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四章 成熟(1 / 1)

全能大畫家 杏子與梨 9199 字 3個月前

二十分鐘後。

劫後餘生且癱軟如泥的酒井一成坐在健身館的休息區,小心翼翼的用雙手捧著那一小杯慘綠色的可疑液體。

他小口小口啜飲的模樣,活像原始叢林裡遺失道路的探險家,找到可以食用的熊糞時候,那種既惡心又稀罕的複雜心理。

“是加了維生素和礦物質的蔬菜汁,我特意將配料從甘藍成了芹菜。口感更好吧?順便可以補充一下纖維。”

教練也在旁邊捧著一大杯加了少量牛奶和天然動物奶油的蔬菜汁,呼嚕呼嚕喝的津津有味。

酒井大叔沒有力氣說話。

他挪過自己的健身包,從裡面拿出毛巾胡亂的抹了一把汗,然後便掏出手機和耳機,想要看一會兒手機。

屏幕亮起。

屏保封面便是2022維密以“疤痕女神”為主題內衣秀的海報美圖。

酒井教授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向後靠到了椅背上,眼睛滴裡咕嚕的轉了兩圈,稍稍多了幾分神采。

在脂燒燃燒的苦痛中,也隻有對老婆許諾獎勵的遐想,才能讓酒井教授重燃對生活的希望。

“現在維密天使的造形都稀奇古怪的,藝術可以搞形勢大於內容的先鋒主義,可內衣就不必了嘛。彆的不說,這上面布靈布靈的水晶鑲嵌,摸上去不覺得的硌手嗎?還是早年的性感糖果和俄羅斯寶貝兩期秀最好看。”

酒井一成先用批判的眼神挑剔了一下維密策展師的審美墮落。

正當他準備打開INS刷刷超模小姐姐的時候,就注意到了狀態欄裡的女兒的未接來電。

“我打個電話哈。”

酒井大叔朝教練揮舞了一下胳膊,就用小胡蘿卜般的胖手指,把電話撥了回去。

女兒可是他的貼心小棉襖,比正值青春叛逆期的綱昌可愛多了。

特彆是勝子在《亞洲藝術》上的基本上已經確認過稿的消息,讓酒井一成過去幾個小時,哪怕在像吊在引體機上的死豬一樣的時候,目光看向來上健身課的其他同校教授。

他那小眼神也是帶著傲氣的。

到了他的地位,野心依然是有的,不過作品多賣一兩億円少賣一兩億円,也就是那麼碼事。

真正能讓他得意驕傲的,不還是一雙兒女嘛。

在其他大藝術家的兒女們忙著玩豪車,去非洲打獵,抽葉子,在ins和油管上曬家裡的奢侈品收藏的時候。

自己家的勝子已經要發AHCI了。

人到中年,老婆漂亮身材好,女兒又乖又可愛。

酒井大叔不得意誰得意。

“喂,勝子啊,恭喜恭喜,我看到了你的信息,好棒棒的……”酒井一成低下頭,嘬了一口芹菜汁,“嗯……嗯……什麼,要我指點一下顧為經的參展作品唉?”

面對這個要求。

酒井教授拍了一下肚皮,故做思考狀。

“這種事情你讓那小子自己來求求我嘍,再說,他有自己的老師的,那小子老不肯跑過來當我的學生,我也很難做的哦。你老爸我也是要面子的人呢。”

酒井大叔大半是開玩笑,小半是認真的和勝子說道。

酒井一成教授從最開始見面的時候,就挺欣賞顧為經的。

扛著撬棍哼哧哼哧挖了半天林濤教授的牆角,都沒挖過來。

看著自家女兒相中的小土豬,總是要往彆人家的豬圈裡鑽,這讓連體胖心寬的酒井教授,都有點不快樂。

媽的。

老子真的好牛逼好牛逼好牛逼的!

林濤那家夥上趕著給你找畫廊嘛?關鍵是……林濤家裡有漂亮女兒給你泡嘛?

咋回事嘛!

