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1 / 1)

金鉤細 尤四姐 5625 字 6個月前

第28章

礱城的歲月確實很安穩,安穩得完全感覺不到邊關戰事的吃緊。

春天來了,草木發芽,萬物複蘇,宜鸞養成了個習慣,每每喜歡爬上朱雀闕,俯瞰城中的一切。從去年入冬到現在,除了看見景色更迭,百姓的著裝變換,倒也沒有其他特彆。但三月間,城中忽然喧鬨起來,背上插著小旗的兵卒,騎著快馬從城中主乾道上疾馳而過,也不管撞不撞人,一面呼喊著“避讓()”,一面跑進了南宮闕門。

宜鸞知道,西陵又戰敗了,消息傳進中都,滿朝文武都會緊張起來。以前自己並不關心那些,但自從知道一切與自己息息相關後,那馬蹄聲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心上一樣。

從闕樓上下來,她對排雲說:台閣快要向太後提及和親的事了。?()”

排雲其實對她說的那些並不十分相信,她言之鑿鑿,自己便諾諾點頭,心裡也在猶疑,當真會有人出這個餿主意嗎?

宜鸞不能枯等,借著請安的名頭,直接去了德陽殿。

鄢太後想是因戰事苦惱不已,面容看上去有些憔悴,見宜鸞進來,隨手指了指,“坐吧。”

敬茶的女官端來茶盞,宜鸞起身接過來,親自奉到太後手邊,討乖地說:“母後看著精神不太好,可是遇上什麼煩心事了?”

太後揉了揉太陽穴,答案與她設想的一樣,“邊關打了大半年,還是沒有個了斷。這渤海人是滾刀肉吃多了麼,沒完沒了地擾攘,真是讓人不耐煩。”

宜鸞問:“是隆海衛兵力不夠,才讓渤海人有機可乘?”

太後道:“西陵處於中原腹地,四面楚歌,哪敢將兵力都放到隆海衛去。”

宜鸞想了想道:“是不是隆海衛的將領不能適應冰天雪地作戰?若是領兵多次,戰術不變,恐怕會被敵軍摸透,再想獲勝就難了。”

鄢太後有些意外,一個隻知道放風箏吃糖的小丫頭,跑來與她商討國家大事,倒是一樁新鮮事。

雖然打來打去,讓她很是厭煩,但卻願意聽一聽三公主的見解。

鄢太後道:“依你之見,應當如何處置呢?”

說實在的,宜鸞哪裡懂什麼兵家戰術,她就是想方設法,讓局勢對自己有利而已。

“當初先帝托孤相王,不就是因為相王戰功赫赫,是領兵奇才嗎?”宜鸞掖著手,一本正經道,“如今西陵到了存亡之際,母後又因此日日惴惴不安,那麼相王就不該辜負先帝期望,理應率軍出征,討伐呼延淙聿,還西陵百姓一個太平。”

鄢太後聽了,神情似乎有些動容,但再仔細一想,還是搖頭,“陛下年少,朝中事務都是相王經手,他若一走,豈不是沒了主心骨嗎。”

“還有太傅啊。”宜鸞道,“兒臣與太傅有些私交,深知道太傅這人的脾氣。他不願參與朝政,就是不想與相王爭權。若是相王不在了,他斷不會袖手旁觀的。再說相王理政太久,難免有私心,太傅卻不一樣,他孑然一身,又沒有家眷需要提攜,他才是一心為西陵好

() 的大忠臣。”()

這話有幾分道理,相王與太傅一文一武,本應當精誠合作才對。如今是武將把持朝政,確實偏離了先帝的意願。太後也想把相王趕到隆海衛帶兵去,如果提出這個要求,會怎麼樣呢……說不定相王又要進來申辯,他的王妃又要扯著大嗓門哭訴。太後想起這個場面就頭疼,額角的青筋跳得更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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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頭看,三公主兩眼灼灼望著自己,太後昂揚了兩彈指的鬥誌消失得無影無蹤,敷衍道:“容我再想想,邊關更換將領不是小事,你先回去吧,這事還需從長計議。”

打發了三公主,天也快黑了,鄢太後解了發辮,坐在鏡前發呆,半晌從妝匣抽屜裡取出一根桃枝削成的發簪,放在了面前的金盤上。

毫不起眼的發簪,記錄的是她的年輕歲月。早年她待字閨中的時候,與雲騎將軍的兒子兩情相悅,差一點就定下婚約。後來宮中采選,一道聖旨送進鄢家,徹底擊碎了她的清夢。小俞將軍知道後,派人送了一支桃花簪給她,桃花依舊在,一切卻已經物是人非了。

胳膊擰不過大腿,她隻好進宮做了皇後,先帝駕崩,她又做了太後,這些年小俞將軍也一路高升,官至右中郎將。隔日的朝會上,她坐在珠簾之後,小俞將軍站在武將那一行,她常常能看見他,但卻從來沒有說過一句話。

