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四章 抱抱(1 / 1)

全能大畫家 杏子與梨 10105 字 3個月前

顧為經靜靜的坐在桌邊。

舉著電話。

眼神向四周環顧,他不知道自己的目光應該放在何處,似隻是迷茫中下意識的內心反應。

最後他的目光重新落在了阿旺身上。

吃完夜宵的阿旺已經重新開睡了,她正在以一個極其囂張的姿勢,四仰八叉的躺在她的墊子上,喉嚨裡發出咕嚕咕嚕的小呼嚕。

瞬間,他有點羨慕阿旺。

一個人一生中大概隻能擁有有限的幾次幸運,打出這麼無憂無慮,絕對純淨而又絕對快樂的小呼嚕。

阿旺卻能永遠如此的灑脫而自由,無拘無束。

從皇家植物園回來以後。

顧為經以為自己內心已經足夠平穩和鎮定,無論做出什麼生活上的抉擇都不會瞻前顧後,徹夜難眠。

現在他發現自己錯了。

酒井小姐教會了自己很多人生的道理,她卻永遠也無法像樹懶先生一樣,教會自己處理像是一團亂麻的感情問題。

醫者不自醫。

她和自己本身就都是這個線束上首尾相連的一環。

樹懶先生說,處理感情需要像是快刀斬線,明白自己最想要的是什麼。

顧為經卻覺得,這像是拿著鉗子,去掐嘀嘀亂叫的定時炸彈倒計時上的保險絲,無論他把手放在紅線,藍線哪根線上,都覺得彷徨難安。

“對了。”

安娜悠閒的從一邊桌子上精致的點心塔上,拿起彩色的圓餅馬卡龍輕輕咬了一口。然後又拾了一小塊骨頭型的狗狗餅乾,攤在手心裡,喂給奧古斯特吃。

開心!

她的唇角微微勾起。

在人們心煩意亂的時候,單純的找人說說話,也會感到放鬆輕快許多。

伊蓮娜小姐更是久違嘗到了和“閨蜜”聊八卦的樂趣。

神清氣爽!

安娜不知道偵探貓口中“我有一個侄子”係列的故事主角正是他自己,正在那裡糾結呢。

她自覺幫助貓女士長了見識,彌補了情感缺陷,心中好為人師的衝動得到了滿足,還順便聊了個八卦,一魚多吃。

除了奧古斯特的胸脯上掉了一小撮毛以外。

完美。

安娜隻覺得身心舒暢,一臉的滿足。

她輕輕抿了口水,想了想。

“嗯……我也想起了有關……一個圈子裡朋友的事情。想要尋求一下你的建議。”

安娜忽然慢慢開口說道。

她臉上愉快的笑意略微收斂了一些。

“貓女士,您能告訴我,你有過彷徨不安,患得患失,無論做出怎樣的人生選擇,都害怕自己做錯了的時候麼?”

顧為經愣了一下。

當然有了,先生!

他現在此時此刻,就正在彷徨難安,患得患失,無論做出怎麼樣的人生選擇,都害怕自己做錯了的呢。

莫非,樹懶會讀心術不成?

“你能畫的這麼好,可從拿起畫筆的第一天,就相信自己一定會成功麼?即使日複一日的在網上賣著十美元一張的插畫?你會不會擔心,自己的未來?在成功前覺得前方曲折而迷惘。”

樹懶先生接著在耳機裡說道。

“哦,問這個呀。”

顧為經出了一口氣,原來樹懶先生已經沒再和他討論兩性情感話題了。

這他就完全不怕了。

從那艘湖心飄蕩的小漁船上進修回來以後,對這個問題,他超級有發言權的。

“一個朋友?您圈子裡的朋友也會遇上這種問題麼。”

