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謝一看到了不久前見過的前徒弟，越子良。

隻不過，很多年前的小徒弟，看上去極為青澀。

少年的身影很是纖細，臉上一副稚氣未脫的模樣。

換句話說，是清澈的愚蠢。

謝一想起來那年發生了什麼事情：越子良被謝依丟在聖都，他不甘心當一個普通人，決定身入魔域當臥底，想要殺了魔尊建功立業。

然而越子良年少不知天高地厚，也不知道魔域的魔修是何等模樣，他雖然努力想要做一個魔域的魔修，卻處處露出馬腳。

他不服氣地被壓在地上，衝著上首的人大吼大叫：“自古正邪不兩立！我就是死，也要殺了你！”

謝一平靜地看著這一幕。

當年越子良大放厥詞，而早就身入魔域的謝依正好撞到了這一幕。

她所站的位置，便是在魔宮大殿的角落。

從她的視線看去，隔著重重帷幔，剛剛好能看到魔尊越無刃的側臉。

大殿上流淌著鮮血，地上倒著幾個已經被折磨死的臥底。

越無刃穿著一襲黑色衣衫，上面以名貴的絲線交織，衣袍下擺綴著名貴的珍稀珠寶。

魔宮大殿的燈火影影綽綽，唯有他的袍角閃著光芒。

越無刃微微一笑，“你不在聖都好好呆著，跑到魔域殺我，你真是好大的膽子。”

謝一驟然心驚。

當年她被越子良突然出現嚇了一跳，完全沒有注意到魔尊說的話。

現在從旁觀者角度來看，越無刃似是認識越子良。

越子良大叫：“我越家村被屠，是你蓄意報複！”

“我恨你！我要殺了你！”

他口中臟話狠話不絕於縷，越無刃陰惻惻冷笑，抬手便割了越子良的舌頭。

地上血液飛濺，滿是血汙的地上，越子良的舌頭落在地上。

少年臉色慘白，捂住自己的嘴，嗚咽，淚流滿面。

手下的人小心問如何處置這些臥底，越無刃轉身離開。

“臟。”

他拿著一塊漆黑的手帕擦著手指，聲音毫無感情：“扔去煉獄，煉製成傀儡。”

魔尊越無刃，嗜好煉製傀儡。

他就任魔尊之後，被抓到的正道修士不是被殺，便是被他煉製成了傀儡。

而這些傀儡，又成了他向正道的屠刀。

正道中人無一不懼怕新任魔尊，很多人為了避免自己被煉製成傀儡的命運，往往在被抓之時伺機自爆。

顯然，越子良沒有了機會。

倒在地上的越子良被拖著離開，他從地上仰望角落，瞳孔驟然睜大。

他看到了當年消失不見的師尊謝依。

“嗚嗚嗚……”

大口大口的鮮血從嘴裡流淌出來，越子良嗚咽著，想要說救我。

師尊……

你不能眼睜睜看著我被煉製成傀儡……

師尊，救我……

謝依擋在了越子良的面前：“住手！”

魔宮大殿，死一般的寂靜。

沒有人想到，會有人在魔尊面前忤逆他。

越無刃的腳步頓住，他似笑非笑地轉身，看著謝依：“你最近，格外沒有分寸。”

謝依咬了咬牙：“越子良是我的徒弟，我要救他。”

越無刃：“我的手裡，從沒有放過任何一個正道中人。他不會是例外。”

謝依知道。

魔尊越無刃是在腥風血雨中上位。

因著上任魔尊死的蹊蹺，魔域四分五裂，魔將、長老皆數叛變，越無刃神擋殺神佛擋殺佛，殺的人不計其數。

沒有人敢在越無刃面前說不。

也沒有人能在越無刃面前，救下一個正道中人。

魔尊的貼身魔衛林沙瞪了謝依一眼，小聲道：“不想死，就彆忤逆魔尊！”

謝依咬牙，她跪在越無刃面前，膝行到他腳下。

她伸手，拽住了越無刃的袍角：“我畢竟，曾經救過你一命。”

當年越家村，是謝依救了逃亡中的越無刃。

越無刃眯眼。

熟悉魔尊的人都知道，他是被觸怒了。

“救命之恩，本尊已經還了。你從聖都逃亡到魔域，是本尊救了瀕死的你。”

“你現在與我，又有什麼關係？”

“而你現在膽敢忤逆於我，甚至挾恩自重，我不會再要這樣的一個魔衛。”

越無刃轉身，“將她逐出魔宮。”

謝依頹然倒在地上。

她扭頭，看著越子良被拖行到走廊的儘頭。

她咬牙，大聲道：“我一命換一命，你要將越子良煉製傀儡，不如煉我！”

越無刃沒有停住腳步。

他說：“好。”

……

傀儡於魔尊，就像是山上的石頭，就像是隨手用掉的工具。

謝依不願回想身為傀儡的歲月。

深夜之時，越無刃不再召喚傀儡，是難得的寂靜。

謝依在黑夜中默默流淚。

如果大師兄沒有死，如果蓬萊沒有被滅，她是不是有人救她於苦海，有人可以為她撐腰，有人保護她……

歸海無忌嘴巴很毒，他總是喊他小醜八怪，但是大師兄知道她受了這麼多苦，還被魔尊煉成不是人的傀儡，是不是可以輕點罵她。

可惜，一切都沒有如果。

歸海無忌死了，死前甚至不知道謝依的臉已經重塑。

唯一的慰藉，是越子良安全離開了魔域。

因著在魔域的突出表現，越子良順利拜入了昆侖。

越子良在正道中，嶄露頭角。

很久後的某一天，許是因著越無刃身邊的傀儡被他毀光了，魔尊開始要謝依貼身伺候。

謝依木著臉給他斟茶。

傀儡便是傀

儡，傀儡隻能聽命於主人。

她不能想太多反抗魔尊的事情，否則反噬會讓她痛到死去。

越無刃半躺在榻上，漫不經心地接過來茶盞。

大殿寂靜森寒，黑霧一般，讓人窒息。

不知道多久，越無刃慢慢品著茶，忽而開口說話：“你救了越子良，他成了本尊手下唯一逃脫的正道中人。”

