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紅衣說完心中所想, 眼眶微紅,道:“我知我此舉恐怕也有些癡心妄想, 來到此處之人多是隻為美色、修行而已,我若無足夠的價值, 即便是那些有權勢地位的, 又哪裡肯為了一個區區……而去與那胡家的金丹結仇?隻不過, 我若隻按部就班,到如今怕是至多煉氣六七層, 可眼下, 卻已築基了。( 小 說)”
女修在紫羽樓裡修行,若是肯多吃些苦頭,修為進境的確比在彆處快些, 隻是其中的付出於女修而言,絕非表面可見。
阮紅衣固然抱著能借助權勢之人的奢望,未必不是也覺得,或許借此更快提升實力……
葉殊聽完阮紅衣的話, 卻並非露出嫌惡輕蔑之色。
阮紅衣見狀, 心中也微微鬆了口氣。
她試探著詢問:“晏師兄他……現下不知……”
葉殊看她一眼:“長瀾如今乃是宣明府天劍宗弟子,拜在驚天劍主風淩奚座下為親傳弟子, 如今已然築基, 正閉關淬煉本命靈劍。他甚好,隻是前日裡見過葛元烽, 知你失蹤, 亦很擔憂。如今在此間見你, 我可同他交代了。”
一時間,阮紅衣心裡百味繁雜,不知是羞慚還是歡喜。
歡喜自是因著她淪落如此還有同門惦記,羞慚則是晏師兄能憑借自身本事拜在了元嬰老祖座下為親傳弟子,她卻是個這等身份……她本覺得自己必然不會後悔,現下卻因著遇見了葉殊這熟人,開始擔憂若是苦苦尋找自己的晏師兄與葛師弟知道自己……她又要如何與他們相見呢?
阮紅衣張了張口:“還請葉大師,莫要將此事告知晏師兄與葛師弟。”
葉殊道:“恐怕不能。”
阮紅衣萬沒料到葉殊竟如此乾脆便拒絕,不由露出惶急之色。
葉殊又言:“萬通樓乃是消息靈通之地,紫羽樓也有勢力,能在短日裡掩蓋你的消息,又或是因什麼緣故叫萬通樓不曾出賣你之消息。但過上些時日,你已徹底成為紫羽樓中人,到那時,你的消息定然會由萬通樓通告四方,並將懸賞攫取。”
阮紅衣美眸睜大:“這……”
她倏然反應過來,葉大師所言,極有道理。
這一刻,她面上沒了血色,心中也湧出一股莫大的恐慌來。
葉殊淡淡道:“不必太過憂慮,你不過一時未能想通,我與長瀾結為道侶,自不會對你生出什麼褻瀆之心,你大可安穩在此。之後總歸能想到法子,讓你自紫羽樓脫身。”
阮紅衣聽得,先是一驚,旋即神情黯然下來:“多謝葉大師,隻是……我早知會因此與同門漸行漸遠,不過略想著多留幾日臉面而已。日後也無須你為我破費,就叫我在此處……我總也要用自己的法子,來替師尊、師兄師姐們報仇。”她旋即反應過來,“葉大師與晏師兄已結為道侶?這——”
她一時想著,男子與男子之間怎能結為道侶?而後又想,仿佛也曾有些傳聞,隻是不曾想過自己師兄亦會如此而已。
對晏師兄她多是敬佩,對葉大師則還有些敬畏,這兩人在一處……思及那等仇恨,失去的故人,這等互相珍重之人結為道侶之事,倒也不能叫她生出什麼異樣來了。左右活著,且活得快活,似乎便已足夠。
阮紅衣露出一個笑容:“還未恭賀葉大師,也請葉大師替我同晏師兄說一聲‘恭喜’。”
葉殊垂目,終是說道:“你不必留在此處,亦不必為荀浮真人複仇。”
阮紅衣一怔。
葉殊道:“荀浮當年修煉邪功,原非對你等真心相待,陸爭出逃正是因其受荀浮所害之故。陸爭如今靈根被汙,隻得墮入邪修之道,汲取鮮血而修行,皆因荀浮自覺資質不足,欲進一步想要將靈根化為血靈根,靠此法修行之故……”
阮紅衣雖是晏長瀾的師妹,葉殊生性冷漠,對她卻並無太多憐惜之情,故而也就將荀浮真人種種所為儘數說出,即便眼見阮紅衣淚盈於睫,滾滾而落,亦不曾中斷敘說。
聽完葉殊的話,阮紅衣的滿面都是淚痕,她難以置信地捂住唇,不敢相信自己下定決心的淪落,竟是這般……更不願相信,她視若親父的荀浮真人,實則對她並無幾分真情。
她並未懷疑葉殊的話語,再思及自陸爭出現後,荀浮真人對陸爭的格外看重,還曾經讓她覺著被奪走了師尊寵愛,如今想來,豈不又是一個佐證?
