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沈明姝從小便是在這樣的“教導”中長大的。

宋阿姨以關心為名，外表裹著疼愛的糖霜，內裡卻都是鋒銳的刀刃。

她不厭其煩地對著沈明姝說，她有多麼糟糕，多麼平庸，沈母和沈明玉是多麼的不喜歡她。

唯有宋阿姨，才是沈明姝唯一可以信任的人，沈明姝得早點為自己打算，為她和宋阿姨打算。

宋阿姨是小地方出來的，可能初衷並沒有什麼惡意。

她隻是潛意識中想要抓住自己能抓住的，保住自己難得的優渥生活。

而沈明姝，無疑是她能接觸到的最好的存在。

長年累月，哪怕是假話說多了也會變成真話，更何況這些並非全然偽造。

沈明姝逐漸對此深信不疑，對自己充滿懷疑和不信任，產生了濃厚的自厭情緒。

“明姝，路上小心，學校裡要認真聽講。”宋阿姨並沒有意識到沈明姝的不對勁，和藹地叮囑著。

明姝乖順地應下。

因為沈明姝自己的要求，她念的並不是私立高中，而是江城升學率最高的重點高中，一所老牌公辦學校。

高二一共三十六個班，六個火箭班，三十個普通班。

沈明姝便是普通班的一員。

她們班一共五十二個人，她的成績常年在三十到四十的區間中移動，不上不下，不拖後腿，卻也並無出色之處。

重點高中的學習氣氛很濃，沈明姝外表普通，性格內向，沉悶寡言。

每次到了班級，她便安靜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從不鬨事兒，也從不出眾。

她隻是學校中極為普通平凡的存在，一抓一大把，一個絲毫不起眼的小透明。

早上七點開始早讀，晚上十點半晚自習結束，整整一天，她說的話屈指可數。

唯一的交流對象是同桌，少有的幾句對話是：“麻煩讓一下，我出去上個衛生間。”“麻煩讓一下，我進去回座位。”“謝謝。”“麻煩了。”

在一起上了兩年的課，沈明姝連班上的同學都沒認全，隻能認出自己同桌、幾個課代表和班長，屬實是將透明人三個字展現得淋漓儘致。

晚自習回來，又是宋阿姨的陳詞濫調，老生常談。

她一邊貶低沈明姝，一邊著重誇大自己對沈明姝的關心和愛護，標準的洗腦PUA操作。

才隻是一天，明姝便覺得如孔不入的疲憊再度加劇，沉沉地綴在心中，仿佛要將她徹底地拖入深淵。

“沈明姝真的足夠勇敢了。”明姝洗了把溫水臉，任憑晶瑩的水珠順著面頰滑落。

“她在這樣窒息的環境中生活了十幾年，還一直堅持著，沒有喪失對生命的期待。”

“直到在遊戲中遇到了那樣的打擊，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才實在是精疲力儘，支撐不下去了。”

【是啊，那個宋阿姨真的太可惡了！】係統998同仇敵愾，忿忿出聲。

明明沈家對她有大恩，她卻恩將仇報，這樣對待沈明姝，簡直太可恨了。

偏偏她還沒做什麼違法的事情，對沈明姝也是有幾分真心在的，陪了她十幾年，真是輕不得重不得，讓人如鯁在喉。

【姝姝，我們趕快把這個壞蛋宋阿姨趕走，讓她受到應有的懲罰！】係統998憤懣道。

明姝冷靜地搖頭，不緊不慢地擦拭著臉蛋上的水珠：“不急，我還得用一用她。”

而且，讓宋阿姨就這麼走了，豈不是太便宜她了？

至少得讓她把吞下去的東西都吐出來，不然怎麼對得起沈明姝這麼多年的遭遇？

“久久，我現在是沈明姝。”明姝看著鏡子裡的自己，低聲說：“沈明姝對宋阿姨是有感情的。”

“這份感情，讓沈明姝注定了不會主動對宋阿姨出手，明火執仗地撕破臉，把宋阿姨直接趕走。”

這是沈明姝做不出來也不會做的事情。

【那怎麼辦？】係統998急了，不甘心地問：【難道就看著宋阿姨逍遙天外不成？】

“當然不。”明姝搖頭，清澈水潤的杏眸中映著明亮瀲灩的光，執著而堅定。

那不是沈明姝的眼神，而是屬於在修真界爬摸滾打幾千年、從底層逆襲至頂端的明姝。

“沈明姝不會報複，但是沈母和沈明玉會。自始至終，宋阿姨隻是添頭，沈母和沈明玉才是沈明姝解不開的心結。”

這一點，沈明姝自己可能都沒發現，但是宋阿姨敏銳地察覺到了。

於是，宋阿姨PUA的時候每隔幾句便會提到沈母和沈明玉，讓沈明姝本就岌岌可危的心境愈發糟糕。

【可是按照沈明姝的性格，她也不會主動對沈母和沈明玉告狀。】係統998順著明姝的思路思考下去。

想要兩全真的太難了。

“沒關係，她不會告狀，但是有人會幫助她的。而且很多時候，不告狀比起告狀來，效果更好。”

