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三角構圖法(1 / 1)

全能大畫家 杏子與梨 9299 字 3個月前

顧為經看了看天色。

覺得今天的素材采風收集的差不多了,他挪動了一下畫板在院子裡的位置,固定了一張大寫的素描紙,開始設計畫展作品的草稿。

油畫藝術家們畫畫時的習慣不一樣。

有些人喜歡嚴謹繁瑣的流程,先在素描紙或者亞麻畫布上畫出5:1、8:1這種小尺寸的素描草稿,然後將它等例放大臨摹在正式的畫布上,確定整體的線條造型。

接著根據這個造型,畫出初步的底圖和初步的顏料色彩關係,最後才是正式的繪畫。

也有些豪放瀟灑的畫家,會連線條造型都不打,直接就用畫筆沾著油料或者丙烯在畫布上開始作畫。

兩種選擇沒有高下之分。

更多的是個人的使用習慣和畫法流派所決定的。

以參加獅城美術展的作品標準,職業畫家才算入門。顧為經不敢托大,還是希望能從最基礎簡單的方式一點點的構思。

他凝視著這家老教堂的院子片刻,用鉛筆在紙面上定了一上兩下三個基準點,在草稿上形成了一個三角形。

三角構圖法,

這是油畫中非常常見的構圖方式,畫面的主體高點和兩個低點的邊界形成了一個金字塔般的三角形。

達芬奇的《蒙娜麗莎》、歐仁·德拉克羅瓦的《自由引導人民》以及熱裡柯的《梅杜薩之筏》這些名畫都是這樣的構圖。

顧為經之前《陽光下的好運孤兒院》那張畫,單純的是想要實驗畫法,沒有這麼多講究。

而想要參加畫展,構圖就要花些心思。

他準備以教堂院子裡那尊破敗殘缺但依舊稱得上高大的聖母塑像作為畫面的後景以及三角形構圖的頂點。

左右兩邊低點則是院子裡玩耍的孩子們。

三角形頂點和底邊兩角之間的過渡,則用身材更高的成年義工來填充。

整幅畫繪製人物群像,會有大約七、八位主要人物,大概包括兩三個成人義工和五六個孩子。

“這裡的空間是聖母像,光從塑像頭頂打來,右側是大槐樹……嗯,偏左的位置是坐在馬紮上的看門人阿萊大叔在給茉莉洗頭發的形象,無論是人物關係,還是身高比例,都很合適。”

顧為經在素描紙面上簡單勾勒出魁梧看門人的側臉,縮略草稿隻需要畫個大概的輪廓就夠了。

他畫了二十分鐘的時光,空白的紙面上就被各種比例線條所充盈。

“三角形構圖法,唔,畫面很紮實啊。”有人用驚訝的聲音說道。

在外面畫畫,難免會被人圍觀。

然而,看熱鬨的人居多,能有專業的藝術眼光的人卻少。

能一語道出他的構圖思路,這讓顧為經不由得微微側目。

身邊不知何時,多了一行人。

為首的是一位看上去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紳士,穿著淺棕櫚色的立領夾克衫,文質彬彬,看上很儒雅。

他似乎是來孤兒院視察的領導,身後跟著拿著公文包帶著金絲眼鏡的秘書,還有著一位穿著高階警官的襯衫製服的政府官員隨行。

人群的最後方,孤兒院的女院長則小心翼翼的跟在身後。

神色拘謹而討好。

“小顧。這位是陳林生,陳先生。他去年剛剛接任的緬甸慈善商會的主席,也是仰光萊雅達區最大的那家和豐田合資的汽車工廠的投資企業家。”

女院長轉過頭向著中年人介紹到:“小顧是我們這裡的義工,學畫畫的,一位非常優秀的年輕人。”

“陳先生懂畫?”