隻是,雖是信了,阮紅衣卻仍抱有一絲微末希冀。
至少她當年的確受過師尊的教導,師尊對她也偶有看顧,在師尊心中,是否對她也有一點真心?而即便沒有真心,她也受過師尊恩惠,為師尊報仇,亦在情理之中。
阮紅衣與葛元烽不同,葛元烽拜在荀浮真人座下後總共也就兩三年,其中荀浮真人常年教導陸爭,對他並無多少指點,在得知荀浮真人真面目後,葛元烽自然便沒了多少替他複仇之心。而阮紅衣則是自幼就已入門,對荀浮真人很是孺慕,儘管當年荀浮真人便是規矩嚴苛,可阮紅衣天資聰穎,也的確受過荀浮真人不少關愛……荀浮真人再如何不好,也不知對她有沒有真心,實則卻終究不曾有什麼對不住她之處。
即使,即使如今荀浮真人已露出猙獰面目,阮紅衣也無法就此抹滅從前種種。
阮紅衣淒然道:“縱然如此,師尊待我不薄,我也該為他複仇。”
葉殊看她一眼:“我知你曾受荀浮教養,然而荀浮為圖靈根,想來常年閉關,你真正所受撫育,當來自朱堯、夏玉晴等人。”
阮紅衣倏然閉眼。
葉殊並未理會她心中情緒翻湧,隻又道:“你想來不知,朱堯與夏玉晴之女因夏族長之故,尚且存活。你如今理應脫離紫羽樓,與葛元烽會合後,教導朱夏二人之女。日後修煉有成,你與葛元烽同去尋胡氏複仇,其中你有幾分是為荀浮,也無人計較。”
阮紅衣在聞得師兄師姐愛女尚存時,已禁不住地張眼,美眸發亮。
“葉大師,此言當真?”她急切詢問,“囡兒……雪瑤她當真還活著?”
葉殊道:“正是。”
阮紅衣捂住臉,香肩微顫,更不能遏製。
但這時候,她卻終於下定決心,點了點頭:“是,葉大師所言甚是,我理應與葛師弟一起好生教導雪瑤,慢慢圖謀日後。我……不應在此地多留,我也不能叫雪瑤有我這樣一個姑姑。”
歸根到底,葉殊對於荀浮真人所為的敘說,還是叫阮紅衣的心頭紮了根刺,她仍記掛著荀浮真人待她的好處,可相較於猶若親兄姐,且對她絕對真心實意的朱堯與夏玉晴來,就要弱了幾分。若是葉殊不提起兩人之女朱雪瑤尚存之事,為了師兄師姐,阮紅衣也仍舊會留在紫羽樓裡,但正因為朱雪瑤的存在,她就更看重師兄師姐還活著的這點骨血了。
葉殊見阮紅衣如此,方道:“我觀你歌舞皆算不錯,可是已入音律之道?”
阮紅衣面色微紅:“是,已學了紫羽樓功法,其中音律與……陰陽之道儘皆……”
葉殊略點頭:“過些時日,我要去瞧瞧爭鳴大會的風光,若是那排位前十的好處合我心意,許去爭鳴。到那時,我需一名音修隨行,正可由你相助。如此一來,我多留一段時日,紫羽樓也當並無異議。”
阮紅衣一聽,心裡感激。
她既然決定不再留在紫羽樓,也就極力將先前所學的種種惑人手段收斂,許是因著她心性原本純摯之故,此刻顰笑之間,就仿佛漸漸恢複從前的靈動模樣,眼底的仇恨仍在,憂鬱卻漸漸消失了。
“葉大師因此耗費的靈石,紅衣有生之年,傾儘全力,必然歸還。”
葉殊則道:“你好生磨煉你的音修之道便可,其餘之事,不必多思。”
阮紅衣張口欲言。
葉殊抬手止住她的話語:“若你晏師兄在此,亦不會與你計較幾塊靈石。”
阮紅衣輕輕咬唇。
她一時羨慕晏師兄,隻因她很明白,若非是晏師兄還眷顧他們這些同門,她今日便會徹底淪落,這位性情孤冷的葉大師,哪裡會理會她如何?葉大師為晏師兄這般著想,愛屋及烏到不計花費,天底下縱然男女道侶,又有幾對能做到如此?叫人不能不羨慕。一時她更覺得自己虧欠甚多,並不能因著葉大師說不必在意,便真不在意——如此未免也太厚臉皮。
思前想後,阮紅衣盈盈下拜,鄭重說道:“還請葉大師放心,紅衣必然竭儘所能,磨礪音律,輔助於你,定不讓你失望。”
葉殊伸手虛虛將她扶起:“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