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四章 心亂(1 / 1)

全能大畫家 杏子與梨 9531 字 3個月前

一陣風吹過,蕩起水面的漣漪。

顧為經從背包中拿出兩個小木盒,在酒井小姐的保鏢所支起的野餐桌上打開。

木盒是介於女孩子的腮紅餅和月餅盒大小之間的那種微型盒子。

一方青藍,一方嫣紅,在陽光下似是兩方閃耀的紅寶石和藍寶石印章。

藍的那方是花青,紅的那方是胭脂。

國畫顏料的複雜程度並不弱於油畫顏料,但是每種獨立的花卉題材,隻會用到幾種單一的色彩。

顧為經和酒井勝子來植物園采風,就是奔著現場臨摹紫藤花而來的。

畫紫藤花主要需使用花青和胭脂兩種顏色。

加上需要控製顏色濃淡的鈦白和葉綠,備用上一小枚桐油所燒煙加工製成的油煙墨錠。

所有的顏料一個小小的背包就都提走了,倒是方便的很。

顧為經從書包裡拿出一個塑料文件架。

出門采風成卷的熟宣紙不好帶。

他是練習畫一些小巧的碎花瓣,不像當年去公園畫畫的顧童祥一樣,還要考慮吆喝著賣畫。

因此他昨天晚上就在家中把宣紙全都裁剪成了一尺見方的長方形紙片。

顧為經將紙在桌子上壓好,環顧四周。

“今天一定能畫出個所以然來的。”他對自己說道。

他們身處這間植物園原名為皇家植物園,占地177公頃。

名字中雖帶有“皇家”兩個字,但和封建時代的貢榜王朝沒毛錢關係,指的是愛德華七世國王位於遠東的“休閒園林”以及日不落帝國總督和高級文官們曾經的避暑莊園。

它和位於倫敦西郊著名的大英皇家植物園從建築設計來說,甚至是一座姊妹園林,一座地地道道血統純正的英式園林。

約翰牛們修的園子,大都千篇一律。

英國人們基因中帶著永恒的對於各式各樣的噴泉和五花八門的花壇的熱愛。

凡是看過一座。

此後無論是走進退休的上議員老爺小洋樓外的花園,還是走進幾千英裡以外的異國他鄉的植物園,都會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膜紋花壇、英式長廊、中央噴泉,最多再加上湖泊和歌特複興式的雕塑。

這些元素互相排列組合。

幾乎就能概括百分之九十九的設計要素。

顧為經一行人就在湖邊的草坪上的一座壞掉的且缺了一個腦袋的林間仙女的噴泉雕塑邊紮好了充氣帳篷。

保鏢用折疊水桶就地取材,從湖邊提來了一桶湖水。

顧為經把毛筆在水間潤濕,調和好花青和胭脂,慢慢的紙面上用中鋒追尋著腦海中的設想,從下而上的點出花根。

某些配方的大白粉或者赭石類的色彩,為了更好的溶解和紙面附著力,蘸顏料的時候需要搭配適量的明礬。

花青素和傳統胭脂,都是從植物根莖和新鮮榨取的紅藍花植葉所提純出來的水溶性顏料。

用這種活水,畫畫就可以了。

先用顏料點出最豔麗的幾點花瓣,等筆尖的顏色由濃轉淡之後,再描出含苞待放的花蕾,然後換成小號的構線筆描上葉脈和花根。

畫葉脈時。

牢記林濤教授所教導的“中鋒嫩綠,筆帶三分弧度”的口訣,這樣畫完的葉脈才能青翠不失勁挺,表現出花瓣長在枝頭,隨風搖曳的感覺。

最後再換回小筆,用胭脂調和中墨,點出花萼。

這樣一步步工序完整的流程過後,一串紫藤花,就算是正式完成了。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

紫色的小花,漸漸的爬滿了顧為經身前的紙頁。

“沙。”