沈明姝取出手機，從中尋到了一個生活秘書的聯係方式。

這個生活秘書姓李，是個年輕剛畢業的女大學生，也是沈母、沈明玉和沈明姝聯係的中間人。

是的，何其可悲。

明明是血脈如此親近的親人，明明手機裡就有這兩人的私人電話，但沈明姝連主動撥號的勇氣都沒有。

因為小時候不懂事的時候，沈明姝每每思念媽媽便忍不住打電話，但最後往往都是寒暄幾句便會掛斷。

沈母好像總是有開不完的會議、忙不完的要緊事，連一絲一毫的個人時間都很難抽出來。

打完電話後，又有宋阿姨在旁敲邊鼓，情真意切地告訴沈明姝這樣的行為有多麼不合適，會讓沈母越發厭煩，會打擾沈母的正事。

從那以後，沈明姝便基本上不再這樣了，她再也沒撥通過這則電話。

即使真遇到什麼事情，也是先聯係生活秘書，等沈母空閒了，再由生活秘書轉告她。

【姝姝，你打算做什麼，需要我幫忙嗎？】係統998積極地問。

明姝頷首，含笑道：“久久，這件事情沒你還真的辦不成。麻煩你幫我查一查，這位李秘書最近會不會請假。”

【請假？】係統998百思不得其解，但還是迅速地答應了下來：【沒問題，姝姝放心，交給我好了。】

……

沈家彆墅一樓，宋阿姨坐在餐桌前品嘗著燕窩。

這種高檔燕窩，一杯隻有小小的三口，價格卻足足有好幾百，是沈母送給她的節禮。

放在十幾年前，這樣的好東西宋阿姨哪裡敢想象？

就是幾塊錢的普通飲料，宋阿姨也得狠狠心才會買一瓶嘗嘗味道，算是少有的奢侈支出。

如今卻隻以為是尋常。

在沈家工作十七年，宋阿姨不僅自己在大城市買了房買了車，還把弟弟妹妹都接過來了。

幾個妹妹都有了不錯的工作，弟弟更是開了家不大不小的皮包公司，借著沈家的名頭賺了點錢。

宋阿姨很明白，這一切都是因為她是沈明姝的保姆，是沈明姝依賴信任的人。

為了維持這樣的“上等人”生活，宋阿姨可以昧著良心，不惜一切代價。

“蘭芳，你有沒有覺得明姝今天有什麼不一樣的？”

宋阿姨喝完最後一口燕窩，優雅地擦了擦嘴角，眉心微蹙問著正為她捶背的女人。

蘭芳是宋阿姨的遠房外甥女，沒什麼文化，經過宋阿姨的介紹才來沈家工作，可算是掉進福窩裡了。

活兒不重，待遇還好，一個月工資一萬多。

蘭芳心裡頭感激宋阿姨，平時就差把她當成老佛爺伺候。

“有嗎？我沒注意。”蘭芳老老實實地搖頭，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吐槽。

“二小姐不是一直是這樣？三杆子打不出一個屁來，整日裡看著陰森森的，又胖又難看，哪裡像有錢人家的小姐？比咱們山窩裡出來的還不如呢！”

蘭芳話音未落，宋阿姨的臉瞬間便耷拉下來，眉頭一豎警告：“胡說八道什麼，我之前都是怎麼和你說的？”

宋阿姨的氣勢還是很厲害的，蘭芳立馬怕了，輕輕地打了自己的嘴巴一下，連連告饒。

“姑婆，都是我的錯，我這個口無遮攔的，您彆和我一般計較，我保證，下次一定小心謹慎，再不說了。”

蘭芳賠笑著，討好地給宋阿姨又捶了幾下。

宋阿姨也不是真的生氣，但還是似模似樣地冷哼了一聲：“還想有下一次？這樣的話要是被太太和大小姐聽到，絕對饒不了你！”

“沒了沒了，絕對沒下一次了。”蘭芳賭咒發誓，見宋阿姨臉上帶了笑，表情才重新鬆快起來。

她抬頭看了看，又低著頭湊過來，小聲嘟嘟囔囔。

“不過，太太和大小姐幾百年才回來一趟，彆墅裡的監控隻能看畫面沒有聲音，她們哪裡能聽得見這些？”

“再說了，就算聽到也沒什麼關係，太太和大小姐也沒見著多重視這個二小姐，不然怎麼會這麼冷漠？”

“我回家的時間都比她們多呢，足見著是根本不在乎。”蘭芳振振有詞。

宋阿姨沒否認她的話，隻沒好氣道：“再怎麼不在乎，在太太和大小姐心裡，明姝也比你重要得多。”

“是是是，姑婆說得對！”蘭芳迅速點頭，一臉深以為然的樣子。

不過，被這麼一打岔，宋阿姨也忘了開始時聊起的話題，和蘭芳說起了老家雜七雜八的閒話。

不遠處的樓梯拐角，一個身影靜靜地站在那裡，不知道聽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