,葉殊將刻刀等物收入混元珠內,說道:“成了。”
陳青銅急忙說道:“有勞葉大師,辛苦了。”
確是辛苦,鐫刻陣紋極不容易,每鐫刻兩三顆後,這位葉大師都要吞服一些幫補自身的藥物調息,待恢複之後再繼續,也不知耗費了多少,當真是讓他慚愧。
這一次布陣之後,他們陳族須得儘力多籌措些靈石來付給葉大師才好,而且若是葉大師有什麼其他所需,也要全力取來……
陳族的另一人則是起身朝著葉殊行了個禮:“多謝葉大師不吝指點,讓在下受益匪淺。”
葉殊淡聲道:“我並不曾指點於你,你能看到多少,隻看你自身罷了。”
陳族那人卻並不這般認為,但也並未多言,隻是再深深行禮而已。
陳青銅由此明白,不僅是他在看到那些陣紋生成時產生了許多感悟在心中,族叔更是收到了很多好處——或許,在之後他們陳族能收獲一位真正陣法師也未可知。這位陣法師未必和葉大師一般淵博,布陣上也未必有多少強大的手段,但是日後來維護陣法,卻多半是能成。
到此,陳青銅又不覺生出一個念頭來。
莫非這葉大師是有意讓族叔受到這些指點,日後好替他們陳族維護陣法?
若真是如此……那人情……就欠得太大了,絕非一些豐厚的靈石所能彌補的。
將這念頭暫且壓下,陳青銅關切道:“葉大師,你先休息幾日,再來布陣罷?”
葉殊道:“待我今日調理一二,明日即可。”
陳青銅恭敬道:“是,有勞。”
之後,還是由葉殊先將那些鐫刻了陣紋都收起來,隨即一行人才走出了煉器房。
陳家主等人在外等候已久,見到他們出來,不由得有一絲激動。
陳青銅朝著陳家主點點頭,表示這已然趨近於成功。
陳家主面上帶了一絲欣慰,微微點頭。
如此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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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著葉殊要休息,陳族眾人也不打擾他,左右陳青銅與另一名陳族人進去了,若是有什麼要問的,隻管問他們就是。
於是葉殊就在晏長瀾的護持下,回到了自己的院子裡休息。
晏長瀾一直默默守在葉殊身邊,直至這時才開口問道:“阿拙,你可還好?”
葉殊語氣尋常:“無事。”
晏長瀾仍舊是有些擔憂。
他不得不擔憂。儘管陳青銅等人也看見了葉殊在不斷補充些藥物,可他卻能瞧出葉殊眉眼間的疲憊,能看出葉殊鐫刻那些陣紋極為耗費精力,縱然一直在吞服涅金蜂蜜,也仍舊是有些不足,如今已瀕臨極限了。
晏長瀾略頓了頓,還是說道:“阿拙,你服一些那物罷。”
葉殊微怔,旋即反應過來。
所謂的那物,所指應當便是那混沌水了……
葉殊原本不覺要服用那物,但是看到晏長瀾滿眼的擔憂幾乎要溢出來般,又怔了怔後,頷首:“好。”
晏長瀾的神情這才稍稍鬆緩了些。
之後,葉殊果然服用了一滴混沌水,很快便將損耗的那些精力彌補回來了。
見葉殊一切很好,晏長瀾終於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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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葉殊帶著布陣的珠子,與陳族眾人會合。
他讓晏長瀾將那盆珠子捧起,讓陳族之人跟在他們身後,而自己則是走在陳族大宅之內,一邊走,一邊自那盆中取出珠子來,隨手朝著牆壁、牆腳、石柱、平地……各種所在,打出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