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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話紛亂得像深而厚重的雲團,輕然地從斯珩面前飄過。
僅此而已。
莊靜檀死亡——
這幾個字組合在一起,他讀起來,有種不屬於漢字的感覺。
很陌生。
他有套與這個世界交手的程序,代碼嚴謹精美,圓融自洽,在裡面運行的所有所有從未出錯。
莊靜檀這三個字輸進去,整個程序卻錯亂得令人發瘋。
倒在醫院後的兩個月,他每天都睡很久,有時候意識輕微地浮現,也沒有半分試圖恢複清明的掙紮。
事情從他回去休養開始發生變化。
斯珩在收集與她相關的所有東西時,找到了一疊A5大小的自印詩集。
她藏在壁櫥後面一個巨大的空掉的薯片袋內。
翻開時,他當即怔在那裡。
每個字,每一行,每一頁,都飽含著深刻而濃重的感情。
緊扣中心,創意靈動,能看出來是情之所至的原創。
所有內容都在花式論證一個中心論點,且可以濃縮成四個字:
斯珩,傻逼。
每首下面還有日期落款,創作時間基本集中在前年夏秋,是斯珩對她完全不感興趣那段時間,她三天兩頭跑,才提醒了他這個人的存在。
斯珩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攥著文頁的手指幾乎發白,最後又很低地笑出聲,尾音帶著極複雜的情緒。
從這一秒起,因為一個信念的注入,他崩塌的秩序開始重建修複。
她是消失。
她絕不會死。
是,他早該想到。
莊靜檀,如果真的打算去死,是不會浪費這樣大好機會的。
她會搞出最熱鬨的動靜,用死亡作為這場生命赴宴狂歡的結尾。
如果她有對他的怨氣,那提前探準他的位置,從樓上跳到他跟前,運氣好的話把他一起帶走——
這種事她絕對做得出來。
莊靜檀對人該如何做一名不出格人類的程序數據庫,並因此建立起來的外界秩序、言語、滿不在乎。
她那顆心永遠坦然地為自己燃燒跳動。
這是她的稟賦。
躲他?沒關係。
隻要人在,什麼都不是問題。
從那天以後,斯珩把一秒鐘掰成兩秒鐘用。該工作工作,該模擬現場照常模擬,他想找出她到底是怎麼做到的,提前跳車是唯一的可能,但那樣會不會受傷呢?
要考慮的事情太多,啃噬人脊髓的思念隻有在極深的夜裡才會出現。
至於挖地三尺找人這事,當然也同步做著,譬如派去跟莊靜音的人回過消息,說莊靜音暫時住在紐瓦克,偶爾回南卡鄉下,會去公共墓園上墳,不多做停留就離開了。
這個反倒沒有那麼著急。
他不覺得莊靜檀會那麼容易被找到。
他們會再見面的,他不急這一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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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靜檀在扮莊靜音這事上有了經驗,把發型也調整成一模一樣的形態。
還好,對於去除莊靜音名字這件事,斯珩壓根沒怎麼過問,他連面都沒露,隻讓莊靜音去跟律師談,律師團隊養在哪裡也不是吃乾飯的,對接的法務很快約好時間。
莊靜音把電子合同發給莊靜檀後,又特地打了個視頻電話,再三確認,跟律師見面時能不對視就儘量不要,萬一對方起了疑心,隻要拿辦公室內監控給斯珩看就完了。
莊靜檀比了個‘OK’的姿勢。
“放心吧。你把人名片給我就行,其他的交給我。”
她昨晚已經看過人了,心裡很小的一塊缺口奇跡般地堵住。
莊靜檀認為,短時間內暫時沒有再見的必要,不然打得雞飛狗跳,裡子面子得全掉光。
至於要如何杜絕意外發生,莊靜檀早想好了對策。
她絕不會乖乖去律師辦公室狼入虎口的——
名片上的律師姓嚴。
莊靜檀研究了下,嚴律師工作繁忙,但還是很願意在閒暇空了犒勞自己的,娛樂生活那是相當豐富。
又不是什麼巨額合作合同,對斯珩來說沒有任何受損風險,趁著律師休息日,簽好了直接塞過去,掉頭走人就是了。
最巧的是,這位律師最近情場受挫,失戀了,就愛去華禹喝酒,
莊靜檀第三次看到嚴律師進了這家會所,不由挑了挑眉。
她跟這家店緣分匪淺,記得上次已經停業整頓了,還真是野火燒不儘,春風吹又生啊。
華禹重新開放以後,內部的裝修風格改動很大,原先那種外面低調、裡面奢侈又金碧輝煌的風格已經換了。
現在裡外都走低調的新中式風。
尤其是門窗,基本全都重換了一遍,現在窗戶都漆刷成古色古香的風格,豎格上甚至有雕花。
至於她為什麼這麼清楚……
因為是從這裡走的。
她也不是特意來爬。隻是剛好知道嚴律師固定的包房是哪間,剛好在三樓,不算高,剛好這個方向是靠建築裡側,基本不會有人從底下路過。
綜上所述,講一個天時地利人和。
她也不用冒著被人認出的風險,去扮服務員之類的。
至於窗,當然是鎖著的。但莊靜檀是誰?門窗殺手。她對這種偏老式的門窗結構了如指掌,這種程度的,一張硬卡片一根鐵絲走天下就夠。
她悄無聲息地溜進去,落地。
整個包房裡隻有嚴律師一個人,正側躺在皮質沙發上醉醺醺的打電話,桌上洋的紅的擺了不少。
“嗯,嗯我在聽,您說——”
嚴律師努力捋直舌頭,眼球卻定在一個方向上,迷糊地嗯了聲:“你是……誰?我不需要酒和其他服務了哈,謝謝。”
“不謝不謝,給您擦擦沙發就走。”
莊靜檀看他這個樣子,都不打算喚醒他了,反正把合同塞包裡就完了,等他醒了,收到莊靜音的郵件就明白了。
她徑直邁開腿,就著昏暗的光線,在沙發上摸索起找公文包。
嚴律師這種級彆年薪的律師,就算飛去火星度假,也必然會隨身帶著電腦的,這點她非常確定。
“你……找什麼?”
嚴律師電話貼在臉頰上,從向左倒換成向右倒,就算再怎麼喝醉還是能看出來人根本沒穿製服這件事的。
與此同時,電話裡又傳來聲響,嚴律又忙調回大部分精力專心接聽。
“喂,在的在的,轉接?”
嚴律師努力扭頭,略低疑惑地伸長手臂:“那個,需要你接下電話。”
“……”
莊靜檀拉開公文包的動作頓在一半,用食指指了指自己,挑眉示意。
她沒有開口,手指很快晃了晃,表示拒絕。
下意識裡已經猜到了,能在這時占用嚴律師時間的人還能有誰?
嚴律師也點了兩下頭,頭暈到手也沒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