顧為經用袖子擦了擦額頭上被太陽輕微曬出的水汽。

【作品名:《紫藤》】

【中國畫技法:Lv.4職業一階(4902/5000)】

【情感:樸實之作】

他略顯失望的搖搖頭,畫的多麼失敗談不上,紫藤花的技法並不複雜,有林濤教授的名師指點,掌握要點不難。

不過繪畫和攝影作品最大的區彆就是。

照相機照的作品一定像。

畫的不僅要像,必須要帶著畫師本人所賦予的情感,方可在紙面上活靈活現。

唐寧的那幅《百花圖》,最炫技的一部分就在於一枝樹上開了三十六種花,便展現出了三十六種不同的花語,三十六種不同的風骨。

人家驕傲有驕傲的道理。

這一手的千嬌百豔氣象。

確實要比用上千點漸變的色點,細密的在紙頁上排列,點出一朵眼花繚亂的玫瑰,這種浮於表面的畫法,要困難的多。

他哪怕是照貓畫虎,對著原畫臨摹。

顧為經所臨摹出的也隻是皮毛,而非神魂。

唐寧女士這份對於國畫景物畫神點睛,收放自如的從容百變,完全不比她二十歲就能達到大師一階的繪畫技法容易了。

顧為經面臨的最大難點也就是在這裡。

如果對紫藤花的掌握,隻停留在眼前這些【樸實之作】的表面程度,無法深入把握到微妙的情感狀態。

這種水平的紫藤花,他四月份以來已經不知道畫了多少。

到現在,他可能要連花十來串這樣的小花,才能看到係統面板上的中國畫進度條,不情不願的往上跳一點。

無論是想要臨摹好唐寧的《百花圖》,還是要借此一舉突破到職業二階的領域,都還不太夠。

他在讀《天雨流芳》時,曾有一刹那,覺得自己找到了感覺。

等顧為經凝神回想那種狀態時,又陷入了更深層次的迷茫之中。

正統國畫的意境裡,紫藤花所代表的是紫氣東來的富貴氣。

李白的《紫藤樹》裡“紫藤掛雲木,花蔓宜陽春”則處處透露著春日山花似錦的繁華氣。

《天雨流芳》裡,所選取的徐謂“亂拋亂擲野藤中”的畫法,透露出的則是明珠蒙塵的蕭索氣。

而唐寧女士的《百花圖》上,那幾朵牡丹和梅花之間,所點綴的紫色小花,又像是繁花爛漫間幾滴清新悠遠的紫色霧氣般,難以琢磨。

此刻的顧為經,宛若站在一條被霧氣所籠罩的十字街的交叉路口,四面八方每一條道路看上去都可以通向遠方,每一條道路的儘頭,也都有一條繩子延伸過來牽在他的身上。

這幾種解法,似乎任何一種都有道理。

當他邁步朝著某條道路前進的時候,卻仿佛有被莫名的阻力彼此拉扯,各種各樣的意境纏繞在一起。

顧為經發現。

他反而有一點想不明白,要畫出什麼樣的花卉意境才合適了。

便是由於這個緣故。

自己才動了念頭,要來植物園,站在真正的花樹下,體會一下藤蔓花植像紫色的流水般,從肩頭批落,到底是什麼樣的感受。

來了以後才發現,對於畫畫采風來說,此間的環境真的很不錯。

春天的植物園,是它最美的季節,姹紫嫣紅,百花盛開。

行人卻不多。

緬甸的熱季還沒有完全過去,國際旅客隻有零散的幾人。

本地人忙碌於生計,仰光城外就是茂密的原始叢林,大多數居民也對坐火車跑過來專門看植物,沒啥興趣。

除了風聲和水面起伏滲入岸邊圓形的大理石河堤間的空隙,有緩緩流出的聲音以外。

顧為經和酒井勝子四周似是進入了一個寧靜的小結界。

女保鏢和阿萊大叔在十幾米外的地方,用木炭和固體酒精點燃了一個便攜式的燒烤托盤。

兩個年輕人都在畫畫,看上去並不想吃烤肉。

他們也沒有來打擾顧為經,就自己在那邊有一搭沒一搭的不知道聊些什麼。

自從那天短暫的交談過後,保鏢女士就對這個跛足男人既好奇,又恭敬,兩個人相處的還挺融洽的。

茉莉稍微在草坪上追著阿旺小跑了幾圈,就把阿旺追得徹底放棄抵抗了。

四月份是貓咪爆毛的季節。

狸花貓不是波斯貓那種生活在高緯度地區像個大毛線團一樣的長毛貓,但阿旺的毛發也很漂亮。

她向來覺得自己有型的不行的小老虎一樣的薑黃色斑點毛發和這個月啃貓糧啃出的肥肉,讓此時她在燦爛的陽光下,變成了累贅。

