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淑一回絳草軒,便被秦珮扯著到了秦貞娘屋裡,姐妹四個這時也沒空去想什麼是非了,將頭湊在一處,絞儘腦汁地想辦法。
“四妹畫技好,不如五妹六妹幫著磨墨調顏色打下手,四妹畫了花樣,我繡成一幅繡屏,給二表姐送去吧?”
“三姐,這禮一送出去,全是你一個人的手筆了,不成!”秦珮年紀雖小,彎彎道道卻是精明得很,這時一語道破,把秦淑的臉都羞紅了:“那你說該怎麼辦?寫字畫畫,你和五妹都不會,繡花,你們倆也不成,還能如何?”
秦芬心裡忽地一動:“四姐,這事能不能去問問宋先生?”
秦貞娘眼前一亮:“好呀,宋先生定有法子!她是見過大世面的,比我們拿的主意可強多了。”如此說定,連秦淑也說不出二話來,姐妹四人定了次日一早同去問宋先生,又敘了幾句閒話才散了。
秦芬回屋去,不忙彆的,先吩咐桃香:“把我那一身綠色繡竹葉的衣裳拿來,明兒穿那一身。”
自來了絳草軒,秦芬一向迎合楊氏的喜好,常穿大紅大紫的衣裳,顯得端莊貴氣些,倒有一陣子不曾穿青綠色了,桃香聞言,邊往櫃子裡尋衣裳邊道:“姑娘可算想通了,雖則紅色好看,可是姑娘穿青綠色更顯白呢。”
“不是為了好看不好看,明日要去見宋先生,細論起來,三姐四姐才是正經進學去的,我穿得素淡些,才不顯得招搖。”秦芬又指了指妝台上的匣子,“明日梳兩個環髻,戴兩朵軟鏈珠花就行,彆的金啊銀的就彆戴了。”
自從前次在上房,太太吩咐給裁了裙子,姑娘便正經梳起了發髻,如今倒又梳回孩子的環髻,顯是為了避四姑娘的鋒芒,桃香心裡默默一歎,如今到上房,雖然吃穿用度都提了一等,姑娘卻越活越小心了。
次日一大早,秦芬打扮妥當,跟著秦貞娘一同往上房去了,楊氏見了她的打扮,笑著點一句:“五丫頭也太小心了些。”怎麼個小心,她不說,眾人心裡卻都明白,秦貞娘心裡受用,出門便挽住秦芬的手:“你今日好好拜見一回宋先生,她一高興,說不定就收了你入學呢。”
秦芬心裡是有這個指望的,笑著謝過秦貞娘:“還要請四姐替我在宋先生面前多多美言了。”
秦珮想著秦貞娘都是八歲入學,如今秦芬未滿八歲,恐怕進不了學,才要譏諷兩句,忽地一想,若是五姐能破格進學,說不得自己也能去了。
她如今漸漸懂事,知道丫頭們日常隻是哄著逗著自己,並不把自己認真看待,倒是姐妹們在一處,還能正經說幾句話,若是上學了,也更有意思,想了這些,秦珮便將酸話咽下,一字未曾吐露。
秦淑卻回轉頭來,笑著虛點了點秦芬:“五丫頭可真上進,你四姐已是聰明伶俐了,也不過八歲才進學,你倒還要比她早了。”
自從秦淑那日破功顯露凶相,眾人都已知道她是什麼性子,雖然顧著面子,大家從未起過爭執,可是再沒人和她交心了,此時這一句話出來,除了秦珮以為是在說笑,旁人都知道她在挑唆是非,秦貞娘哼了一聲轉向一邊,秦芬也低頭假裝看鞋頭的繡花,更無一個答話的。
這個秦淑,也不知哪裡長出來這麼厚的臉皮,成日裡搬弄口舌、招惹是非,上次都已經丟臉丟到老家了,還不思悔過,秦芬想不通,難道秦淑是個怨氣妖精,不作些事情出來,她就要功力大減了?
一路無話,到了一處敞軒,秦芬抬起頭來細看,這處地方已到了秦府西邊,在那個彎月形大池塘的最邊上,三面臨水,背後一條小路通往花園,確實是個幽靜的地方。
進得屋去,裡頭有個婦人,背對著眾人在長案上寫著什麼,聽見腳步聲,回頭微笑:“姑娘們來了。”
見到秦芬和秦珮,宋先生微微一愣,看了看二人的打扮和後頭的丫鬟,很快就猜到了二人的身份:“這是五姑娘和六姑娘吧?小婦人宋氏,見過二位姑娘。”
秦芬連忙避過,又還了一禮,心下卻覺得,這宋先生沒仗著有才就擺譜,著實算是個聰明人。
兩個學生突然帶了妹妹來,宋先生也不主動相問,秦貞娘是個直性子,行了禮便提起來意:“先生,我們二表姐被選作貴人,娘叫我們姐妹合力送一樣禮物,依著您看,送什麼好?”