顧為經以為這屬於他這樣的底層土老帽曾經才會有的面對成功時的躊躇和困擾。

樹懶先生言談舉止就仿佛金玉堆裡滾出來的樣子。

對方那些對於老派舊精英階層生活方式的見解解讀,可不像是從書上讀出來的,再說Schostic集團這麼牛逼的龐然大物,人家隨隨便便都幫自己搞定了。

各種活動能見到的都是酒井一成這樣的大藝術家。

就算大概率比不上酒井一成這種藝術圈頂流,應該勉勉強強也能大致算同一階層裡的人物。

還有那個美泉宮事務所……

顧為經對樹懶先生的財富,已經有一個大概的判斷。

他心中。

對方是可以住在帶小花園的兩層洋樓裡,甚至能每周都去的起高級餐廳用餐,想切幾片黑鬆露,就讓服務員給他切幾片黑鬆露吃的上議院紳士畫像。

顧為經有一個非常大膽的猜測。

這位神神秘秘的樹懶先生,搞不好本身就是Schostic集團的高級管理層。

按這家龍頭出版社的資產規模,高級管理層肯定是年薪能有上百萬英鎊的那種金領。

對方是用了職務之便,才為自己搞來了合同。

這才有意遮掩身份,不方便讓自己知道。

理解。

他以前就聽說過類似的操作。

“每個人都會遇上這樣的問題,這和社會階層無關,隻是表現形式不同罷了。”他問的奇怪,可樹懶先生還是聽懂了他的意思。

“那個朋友。她遇上……嗯,簡單的來說,您可以理解為某些財產繼承上的困擾。是關於很大很大的財產的處理,大到連她都會覺得躊躇無措的財富。”

安娜看著窗戶上自己的倒影。

似是和鏡子裡的自己對視。

“所以,她現在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她想要勇敢起來,又怕稍有不慎,長輩們的心血和期待就付之東流。她知道自自己必須要做些什麼,又擔心做出了無法挽回的錯誤抉擇。”

“豪門恩怨?”

顧為經倒抽了一口冷氣。

沒想到今天晚上,樹懶先生找到自己還有這麼重要的事情。

莫非就是傳說中的豪門恩怨?

要是蔻蔻那樣的小八婆聽到這種言情裡的經典恩怨橋段,恐怕現在已經興奮到要跳起來了吧!

“很大的一筆錢,得有好幾百萬美元吧?”

安娜沉思了一下。

她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錢。

她的絕大多數資產都是以股票、債權和不動產的形式存在的,不真的出售的話,都難以給予準確的估價。

還有龐大的藝術品收藏。

伊蓮娜家族過去三百年的藏品數量之和,完全不亞於很多知名的美術館。

格利茲市被譽為奧地利的藝術館之都,而她腳下的伊蓮娜莊園在絕對數目上不敢說第一,但論藏品豐富程度和風格流派最博雜的集中地,那是獨一份的。

有些藏品都買了上百年了。

市場價值也一變再變。

比如當年她曾曾祖父買一幅馬蒂斯的畫,可能隻用花幾十銀克郎,現在價值幾何,則根本難以估算。

要是用最簡單粗略的方式,用保險公司的保費通常大約是藏品總價值的0.1%來計算的話。

那麼……

伊蓮娜記得自己以前好像看過管家提交給她的類似報表。

大約有23億歐元?

“是啊,很多,她的親人剛剛去世,大概牽扯到了繼承一筆1200萬美元左右的家族信托基金吧。”安娜不想要嚇到對方,於是隨便編了一個數字。

顧為經無言的聽著電話。

1200萬美元?

這就是樹懶先生所生活的世界麼,安娜特意往小了說了,可還是有點震驚到了顧為經了。

這對酒井太太他們可能都是一筆超級巨款了。

《小王子》或許總共能給自己帶來百萬美元左右的收入不假,但是這個暢銷數字和特殊的分成比例,都是天底下百年難遇的狗屎運的典型。

一份高薪插畫合同幾萬美元,才是行業內大合同的常態。

同樣的大狗屎,他需要連續踩上十二個,才能相當於這個遙不可及的數字。

而要是普通人。

他們家的顧氏書畫鋪想要掙到這個營業額,得一直從萬曆皇帝在位的年代,經營到今天。

“實際上錢並不是關鍵。關鍵是有些家族生意場上的前輩,把我那位朋友當成了一個無知且單純的女繼承人,想要把她從家族產業裡趕走。我那位朋友在外面一直表現的非常冷靜從容。但當我和她的眼神相互對視的時候——”

安娜咬著嘴唇。

看著玻璃上的自己,栗色的眸子看上去是那麼的柔軟。

“我知道她是怕的。”

安娜輕輕開口。

變音器一刻不停的工作,靜靜的房間裡,她的聲音在耳返裡回蕩過來,仿佛是有一個飄渺的幽靈在她身邊回蕩,用一種戲劇舞台上的旁白似的冷漠的旁觀者身份。

講述著屬於她的故事。

“她怕自己守不住這份家業,她更害怕,萬一那位在行業內德高望重的前輩說的是對的怎麼辦?會不會真的把家族產業交出去,才是最正確的選擇。如果……如果她真的隻是一個無知單純而幼稚的女繼承人怎麼辦?將祖先留下的家產揮霍一空,讓他們的期待像夏日的熒火一樣,消散在夜空之中。”