一動就被高溫曬著有點體溫高,腳掌濕噠噠的全是汗,沒精神。

阿旺找了個樹蔭處一趴,就選擇躺平把自己這十來斤的軟肉全都交給了茉莉搓扁捏圓。

要陪玩沒有,要貓咪一條。

你愛咋擼咋擼吧,反正老子要睡覺覺。

總的來說。

這是完全沒有外界打擾,一個讓人能靜下心來從事藝術創作的好地方。

唯一的問題是,酒井勝子的顏值還是蠻醒目的,有些時候走在仰光街頭,都會被春心萌動的外國遊客索要合影。

不過現在的顧為經和酒井勝子,遠遠望看上去就是一對兒的情侶或者兄妹。

也就基本沒有人會自討沒趣的跑過來搭訕。

一上午除了有幾位膽子比較大比較浪的意大利背包客,湊過來想要詢問能不能有幸邀請他們一起過去喝啤酒聽音樂。

主要是邀請酒井勝子,顧為經便是順帶著附屬品。

他們還沒有成功靠近,就被保鏢女士提前攔截下來,婉言謝絕了。

然而。

這麼好的景色,顧為經還是有點被打擾的不在狀態,心情也有點煩。

最重要的問題是。

花呢?

他媽的,旅遊攻略上辣麼大兩株紫藤花樹,跑到哪裡去啦!

沒錯。

事與願違,他們剛來到植物園時,就得知了一個不算好的消息。

紫藤花的花期在東夏是每年四月下旬到五月上旬。

仰光的氣候比東夏更加濕潤溫暖,開花時間會稍微提前幾周,算來這個時間點,正是欣賞紫藤花的時節。

美中不足的是。

紫藤是生長於亞洲的非常廉價的普通花卉,在東夏的江南、韓國的首爾,日本的奈良都生長著很多。

偏偏就在仰光,它並非是常見的植物。

顧氏書畫廊四周的街區,和仰光市裡面的幾個城市公園裡,都很難尋覓到這種紫色小碎花的身影。

幸好,酒井勝子特意查詢了植物圖鑒,發現皇家植物園修建的時候,英國人為了展現日不落帝國的氣象,想要如植物博覽會一樣,將國王的遠東花園打造成無所不包的植物賞析園。

他們曾專門請皇家學會的博物學家,移植來了亞洲常見的數百種的植物,僅玫瑰花就有二十餘種之多。

那時社會氛圍的就是這樣。

英國人想要宣稱他們不僅統治著五大洲的土地上的居民,也統治著所有種類的動物和植物。

除了類似的植物博物館,還有更充滿種族偏見意味的人種動物園。把五大洲主要是亞洲和非洲不同膚色的居民關在動物園裡,讓人像看猴子一樣收費參觀,也是那個年代的產物。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至少兩百年前英國人的收集癖,幫到了顧為經的忙,仰光皇家植物園的官方植被清單中,就包含了紫藤花。

他們興衝衝的坐火車跑過來,轉了一大圈,結果根本就沒有看到紫藤花樹的影子。

阿萊大叔特地跑詢問園區裡的栽培研究員才得知。

19年的時候,植物園重新整修,要以中央水係為基礎建立一個環行水道,方便潑水節時舉辦劃船比賽,吸引國際遊客。

兩株大紫藤樹修建遊船碼頭時,被伐走了,他們晚來了三年。

“見鬼,這都什麼事啊!”

顧為經心浮氣躁的用手將桌子上放著的裁好的小宣紙揉成一團,丟到一邊的草坪上。

還沒有到午飯時間,顧為經腳下這樣畫滿失敗的紫藤花葉紙團,就積攢了五、六個。

就像是老天爺都在和他作對。

早晨車站的事情如此,火車站上的那個視頻如此,到了植物園裡還是如此。

事事都不讓他順心。

要是早知道植物園裡的紫藤的花數樹已經沒有了,他才不在大熱天裡跑過來呢!

顧為經隱約察覺到了,自己現在的心態不太多勁。

實事上,外出采風時,遇到這種問題算不上什麼大事,畫室裡請來的模特不敬業,在那裡亂動,或者你腦海中設計好了想畫古希臘戰神阿瑞斯一般優美流暢的線條,誇張有爆發裡的肌肉紋理。結果畫室老師帶進來的模特是個瘦骨嶙峋的小老頭,告訴你,看個意思都一樣。

這種糟心事都是常常會有的事情。

外出采風不確定因素更多。

沒有紫藤花樹,看看這美麗的植物園,原本也是很好的繪畫體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