顧為經問了一句,他隱約對這個近兩年經常出現在仰光報紙上的名字有點印象。

“學過,年少時想過當藝術家,可惜那時的東南亞這片是一窪堿土,兵荒馬亂的沒有當藝術家的環境,反倒是做生意闖出了些名堂。”

企業家似乎陷入了感慨。

“不好意思,大叔,我現在想安靜的畫畫。”顧為經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

陳先生是個大企業家不假,不過他對對方無欲無求,所以也沒有特意結交討好的打算。

他不再和對方說話,低頭繼續在紙面上研究畫面構圖。

顧為經總覺得,目前的結構設計還不完美。

拿著公文包的秘書露出了不快的神情。

緬甸政商關係複雜,但做生意做到了陳老板的地步,黑道白道都得老老實實的捧著,手縫裡隨便露出一點錢,都能在一個地區經濟掀起極大的變化。

這個年輕人,太不懂事了。

“這是哪來的學生啊?他家長呢。”秘書皺著眉頭望著身邊的女院長。

“啊……小顧是好孩子,就是性格安靜了些,您彆見怪。”女院長有些擔憂的幫忙遮掩。

這行人來路很大。

閻王好過小鬼難纏,都不需要這位陳老板有什麼表示,光是他的秘書要是不高興,都夠讓普通家庭喝一壺了。

“好了,好了,和孩子計較什麼,這才是藝術家的性子嘛。像我們一樣,掉進了錢眼裡,那股伶俐和聰慧早就被銅臭給磨沒了。”

陳先生並不見怪,反而很欣賞顧為經的性格。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顧為經,看著他衣服上的校徽。

“原來是德威的學生啊,我還和你們的校長吃過飯呢。”陳先生認出了這家仰光最好的藝術中學,扭過頭看向身邊的警督,“老弟,我記得你女兒也在德威學畫畫,對吧?”

警官明顯愣了片刻,嚴肅的臉上露出笑容,微微點頭:“是的,陳先生說的沒錯,確實在德威念書。”

他扭頭望著畫架前的男生,思忖了片刻:“小顧,你是……顧為經麼?”

“嗯?叔叔您是?”

顧為經疑惑,沒想到這裡還能碰上認識自己的人。

“蔻蔻是我女兒。”

警官用審視的目光盯著顧為經,“她在家裡提起過你幾次。”

“哦,原來您就是蔻蔻那個……”

顧為經及時住嘴,好懸沒下意識的把蔻蔻經常掛在嘴上的“封建老古板”的評價吐出來。

“原來都是一家人嘛……咦?”

看見顧為經似乎讓他回想起了自己年輕時學藝術的歲月,陳先生對他很感興趣。

他站在顧為經身邊望著對方的畫架片刻,目光落在一邊展開的文件夾之上,輕輕咦了一聲。

善於察言觀色的秘書已經為老板拿起了文件夾。

陳先生翻了幾頁夾在其中的鋼筆畫,神色便認真了許多:“厲害,現在年輕人的水平真的不得了啊。”

“有多了不得?”蔻蔻的老爹好奇湊了上去。

高端富商喜歡玩藝術,這在古往今來任何國家都是通用的準則。

蔻蔻的老爹更知道,陳生林不同於那些拍藏品回家單純為了附庸風雅的暴發戶。

是真正的行家裡手。

甚至在歐洲有自己的私人小型美術館,珍藏著一批百萬到千萬美元的量級的名畫。

藝術眼光毋庸置疑。

緬甸、泰國、馬來這類東南亞或者不少非洲國家都這樣。

窮的人極窮,富的人富的超出想象。這樣的大企業家,仰光政府上上下下都要討好巴結著。

他陪伴陳老板投資考察了這麼久,很少會見到對方對一個人露出如此感興趣的態度。

“這個年紀,用筆肯定下過極深的苦功,畫法融合了東夏白描和歐洲素描的特點,野心不小,畫的更好。”

陳生林摸挲著下巴點評道:“更難得的是,這些畫有幾張是有神的。”

“有神?”

蔻蔻的老爹似懂非懂的點頭:“還彆說,確實有幾張看起來像活的一樣。”

“真好,看到這樣才華橫溢的年輕人,總感覺自己老了。不過小夥子……你的速寫畫的不錯,這張大畫的草稿構就則可以說道說道了。”

陳生林並未過多的解釋,而是抬起頭,盯著顧為經手邊的草稿。

“怎麼說?”

