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叛徒(1 / 1)

全能大畫家 杏子與梨 11464 字 3個月前

安娜放下了油畫筆,

女人身前的畫布上,呈現出明暗交織的彩色空間。

雖是仿作,

伊蓮娜小姐仍然在保留偵探貓的大致構圖不變下,稍稍巧妙調整了畫面。

她構思中,

特意提高了星光的明度,以營造一種立體的視覺錯覺——它好像被放在離人類非常遙遠的地方。又將遠處的沙漠處理的稍微冷色,近景的沙漠處理的偏暖,這是由於隨著距離的遠近不同,光線進入人類的瞳孔的時候,將發生色溫的變化。

強烈的星光經過沙丘和峽穀的反射到背光的區域,呈現出奇妙、溫暖的互補色。

這簡直是一幅教科書般經典的畫面處理。

完美又不古板,非常有靈氣。

安娜甚至完全不需要思考任何的客板的構圖理論,在她看到畫布的時候,腦海裡就浮現出相關區域應該有的處理方式。

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可惜,

構思時一切都好,動筆後就完全不是那麼一碼事了。

如果她的美術鑒賞能力是一百分的話,她的繪畫天賦就連60分及格都是奢望,搞不好隻有個位數。

安娜低頭望著自己的手掌。

指尖修長,膚色白皙晶瑩,骨節纖細勻稱,可以直接拿去拍卡地亞的鑽戒宣傳照。

但當她拿起畫筆的時候……卻總有一點……奇怪的笨拙。

完全沒有道理!

和腿部肌肉不同,她的手沒有任何生理性的缺陷,骨骼細軟,關節柔韌,從小甚至就學過一些古典樂器,還表現的頗有天賦。

安娜拉提琴的時候,能輕易的處理一些像是跳弓或者揉弦這樣複雜的指尖動作,聲音空靈,毫無遲滯。

但凡一換到畫畫,無論她的理論知識有多麼的充沛,都仍然立刻就像是個剛學會的點灶火的家庭主婦面對油鍋般,手忙腳亂的。

有些時候,

真的隻能無奈的歸結於天賦點沒有點到這裡的緣故。

不擅長就是不擅長。

大高個不是都適合打籃球,腿長腳長的也並非一定能成為博爾特,同樣也完全不講道理。

非常擅長某類創作或者非常不擅長某類創作的人群,在藝術領域裡都能碰上,比運動場上還要常見。

後者的比例要比前者更是多的多。

想得不可得,

你奈人生何?

人生來便不公平,天賦更隻是其中微不足道的方面而已。

安娜並非隻是特例。

這種類型的學生幾乎每一個辦藝術培訓班的老師都遇見過。

有些孩子就是天生分不清音高,嗓音聲域狹窄,雞蛋怎麼練都畫不圓,筆下的空間感更是一團糟。

隻是看培訓老師會不會冒著得罪人的風險,好心的告訴家長對方的孩子,不太適合學藝術而已。

安娜不巧碰上不擅長的方面,恰好是她最熱愛的領域。

再加上她的財富足以讓她可以豪無所求的追求自己喜歡的東西,這才會表現的如此糾結。

“用筆遲滯,情感木訥,業餘級彆的畫作,完全不合格。”女孩以《油畫》編輯的嚴苛水準,掃過她自己的作品,毫不留情的批評道。

動筆前安娜就知道,

自己完全沒可能處理好最講究控製力的油畫刀。

所以安娜乾脆沒奢望過畫畫刀畫,隻保留了偵探貓的基礎構圖,改用她最喜歡的雷諾阿風格的細碎靚麗的印象派畫風。

依然效果平平。

類似顧為經嘗試畫線稿新體畫一樣。

哪怕印象派並不以技藝繁複著稱,伊蓮娜小姐依然畫的很吃力。

她近乎用儘全力去控製用筆杆,和不聽話的筆刷在搏鬥,什麼靈魂的表達,情感的投入早就顧不上了。

樸實認真——

就是安娜畫面技法在她的努力下,能表達出的情緒極限。

李白熱烈的魂靈被投入到了不識字者的身軀,馬克·吐溫這樣偉大的演說家轉生成了一個嚴重的結巴口吃。

空有熱烈的激情。

卻被笨拙的技法如監獄的鐵欄杆般,困在畫布表面之下,洶湧澎湃卻無法泄出。

安娜畫畫時最真實的感受便是如此。

“唉……”