我堂堂酒井一成想要指點你,你還不屁顛屁顛的跑過來拜師。再說,酒井一成心目中,說難聽一點,中國畫真的全世界各地都是亞洲人或者亞裔移民在玩,油畫才是市場上限更高的康莊大道。

縱使想腳踏兩隻船,同時享受林濤和他酒井一成兩邊的好處,兩邊的人脈。

也總是要跑來求他幾次,拍拍馬屁,等酒井大叔享受到了恭維,被拍開心了再勉為其難的指點指點這小子。

勝子這麼上熱絡的胳膊往外拐。

搞的似是他酒井一成這個名號不值錢了一樣。

“哼哼,小鬼,你知道日本的企業家,想往老子的畫室裡塞個學生,要托多少關係,花多少錢嘛。”

酒井一成撇著嘴,晃悠著大肚皮,覺得自己的價值沒有在女兒男朋友那裡,得到充分的重視。

“爸爸,幫幫忙嘛,你最厲害了。”女兒軟軟糯糯的聲音從電話聽筒裡傳來,“我也從顧君那裡學得了很多東西,今天他給我講了一個關於蘋果的理論……”

“嗯,嗯,嗯?”

酒井一成靠在椅背上眯著眼睛,懶洋洋的聽著女兒的聲音。

他本來隻是想要好好逗逗勝子,調侃拿捏一番,聽聽女兒的稱讚,最後才答應對方的要求。

可聽到後面,酒井一成卻微微挺起了身子。

“畫陽光如畫爛蘋果,呃,這說法還挺有點意思的。”

酒井大叔輕聲讚了一聲。

他摩挲了一下剛剛因為三天的高強度訓練,減肥減到了五層的下巴,咂吧了一小會兒味道。

“不過,漂亮的大道理誰都會說,能不能畫出幾分真意,就不一定啦。”

“算了,這樣吧,看在那小子非常懂事的把你列到了共同一作的份上,你老爸就費心點化點化他好了。上次看他的底圖,勝在創意,但想要在今年獅城雙年展上打出足夠的風采來,還有不少的空間可以發揮。”

最後論文提交給期刊的時候。

顧為經主動把酒井勝子的名字放在共同一作的位置上,而非第二作者。

亞洲很多學校博碩士畢業時,都隻承認排名第一的那個“共同一作”,而西方世界(尤其歐洲)普遍認為,即便共同第一作者,對科研成果以及文章的貢獻也是不同的。

默認寫在前的作者在全過程貢獻超過60%,寫在後面的對過程貢獻為30%左右。

即使如此。

一作就是一作。

排在最後面,也和第二作者有非常本質上的不同。

這篇天上掉下來的重量級論文,勝子能撿到一個共同一作的位置。這一點,從酒井一成到他老婆,都對顧為經很是滿意。

想想看,這小子也還算是會做人的。

“勝子,你弄個facetime會議,把攝像頭打開,看你老爸出馬,怎麼調教你的小男朋友,絕對讓他崇拜的五體投地,水平蹭蹭的往上漲。告訴顧為經,我可是相當嚴格的。”

酒井大叔信誓旦旦的許諾道。

“那就拜托您了。”

他想起自己也有段時間沒看過顧為經畫畫了,特意打開女兒酒井勝子的INS,又摟了一眼她前段時間所上傳的那半張底圖。

馬仕畫廊的經紀人漢克斯初見時,都能看出顧為經畫法的青澀之處。

酒井大叔認為,雖說他接觸此類畫法的機會不多,然而格局眼光在這裡,能高屋建瓴的提供批評的地方也有很多。

藝術領域,有批評才有進步。

曹軒教林濤他們這些弟子時,往往都是劈頭蓋臉的訓斥,當年他給他師父做弟子,也是這麼做過來的。

心態不好,受不得罵,就不要掙這個錢。

真開始闖出一番名氣以後,國際上有名氣的藝術評論雜誌,罵起人來少有不夠毒舌的。

“小鬼,準備迎接狂風暴雨一樣的批判吧,就當是下半年登上展台前的預演好了。”