顧為經思索了片刻,還是問道。

他也發現身邊的陳先生確實是行家。

對方不僅能看出他的鋼筆速寫融合了白描和素描兩種畫法。

更難得的是,能說出自己那幾張“心有所感”的作品精髓。普通人能像蔻蔻的父親一樣,單純的覺得漂亮,卻說不出個所以然。

“有些呆板,缺乏活力。”

陳先生以一個資深藝術品收藏家的身份評價道。

“這確實是三角形構圖法的弊端。”面對對方指出的問題,顧為經老老實實的承認。

物理學中,三角形是最穩固的圖形。

視覺藝術上也有相同的理論,采用三角形構圖法的油畫畫面四平八穩,幾乎不會有大錯。

可中庸也往往意味著各方面都不夠出彩。

成也穩定敗也穩定,如果畫面過於穩定畫面就失去動感和活力,顯得很古板陳腐。

因此,這個構圖法也被更多的運用在人物的肖像畫上。

“您有什麼好的見解麼?”

“把聖母像稍微往右移動一些,與大槐樹形成左低右高的斜線,正三角形變成斜三角形,畫面就會生動許多。”

陳先生思考著:“小夥子,我看你的草稿標注,想以聖母像為中心點和光線照射的方向的構思,是受了宗教畫的影響吧。冒昧的問一句,你是教徒麼?”

“是受了宗教畫的影響,但我不是教徒。”

顧為經搖頭。

緬甸是佛教國家,總人口的90%以上都是佛教信眾。

顧家依然保持著東夏文化的宗族先祖祭祀的傳統,除此以外並沒有特定的宗教信仰。

顧為經不是佛教徒,也不信仰天主教或者新教。

但人家說的沒錯,顧為經如此設計的畫面構圖確實受到了很重的宗教畫的影響。

在藝術領域,宗教畫從來就占據了油畫之類的嚴肅繪畫領域的半壁江山。

文藝複興以前的蛋彩畫時代就不用說了,基本上除了貴族肖像畫就是宗教畫,幾乎沒有第三種繪畫內容。

一直可能到二十世紀,宗教畫都是非常主流的畫法。

諸如興盛一時的拉斐爾前派這類講究追求靈魂純潔的複古畫派,很多畫家都是專門畫宗教類道德說教畫的。

聖母像更是一個很有代表意味的象征物。

非常經典的油畫構圖方式就是,一束窗外的光從臥室床邊擺放的聖母像上照射而來。

映照在被富家子弟包養的情婦、娼妓或者賭鬼、強盜等等類似的人物臉上。

於是她(他)在聖光中,驟然醒悟自己道德的墮落,淚流滿面,慌忙祈禱。

顧為經構圖原本並不是想要宣揚神愛世人這類歐美大眾普世觀念。

他隻是看過的這樣作品實在是太多了,已經形成了足夠的思維慣性。

此時面前的景物構圖,包含聖母像這種經典的油畫元素,就像看見數學公式的條件反射一樣用了出來。

“太老套了,也太平庸了。沒有新意,構圖沒有自己的靈魂。不過是對於歐美畫家的東施效顰而已。”

陳先生望了眼顧為經的草稿,淡淡的說。

“如果我是收藏家,我是不會為這種透著匠氣的構圖付款的。人無法否認自己的出身,小夥子,你就算迫不及待想把自己變成一個歐洲人,歐美藝術圈也不會接納你。”

這句話說的有點難聽。

顧為經卻一點也不生氣。

陳先生並沒有敵意,人家隻是單純在陳述事實而已。

“您有什麼能教我的嗎。”面對真的有很高藝術素養的人,顧為經從來是很恭敬的。

新加坡美術展的評委團中,也有很多來自世界各地的資深收藏家。

陳先生所想的,也很可能是他們所想的。

“光,我要是你……”

收藏家陳生林端詳著畫面,在素描紙上點了點,“我要是你,我會喜歡將畫面的光從右側聖母像的反方向打過來。將明暗色調完全反轉,讓聖母塑像完全隱沒了陰影中。”

“這樣?”

顧為經思考著。

這麼玩色彩關係,扔到中世紀搞不好能上火刑架,不過現代藝術大體上包容性還是挺強的。

比這種藝術創意更加“大逆不道、憤世嫉俗”的有的是。

隻要不是一些意識光譜非常保守主義的地方,在新加坡美術展上政治正確上的風險其實不大。

可為了追求新奇的構圖,這樣做會不會有些太大膽了?

“小夥子,你想過在外國人眼中,仰光是怎麼樣的地方麼?”陳先生似乎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