看著眼前完成後匠氣極重,死板無趣的畫面,安娜低低的歎了口氣。

兩年前,

她快要畢業的時候,曾經實習期跟隨《油畫》雜誌的一位目前已經退休的老編輯去日本參加過豐田株式會社基金會,在東京舉辦的亞洲少兒藝術家大賽的決賽現場。

那些參賽選手的平均年齡比那時的伊蓮娜小姐還要小好些呢。

一個個的繪畫水平卻已經有了些名家大師的法度,筆墨流轉間都是令人驚歎的天賦和才華。

安娜坐在貴賓觀眾席上,臉上沒有表情,心裡卻相當的羨慕。

她生來就擁有無數人一輩子也得不到的東西,唯有她最希望擁有的繪畫天賦,就像她的姨媽所說的那樣,安娜真的不太有。

而此時她眼前的這幅布面油畫,無論從技法還是情感效果上,更是連人家偵探貓姐姐的皮毛都夠不到。

“我見證了群星的璀璨,接到掌中的,卻連一點殘光都沒有。”

安娜輕靠在輪椅的後背上,幽幽的自語。

“真殘忍。”

一邊的史賓格犬也不再玩網球了。

奧古斯特往輪椅邊湊了湊,大狗狗轉著頭看了看眼前安娜的繪畫,再次低低的嗚咽了一聲。

它張開嘴,用略微有些粗糙的大舌苔,舔了舔女主人手腕處的衣袖。

轉過身善解人意的用毛絨絨的短尾巴輕輕掃著安娜的掌心。

“你沒必要安慰我,我並不傷心鬱結。傷心也改變不了任何事情,我隻是有點感慨罷了。”

安娜手心癢癢的,摸著愛犬的褐色尾巴,輕輕咯咯笑了笑。

書讀百遍,其義自現。

藝術修養全然也是同樣的道理,講究的就是一個耳濡目染。

安娜的這隻獵狗每年見過的名畫真跡,大概比正常普通人一輩子看過的都還要多。

大師手筆的技法如浩浩江河從身邊從眼前流過,就算是石頭也該要變得潤澤幾分。

她一直覺得自己的奧古斯特血統不純,但極聰明,擁有非常高的藝術審美修養。

有些時候安娜不在家裡,護工大媽告訴她。

這條大狗經常會自己去在家裡的那間擁有玻璃幕牆的收藏畫室中,一趴就是一整天。

想來也是蠻不可思議的。

狗的智商極高,不僅能承擔搜救任務,有新西蘭的動物保護組織對狗狗進行相應的訓練,它們甚至能八個星期學會駕駛特製的寶馬MINI轎車。

然而,

狗的視力在動物中隻能屬於中等水準,黑暗條件下對運動物體的觀察力比人要更加敏銳,可是對於畫卷這樣的靜物捕捉能力就一般了。

同時,因為視神經的光感細胞不同,絕大多數寵物狗都隻能分辨出有限的幾種顏色。

對於絢麗多彩的油畫,應該是看不太懂的才對。

安娜曾經就這個問題谘詢過她的家庭醫生。

對方分析可能是因為狗類的鼻子太靈敏,史賓格犬是常見的警犬品種,能嗅到一支茶匙十億分之一劑量的汽油或者燃料的氣息。

它們擁有某種意義上的“讀心術”,能僅僅通過空氣中漂浮的最細微氣體因子的改變,分辨出人類心情的好壞。

這隻大狗狗可能正好比較喜歡顏料的味道。

另一方面,奧古斯特也大概率不是真的能看懂藝術品的好壞,更多的可能性是它能嗅到人類觀眾在欣賞不同的油畫中心情的改變,而做出不同的反應而已。

當然,

這已經是一隻極聰明的狗才能做到了。

安娜不太喜歡這個毫無美感的答案。

她更加感性的認為她的奧古斯特真的會欣賞藝術的美,自己的姨媽並沒有真的離開,而是透過愛犬棕黃色的橢圓形瞳孔,時不時的看著這個世界,以及她最喜歡的侄女。

“來,我告訴你個秘密。”