跟她進宮的侍女問她,為何夜深人靜的時候那麼想念小俞將軍,卻不肯召見他。她想了又想,因為害怕。也許接近了,會打破心裡的憧憬,小俞將軍對她來說變成一種精神寄托,隻要還有想念,她就知道自己還活著。

不過這小俞將軍領兵確實有一套,據說戰術靈活多變,當初抗擊上吳大獲全勝,返回礱城後留守中都,也是對都城的一重保護。但今時不同往日,眼下西陵邊關有難,也許可以派遣他前往。

然而斟酌再三,又狠不下心腸,畢竟隆海衛氣候惡劣,中原的人去那裡,未必能抵禦得住嚴寒。

思來想去,她傳來了傅母,入宮後第一次打聽小俞將軍的近況,“看看他家中有什麼人,娶了幾房妻妾,生了多少兒女。”

傅母領命去了,花了兩日時間仔細探訪,回來告訴太後:“小俞將軍有一妻二妾三個通房,生了三子三女,其中第二個女兒是九月十五生人,取了個名字,叫念淑。”

太後怔了下,那孩子與自己同一天生日,自己的閨名叫鄢淑,難道小俞將軍還沒有忘了她嗎?

可是傅母接下來的話就讓人失望了,“取這樣的名字就罷了,話裡話外還刻意透露,是因為牽念故人。這礱城之中,誰不知道太後與俞家險些結親,早前與他小俞將軍的那點往來,被他當成了談資,大有暗中炫耀的意思。唉,男子就是這樣,顧念舊情的不多,到了嘴裡,全成了輝煌的戰績。可惜太後金玉一樣的人,竟妝點了人家的門面,實在讓老嫗惱火。”

太後坐在那裡,暗道先前想的果然沒錯,保持距離,夢才不會被打破。現在好了,什麼都沒了,這人生真是了無生趣啊。

“傳召小俞將軍,即刻

() 進宮見我。”

傅母不解,“太後是要質問他嗎?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舊事重提又何必呢。”

太後沒有答,隻說了句“快去”,便起身梳妝去了。

小俞將軍來得很快,聽說太後召見,真是跑得馬不停蹄。

少時的情分還在,每次上朝隔著一所大殿,明明可以看見彼此,但太後從來沒有私下與他攀談。他本以為她自矜身份,不會再理他了,沒想到今日忽然召見。半滅的希望重又燃燒起來,得不到的,永遠都是最好的。

快步進了德陽殿,他連呼吸都帶著顫抖。看見簾後有人翩然而至,他強壓住激動,深深拜服下去,“臣俞江舸,參見太後。”

簾後的鄢太後沒有直面他,淡淡道了聲“免禮”,便賜座了。

兩兩對坐,彼此相距隻有兩丈遠,還是熟悉的嗓音,不緊不慢地問候他,“不知俞老將軍夫婦是否安好?”

小俞將軍這刻內心的激動難以平複,勉強穩住了情緒才道:“家父家母一切都好,多謝太後垂詢。”官話說得太多,感情仿佛忽然變淡了似的,他在圈椅裡微挪了挪身子,“太後,就這樣隔著簾子與臣說話嗎?”

太後沉默了下,最後還是讓人打起了簾幔。

時隔多年,終於能夠真真切切看到她,小俞將軍一時百感交集,心裡感慨她明豔依舊,愈發悲傷於當年的失之交臂。

本以為太後會與他敘舊,他有一肚子話要同她說,結果太後簡明扼要地闡述了自己的目的,“邊關告急,老身想派遣將軍趕赴隆海衛,接替徐將軍。”

打仗他不怕,但她就沒有彆的話要說嗎?

小俞將軍切切地望著她,等她哪怕一句貼心的話。

可惜他在期盼,太後也在等,等不來他首肯,蹙眉道:“怎麼,俞將軍有不便嗎?”

小俞將軍的熱望,在這刻慢慢熄滅了,站起身長揖下去,“太後有命,臣無不遵從。”

鄢太後點了點頭,“如此就辛苦俞將軍了。”

這是通知,不是商討,吩咐完了,就沒有繼續周旋的必要了,偏頭對身邊的女官道:“送俞將軍出宮。”

女官出來引路,小俞將軍還沒回過神來,今日的召見,真的完全隻為公務嗎?

再想說話,太後已經離座,往殿宇那頭去了,他隻好垂頭喪氣退出了德陽殿。

太後站在窗前,目送她少年時的青梅竹馬頹敗地走出宮門,那背影看上去很陌生。

傅母道:“隆海衛鬥骨嚴寒,太後果真打算派遣小俞將軍過去嗎?”

太後閒閒收回了視線,“武將不打仗,留著有何用?”邊說邊搖扇踱開了,十分懊惱地嘀咕,“年紀大了,面相變得那麼難看……以前的少年郎死了不成,我都快不認識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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