“誰又能猜的透。自己所堅持的,一定是正確的呢?錯誤的抉擇一旦做了,就無法回頭了。”

每一句話,都像是一支冰冷的手術刀一樣拆分著她的內心。

渾身赤裸躺在解刨台上的是她。

握著刀。

把自己切割的鮮血淋漓的還是她自己。

這是一種無比複雜的感受,既無比痛苦,又帶著一種冰冷的釋然感。

這些話,這些恐懼,這些擔憂,這所有的一切……從姨媽離世的那刻開始,已經堆積在伊蓮娜心頭太久太久了。

她永遠不能表現出恐懼和躊躇。

那是不應該屬於伊蓮娜家族繼承人的軟弱情緒。

她的祖先在反法同盟,在三十年戰爭的槍林彈雨中,頂著老禁衛軍海浪般的咆哮衝鋒和亞音速鏈彈在耳邊的呼嘯。

用男人的鮮血和女人的眼淚堆積出了伊蓮娜這個名字。

高昂的心永遠比伯爵的爵位更加重要。

她姓伊蓮娜,

所以她即使不是女伯爵,她也不能是一個哭哭唧唧的女孩子。

可她真的很怕很怕。

從小缺乏父母照顧的孩子,永遠是缺乏安全感的。姨媽是很好的人,卻要求她手中應該拿著上膛的獵槍而非擦淚手帕。

安娜的內心其實是和顧為經一樣細膩而又敏感的人。

唯一不同的是。

顧為經可以躺在酒井勝子的膝蓋上,歇斯底裡的像是個十足的LOSER一樣痛苦的發泄,而安娜是女王,女王生來就失去了這樣的資格。

她想要傾訴,在姨媽死後,舉目茫茫,竟然連一個合適的傾訴長輩對象都找不到。

管家?

管家很忠誠,可對方能為她服務,卻不能成為自己的依靠,她才是這所莊園的主人。

安娜要是表現出了害怕,那麼整個伊蓮娜莊園都會動蕩難安。

奧蘿拉?

那是個表面上大大咧咧的爽快女孩子,但內心很聰慧。

雙方都知道好朋友的界限在哪裡。

對方不可能也不會敢在涉及到伊蓮娜家族主要財產的時候,給她提什麼建議,那是一個商業帝國般天文資產,聊的深了,雙方都覺得拘束且尷尬。

無比諷刺的是。

安娜從小到大,所能回憶起的做接近父親角色的人,來家裡做客,帶她一起劃船,風趣的給她講藝術史上的種種故事的那個人,竟然是布朗爵士。

直到遇上了偵探貓。

她才遇上了一個能夠開口的人。

可開口的怎麼樣了?

一個對待簡單的情感問題,都那麼羞澀稚嫩的人,難道面對人生抉擇的時候,就會陡然成熟起來嗎。

安娜完全不覺得對方能理解自己。

那隻是一個梵高一樣的天才而已,如梵高一般才華橫溢,也如梵高一樣羞澀且不通世事。

安娜並沒有抱任何期望。

她隻覺得,說出來自己的心情就會好受許多,等掛掉電話,忘掉此刻的軟弱,她依然是那個強大且從容的伊蓮娜小姐。

安娜用力的咬著嘴唇,對著話筒的未知遠方傾訴,像是對一個深沉的樹洞。

“你大概會覺得很可笑對吧,很多人這件事都是這麼想的,明明生下來就擁有絕大多數人一生也無法觸及的條件和資源,她卻在那裡糾結彷徨,我知道很多四周的朋友都覺得她特彆矯情做作——”安娜笑著說道。

敏感的人會把自己的真實情感藏在深處,用開玩笑的方式說給彆人聽。

害怕受傷,又希望彆人聽的懂。

安娜剛剛還在同情彆的小姑娘,此時卻又做著完全相同的事情。

“不——樹懶先生。”

偵探貓竟然打斷了她的話。

“這一點也不可笑,她好可憐啊。”

“我真想要抱抱她。”話筒裡的那個人輕聲的說道。

安娜的肩膀猛顫了一下。

她如遭雷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