她伸出手,用力的捉住奧古斯特的兩隻前掌,讓它搭在自己的腿上,摟著對方的狗頭。

安娜輕輕戳戳對方深棕色的大耳朵,慢慢的說道:“我偷偷簽下了一個來自阿爾及利亞的女畫家。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將自己和某個活在世界上的畫家如此緊密的鏈接到了一起。”

“她是那種才華橫溢的天才,那種我這一生注定如何努力也無法企及她零星筆墨成就的天才。但除了技法之外,這位姐姐還是一位欠缺打磨的璞玉。有些時候,我甚至會覺得她甚至有些青澀。”

“奧古斯特,我會儘我的努力去幫助她。保護她不受人間的瑣事侵擾。我希望自己能成為她傑出的人生故事裡的一個小小的注腳。或許很多年之後,她真的能畫出我心中最夢寐以求的作品,你說呢?”

史賓格獵犬靜靜的看著自己的女主人,輕輕抖了抖耳朵,似乎是在專心聆聽伊蓮娜小姐不為外人所知的小小夢想。

狂風從天空吹來,吹得胡桃樹的枝葉一陣亂晃。

安娜輕按住飛揚的裙擺,抬起頭,看見一架藍白塗裝的意大利骨乾航空公司阿古斯塔生產的A109型輕型直升機從二十幾米的低空掠過,直奔湖邊用白色的油漆噴塗著大大的H的水上停機坪。

安娜看著在停機坪上空吹起陣陣水面漣漪的直升機,像是想起了什麼煩人的事情,皺眉略微搖搖頭。

“浮誇。”

女孩拿起畫畫時被她放在輪椅扶手上的對講機,輕輕聯不遠處正在待命的管家和護工。

“奧勒表弟來了,我要回去。”

……

“你可能在中學課本上讀到過,通常來說,曆史上奧地利貴族們要比他們的德國表親們要富裕的多。不過自從1919年議會所簽署的《廢除貴族法》生效,我們的卡爾大帝被從皇位上無情趕下來之後。奧地利第一共和國也要比同期的魏瑪共和國對待貴族們嚴厲冷酷的多,不僅沒收了土地和爵位,就連姓氏中的貴族標誌都被宣布為非法的,很多人因此陷入了流亡……”

奧勒·馮·克魯格,眼眶深陷,顴骨略高,深黑的頭發稍稍有點自來卷。

他英俊的五官從外表看上去和被譽為歐洲少女的完美情人的哲學家維特根斯坦的照片有三分的神似。

其實未必全然是巧合。

奧匈帝國的傳統家族們以喜歡聯姻而著稱,幾乎每個古老的姓氏之間都帶著親戚關係。

學術上,

維特根斯坦可能是二十世紀最重要的哲學家之一。

但如果從對歐洲近代史影響的角度講,維特根斯坦未必是他們家裡成就最大的一個。身為奧匈帝國最顯赫的幾個姓氏,他老爹是歐洲最大的鋼鐵大亨,媽媽出身書香門第,是經濟學家哈耶克的表姑奶奶。