酒井教授在老婆大人面前,是隻會綿綿叫的乖巧胖綿羊。

可在學生面前,則還是很有威嚴的,有過好幾次,把畫室裡的體格雄健的陽光少年也罵的眼淚嗒嗒的哭泣的時候。

酒井大叔高昂著脖子,瞳孔中透露出危險而淩厲的光芒。

-----------------

酒井勝子拿著手機,從走廊裡走回畫室。

此時。

顧為經也依據線稿和底圖,完成了畫布上的全部主體結構造型的繪製,隻剩下一些最後的小小混色和整體顏料調整的處理。

到了這一步。

油畫最終樣貌就已經全部畫出來了。

要是采取傳統薄塗法,或者是油料覆蓋丙烯的罩染法,需要等個一兩天,讓畫布乾下來,再最後上一層色。

他現在融合畫的方式,不需要讓顏料分層,隻要在上面再做一點點綴就能完工。

顧為經畫的很細致。

三種職業二階的技法,經過了一個下午的互相磨合,越發處理的圓潤如意。

他腦海中似是書頁快速沙沙的翻過,閃過知識卡片上《郎世寧新體畫》裡的一張張範本。

縱使有係統的知識卡片提供幫助。

顧為經曾經也會偶爾有所困惑某些筆觸為什麼畫上去讓人感到奇怪。終於,當三種繪畫方式的熟練度全都被補齊以後。

他徹底明白了這位清代十大畫家之首是怎麼作畫的了。

曆史上,郎世寧的繪法方式很雜。

顧為經這種祖上就是宮庭畫家的人,最是清楚,乾這行吃皇糧的人,想談藝術自主權就是搞笑了。

陛下讓你畫啥,你就畫啥。

讓你采取什麼樣的繪畫方式,你就必須采取什麼樣的繪畫方式。

郎世寧在作畫的時候,不少情況下,是寫形還是寫意,要不要“西洋氣”。

清宮檔案裡乾隆皇帝的詔書裡全都給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所以他遺留下來的作品中,既有油畫,也有國畫,甚至會有少數情況下用毛筆畫油畫,或者用油畫筆勾勒工筆線條的案例出現。

這種不走尋常路的獨特工作方式,使得郎世寧的畫法筆觸極為百變,將很多不同的美術理論融為一體。

獨特的宮庭畫師體係,很多時候本就是在要求他打破規則。

明白了這一點。

扇形筆刷、榛形筆刷,平頭筆刷。

拍、揉、線、掃、跺……

各種各樣的筆觸被顧為經信手交替的在不同的地方用出。

有些時候,甚至他手中拿著油畫筆,但並不僅是拘泥於油畫筆的用法造型,用上了毛筆才會使用的側鋒勾勒。

所思所想,自在一心。

隨著最後一層窗戶紙的捅破。

顧為經整個人完全沉浸在了作畫的樂趣中,嘴角不由自主的露出了淺笑。

“顧君?我爸爸接進來了,想要看看你畫的怎麼樣。”

酒井勝子輕拍了下肩膀,把顧為經叫到旁邊,翻轉手機。

“酒井大叔,晚上好。麻煩您了。”

顧為經揮舞了一下手中的油畫筆,朝著屏幕裡酒井大叔那張標誌性的幾乎能填充滿整個屏幕的圓臉禮貌的打了聲招呼。

也不知道勝子的爸爸正在做什麼,整張臉看上去油光水滑的。

酒井一成低沉的嗯了一聲,不苟言笑的嚴肅模樣。

“顧為經,我指點你,可以……不過,我不知道林濤教授是怎麼教你的,我是一個很高要求的人,指點學生畫畫時說話從來都不客氣。醜話說到前面,如果說你覺得難聽,可以掛掉電話,還是我女兒的男朋友,我還是和和藹藹的酒井大叔。如果願意讓我教你,那麼我就不再是什麼大叔,至少在打電話的這端時間裡,你要把我當成老師!面對批評,你也要——”

酒井一成偏過頭瞅了旁邊光頭體能師一眼,挺胸疊肚的說道:“嗯,你也要拿出男子漢的根性來。把挫折當成動力,可以做到嘛?”

“爸爸,顧君畫的很好的。”勝子在一邊抽抽鼻子。

“安靜,勝子,這是我們男子漢間的約定。好與壞那隻是你覺得,既然你開了口,我就你不能以藝術生的標準要求他,二是要拿出獅城美術展評委的標準。莪就是你們的評委,而在這個標準前,你們還太稚嫩。”酒井大叔凶巴巴的說道。

顧為經又點點頭。

嚴師才能出高徒,從小他爺爺顧童祥也是這個理論。

“好吧。你繼續畫畫,勝子你舉著手機在旁邊拍,用後面的主攝來照。”

顧為經一邊畫畫,一邊聽著酒井大叔指點江山的聲音。

“想要獲獎,在我看來,你們的幾率有,但不大,包括你勝子,隻能看運氣……拉近點鏡頭……即使我去托關係找人也一樣,為什麼?因為新加坡畫展是一個非常成熟的藝術展覽,而你們的畫法太過稚嫩,像是高中生小心翼翼的駕駛著橫衝直撞的賽車,除非……對焦一下,把人像模式關掉,我是看畫不是看你男朋友的……”

酒井教授的聲音磕巴了一下,中氣十足的聲線陡然變小。

“除非……拿出這樣一張作品。”

“畫的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