宋先生本就是楊太太替小姑子尋來的,這時聽見是楊家有喜事,自然上心,稍稍思忖片刻才道:“既然太太的意思是要幾位姑娘合力,那麼就該每個人都動手了,太太可說了,什麼時候送禮?”
秦貞娘性子略有些粗忽,隻依稀記得說了句什麼秋高氣爽的好日子,不是九月初六,便是九月二十六,正皺眉想著,秦淑笑著道:“先生,是九月二十六日。”
宋先生微微頷首:“既如此,還有好幾個月,細細備一件好禮,還是來得及的。那便你們一齊繡一副繡件,如何?”
秦珮“哎”了一聲,期期艾艾地道:“宋先生,我手笨,隻會繡桃花、梅花和梨花,連菊花都還沒學會呢。”
秦芬沒法子,也嘟嘟囔囔地開口了:“回稟宋先生,我還沒學會繡花。”
宋先生吃了一驚,看著兩個小些的姑娘,半晌不曾說話。當初來秦家時,她知道是楊家姑奶奶有請,心裡早已有數,見了兩個女學生,果然是聰明伶俐、一點就通。
細細論起來,如今的秦太太,自家就是個才女,早已給四姑娘啟蒙了識字畫畫,至於針黹女紅那更是不在話下,那位金姨娘雖然出身商賈之流,卻也頗識得寫字,也教得三姑娘才貌雙全,如今到了五六兩位姑娘,竟是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了。
宋先生是慣在大戶人家行走的,什麼場面都見過,稍一驚訝,便已猜到了關竅處,隻怕秦太太心裡的主意,也是讓幾位姑娘各憑天命罷了,隻是聽說幾位姑娘如今一同起居,想是秦太太又變了主意,她這拿人錢財做事的,卻管不著那許多了。
“既然五六兩位姑娘都不精於繡工,那咱們擇一個好些的樣子便是。”宋先生片刻就拿了主意,“屏風是精細大件,繡差了便擺不出來,姑娘們便還是彆繡這個了,倒不如繡個披風或鬥篷,選個月桂玉兔遍地錦的花樣,三四兩位姑娘先繡那難的玉兔和桂枝,五六兩位姑娘先學著,等學會了,便繡那成簇的金黃桂子,這麼著,便也能成了。”
這主意將姐妹四個一並帶到,果然是又周到又仔細,秦芬心道,這宋先生,不光是聰明,還很有智慧。
事一議定,姐妹們都說是好主意,往上房一報,楊氏也覺得甚好,又命紫晶來回話:“宋先生,太太說了,往後這幾個月,姑娘們的功課且停一停,先將禮物繡了出來才是正經。”
“請去回太太的話,小婦人理會得。”宋先生對著紫晶,仍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態度,倒又叫秦芬高看一眼,她原先還當宋先生待她們這些小孩子親和,是哄她們玩呢。
“太太還說了,姑娘們繡花也是用心的,想吃什麼喝什麼隻管去要,隻是不許在繡樣跟前吃喝,弄汙了東西,還請先生替太太看著些。”說完這些,紫晶算是傳完了話,這才端端正正行過禮,告退了下去。
“先生,咱們是不是今天就支繡繃?”秦珮性子最急,迫不及待地發問。
宋先生寬和一笑:“六姑娘彆急,繡大件可和繡帕子不一樣,得先描花樣子,然後再將花樣轉繡到布料上,咱們前頭這一旬呐,得先從花樣子描起。”
秦珮吐了吐舌頭:“我還當繡鬥篷和我繡帕子一樣,小圓繃子一繃,拿在手裡就成了。”
宋先生仍是那副斯斯文文的口氣:“姑娘如今年小,才學繡花,這麼著,已經是很難得了。”
秦珮嘻嘻一笑,臉上頗為自得,秦淑見了,不免要提點:“六妹還是要勤加練習,送給二表姐的東西,可輕忽不得了。”秦珮隻覺得這句話似乎不中聽,然而撓了撓頭又辨不出哪裡不對,隻好扁了扁嘴,不說話了。
秦芬前世裡雖然不算出眾,卻也沒做過最後一名,這時聽見旁人說得這許多,生怕自己不曾說清,到時候拖了後腿,隻能又硬起頭皮,聲如蚊蚋:“宋先生,我……我還沒捏過針呢。”
宋先生這時已經不驚訝了,徐姨娘的事情,她隱約也聽得幾句,知道這位五姑娘原先在院裡是嬌養著長大的,今日一見,且喜是個謙和性子,於是也是一般地寬和相待:“五姑娘莫急,繡花不難學的,四姑娘她們先繡著,你們在旁邊學著練著,到她們繡完,你們也就練會了。”
秦貞娘如今算作秦芬半個先生,見秦芬窘迫,便義氣起來,上前一步捏了秦芬的手,昂首對宋先生笑:“宋先生,我五妹她呀,雖沒捏過針,卻會捏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