“越子良回到中州後大受追捧，地位不可與往日同日而語。”

“他如今是昆侖的大紅人，不說權勢滔天，也說的上是春風得意。”

“可是越子良沒有回過魔域，也沒有想要救你。”

“你有什麼要說的？”

謝依沒有什麼要說的。

然而越無刃身為她的主人，他要謝依說什麼，謝依便隻好說什麼。

她開口，嗓音乾啞沉澀：“中州人都知道，魔宮越家傀儡之術，並無解法。”

“越子良心知我已經再無可能成為正常人，放棄救我，是人之常情。”

“因為我已經沒有被救的必要。”

一聲輕微的“哢噠”聲，越無刃手中的茶盞落在茶幾上。

他站起身來，恍若一道黑色的陰影，將她籠罩在其中。

越無刃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他開口：“不。”

“全天下都知道傀儡不可救，然而整個中州若是有一人知道傀儡可救，一定是越子良。”

謝依的腦海裡，恍若爆開了，她的心頭升起一股巨大的荒謬。

她的聲音發抖：“傀儡……可救？”

正道想了那麼多辦法，都沒有找到解決方法，為什麼她的小徒弟，越子良知道？

“越子良當然知道傀儡可救，”魔尊站在她面前，捏緊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頭看向自己。

他的口中，吐出一句話：“越家村是魔宮旁支，當年逃到山中，便定居下來。真的論處起來，越子良算是我魔宮血脈。”

謝依隻聽到魔尊的聲音越來越遠，她的世界陷入到了一片昏沉中。

唯有最後一句話留在腦中，久久回蕩。

“你用命救的狗東西，卻不肯回頭看你一眼，真是可憐啊。”

……

當知道傀儡可救後，謝依沒有被壓垮，她反而被激發了鬥誌。

越子良不救她，她自己要救自己。

身為傀儡，要麼死在魔尊喜怒無常的殺戮中，要麼死在正道的手中，她不想以工具的身份死去，她要自救。

深夜，謝依努力控製自己真正的神智出現。

傀儡不能違背主人的意誌，也不能背叛主人，謝依一直這麼暗示自己，所以她從未被魔尊發覺。

在這些時日裡，她終於能分開自己的神識，在不驚動越無刃的情況下，分出一縷神識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然而她能爭取的時間很短，僅僅有一息的時間。

一息的時間很短，對於謝依的自救來說，卻足夠了。

她的手中，出現了一枚亮閃閃的靈果。

是情人果。

當年，謝依為了給撫山君慶祝生辰，以心頭血煉製情人果。

整整一月，她每日取心頭血澆灌，而當情人果煉成之時，它結了三枚果。

一枚被齊休拿走，一枚獻給了撫山君當做生辰禮，另外一枚，在謝依手中。

謝依無聲地擠碎情人果。

她將情人果的汁液，加料給了越無刃。

……

世人隻知情人果，卻不知道後面還有三個字：夢三生。

情人果，夢三生。

用了情人果的那一人，給予情人果的另一人，兩人締結三世姻緣，堅不可摧。

凡人隻有一世，修士隻有一世，人人都隻有一世，又哪兒來的三世？

這麼說，無非是因為，情人果會讓人死心塌地的愛上一個人。

魔尊越無刃在飲下茶的第一瞬間，便感覺到了異常。

他一把抓住謝依的脖頸，脆弱的脖頸在他一念之間，便能成灰燼，就像是那些消失的傀儡一樣。

她不會有例外。

然而情人果沾唇即化，他再開口，滿是殺意的表情便已經轉變。

“你給本尊吃了什麼？”

話是審問的，冷厲的，然而越無刃的目光，逐漸軟化。

謝依幾乎踹不過氣，她斷斷續續道：“對不起，我……我隻想，隻想活下去。”

掐住她脖頸的手緩緩鬆開。

魔尊不愧是魔尊，越無刃在轉瞬間便明白了什麼。

他蹲下來，與捂著脖子咳嗽的謝一對視。

諸多解決方法在他心中閃過，魔尊越無刃權衡利弊，最終開口：

“我為你解傀儡之術，你嫁給我，成為我的道侶。”

他沒有再自稱“本尊”，而是用了“我”。

謝依：“可我是你的傀儡。”

她小聲說：“我隻想讓你放過我，我不想當傀儡。你是魔尊，你怎麼能與一個傀儡成為道侶呢？”

整個中州大陸，沒有聽說有人要娶自己的傀儡的。

魔尊頓了頓，向著謝依伸出手：“我的心中滿是對你的愛意，此事順理成章，理所當然。”

謝依懵了。

“如果我的要求是放我離開呢？”

魔尊的手沒有等到謝依的手，他自顧自地摸了摸謝依的臉蛋。

入手滑膩，卻冷的像是冰。

這是他親手做的傀儡，完美無缺的傀儡。

魔尊笑的陰沉而病態，他說：“放你離開，你能逃去哪裡？正道已經沒有你的容身之所。”

“你就老老實實呆在我身邊，哪裡都不要去。”

她抬頭，看著越無刃的臉，隻覺著荒謬而可怕。

越無刃不會放她離開。

謝依的後背發寒，然而她點了點頭，說：“好。”

撫山君派她來魔域的目的，便是接近魔尊。

她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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