這種高門大姓,

奧勒認為自己隻要花半個小時捋一捋,一定能從自己家客廳裡那張巨大的羊絨掛毯織成的族譜樹上找到幾個姓維特根斯坦的表親。

就像——他同樣是伊蓮娜這個古老姓氏最後的女繼承人的表親一樣。

對,

奧勒也出身奧匈帝國的舊貴族家庭。

不過和安娜家族不同。

因為在哈布斯堡王朝崩潰後,不願意去除“馮”這個代表著祖宗榮譽的標誌,他太爺爺那代長輩就帶著金銀細軟,舉家潤德國了。

類似不少老錢家族,喜歡紮根講究人脈往來的金融業以及傳統的重型工業領域。

克魯格的家族成員大多學習金融,在幾個歐洲有上百年曆史的私人銀行都有股份。

奧勒本人手中還管理著一支大約1.8億歐元規模的私募基金,同時擁有西班牙、德國雙國籍,根據血緣譜係關係,理論上是現在西班牙王室排名第96順位的繼承人。

奧勒從青春期開始,就屬於旁人眼裡的那種“男性公敵”。

金錢和血統,

這兩樣武器讓奧勒在情場上幾乎從來沒有失敗過。

法律上講他在德國隻是個普通公民,這麼冷僻的王室順位除非再來場黑死病,否則也幾乎和繼承大寶沒啥關係。

但是在把妹方面。

“高貴”的血統卻比身上的手工定製西裝和他那輛SLS古董奔馳跑車還要管用。

在老歐洲,

到了二十一世紀的今天,還是有相當多的單純少女願意和奧勒這樣的偏門王子來一場露水情緣的,要是能嫁入豪門灰姑娘變白雪公主,簡直符合少女們心中最熱烈的春夢。

現在,

奧勒在莊園管家的陪同下,走在莊園鋪著土耳其織錦地毯的走廊裡時。

他就語氣平淡的在和身邊這位不久前剛剛在柏林電影節上勾搭到的一位以性感出名的二線女影星女友,介紹著他的表姐。

“……安娜表姐的家族從約瑟夫二世的時代,就以熱愛藝術而聞名。她們家屬於貴族裡最溫和接受新政府的那類,拒絕了流亡海外或者和哈布斯堡家族的王儲去進行複辟運動,搞什麼多瑙河聯邦王國。”

“大概也是這個原因,議會把伊蓮娜家族當成了願意合作的典型,返還了她們家幾乎全部的土地和莊園。而且子嗣單薄,幾個支係都傳到了她的手裡。時至今日,我的安娜表姐依然是這個國家最大的幾個地主之一,甚至在拉美還有她名下的牧場和大豆種植園。”

“叛徒嘍?”

帶著蛤蟆鏡的女演員整個人走路時,幾乎都依偎在旁邊青春多金的白馬王子的懷裡。

她塗著蔻丹的手指夾著一根細長的女士香煙,風情萬種的塗了個煙圈,然後隨意的說道。

“什麼?”奧勒沒太聽清。

“你剛剛說她屬於貴族裡最溫和接受新政府的那類,議會把伊蓮娜家族當成了願意合作的典型……”

女演員自認幽默的露出了一個迷人的笑容,“你們中的叛徒嘍。”

奧勒神情尷尬。

這話倒也說的沒錯,但如今有錢就是老大。

安娜可能是他們圈子裡財務狀況最好的幾個年輕女人之一。

彆看從體量上和很多福布斯富豪榜動輒百億的身家差上很多。

但家族財富傳承的很穩定,尤其是資產很優質。

老歐洲的Old money們一直看不太上那些暴法戶,風口來了,能在一兩個十年內賺幾十億上百億隻能算命好,能一代代把錢傳下去才算本事。

尤其是現在藝術品市場這麼熱,

光是伊蓮娜家族畫室裡那數千張名家作品,花個幾年逐漸賣出去,或者乾脆找一支華爾街上比較大型的藝術品基金合作,換來的現金流就是多少上市公司都拿不出來的。

說實話,

奧勒還真的不太敢得罪他的這位漂亮的像是個仙女的表姐。

尤其是在人家的莊園裡說這種話,未免也太不會讀空氣了。

他在心中暗罵了一下對方在推特上和彆的女星撕B起來是一把好手,平時講話真是完全沒點腦子,真不應該帶對方來出席表姐的生日會。

奧勒笑了笑,在對方搖曳生姿的臀部上拍了一把,一邊下定決心,決定回去就把這個蠢女人踹掉。

他用眼角的餘光看了眼前方穿著燕尾服的管家和白色襯裙的女仆,也不知道是職業素養還是真的沒有聽見,反正臉上沒有露出什麼不快的表情,這才稍微放下心來。

管家帶領奧勒來到莊園會客廳的門口,輕輕敲了敲門,聽到屋中傳來小姐的回應後,這才為他推開了房門。

會客廳內。

穿著連衣裙的女人恬淡的坐在地爐邊的沙發椅上,窗邊擺放著一幅沙漠主題的油畫,手裡拿著一本白皮書。

還有一隻大狗安靜的趴在她的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