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秋生想去姑姑家蹭飯的打算並沒有打響,因為這裡他還沒動身,那邊他姑姑就領著林之孝過來了。前頭的林韓氏雖一路從容的和路上熟悉的人打著招呼,可笑容卻帶著幾分勉強,後頭跟著的林之孝雖然手裡還提著個大大的籃子,上頭蓋著花布,一看就知道必定是好東西,可臉上一樣沒什麼喜色。
這是怎麼了?難不成家裡出了什麼事兒?應該不是,不然腳步不會這樣不緊不慢的。那應該是彆的了。
“這是又拿什麼來了?姑姑,你這樣偏著娘家,也就姑父能忍得住。”
雖說韓秋生如此開口,多少有緩和一下這母子倆情緒的意思,可這話說出來,也真是夠討打的,看看,林韓氏的手這不就揚起來了嘛。林之孝這小子更是免不得好生的幸災樂禍了一把。
不過到底還是讓韓秋生的目的達成了,林韓氏臉色明顯好看了不少,而有了這個緩和,待著林家母子在和焦大柱打了招呼,並跟隨者韓秋生去了後院之後,那憋在心裡的事兒就怎麼都藏不住了。
“……那一家子真是貪的,不知道自己是誰了,也就是如今,他家長輩的功勞頂著,也老爺也還信得過他們,不然……造孽哦,也不怕將來到了底下,有那陰私報應。”
“多少是多呢,你姑父家也有田地,可那是幾代人一起攢的,一共才不到二百畝。可他們家呢的?就我聽說的,怕都不下一二千畝了,那是一個奴才家能有的數?”
“宅子有了三進的大屋,家裡的子弟也學者爺們的樣,有了小廝丫頭,在外頭吃喝給賞,就這樣,他們家還不足興,愣是弄出了人命來,簡直是無法無天了。”
“要說府裡的管事們個個都乾淨,那不能,沾手好差事的,多少都有些油水,可誰家像他們家這樣?恨不能將主子家的全摟到自家去不說,對著外頭也這樣霸道,不知道的還以為國公府的門匾掛在他們家牆上呢。”
……
林韓氏的這一通說的,唾沫星子都快飄起三尺高了,可見這些事兒她心裡憋的有多難受,韓秋生呢,除了點頭還是點頭,讓他說什麼?
是,他知道這說的是賴家,也知道這一家子那就是整個賈家的碩鼠,可這也不歸他管啊!人家一家子都是主子心腹,他是誰?管閒事兒也沒這麼皇帝不急太監急的。
隻是他這裡想敷衍,卻也要看林韓氏願不願意。
她瞧著自己說了這麼多,自家侄子還是那悶不吭聲的樣,心下越發的上火了起來,一巴掌拍打到韓秋生的胳膊上,沒好氣的罵道:
“你姑父是這樣,那弟也是這樣,原以為到了你這裡,好歹我也是你親姑姑,總能聽倒幾聲好聽的,不想你也給我裝啞巴。氣死我了。”
這就不講理了啊,這彆人家的事兒,還是你主家的事兒,你問我,我能說什麼呢?
“姑姑,那賴家……惹著你了?”
肯定是有這個原因的,不然他們家再鬨騰,你看著他們作死就是了,何必氣成這樣?
“哼,還能是怎麼的,還不是他家要上天了?異想天開的,竟是想著給他家那吃喝嫖賭都沾手的侄子,說……”
林韓氏突然住口了,眼睛一下一下的往邊上瞄。邊上是誰?那是杏春呀!等等,杏春?賴家的侄子?哪個侄子?吃喝嫖賭都有?難不成是賴大、賴二堂兄弟的那個小子?哪個十五歲就知道上青樓,差點惹了病回來的那個?
韓秋生嗖的一下,猛地站了起來,整個人氣勢都變了。
“他們怎麼敢?”
“不敢?就是再不敢,看到你那麼多好布的門路,那心眼子也能飛到腦子裡,讓他們膽子大起來,什麼不敢?”
竟然是為了這個?好啊,外頭敲骨吸髓的還沒上門來呢,這內裡的蛀蟲倒是先忍不住了,真真是夠讓人瞧不上的。
“姑姑,他們上門明說了?”
“那倒是沒有,就是吐了點風聲,我一下就回了,說是你準備往讀書人裡找。你沒看見他們當時的臉色,那一臉……好像成了我們不識抬舉一般?真真是氣死人。”
都說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那若是關了己呢?若是侵犯到了自己的利益呢?那這事兒就不是什麼八卦了,更不是什麼不相乾的事兒了。
“不識抬舉?嗬嗬,能讓他們拐著彎的,用結親的法子來謀奪,我還要謝他們給臉不成?好啊,好的很,那就讓他們看看,我怎麼抬舉他們。”
嗯?抬舉他們?怎麼抬舉?
林韓氏一時腦子有點懵,倒是林之孝眼睛刷的一下就亮了,舔著臉問:
“哥,你這是有法子治他們?”
說來林之孝和賴大他們相差有十來歲,工作呢?賴家兩兄弟依然是兩府裡有名有姓的管事,是賈家下人裡頭頂尖有權的那一類,林之孝才剛開始上差,怎麼看都沒什麼交集的地方。可這有時候矛盾未必正面對上才會產生。
彆的不說,光是賴家那一杆子借著光,占住了不少好位置的親戚,就足夠讓很多世仆人家看著牙癢癢了。
若是再有好幾次,林大春的體面被賴大給搶了,那這矛盾自然不會小。所以這一趟賴家想為爛人一般的侄子給說杏春的事兒一出來,彆說林韓氏,就是林家父子,也同樣恨的不行。
什麼?林大春沒出聲?他不阻止林韓氏過來,這本身就已經代表了他的態度,再有林之孝這會兒的詢問,林家的意思還不夠清楚?
當然了,即使林家不表態,韓秋生也不會因為這就放棄了他的打算,所以不等林之孝多問,他就說到:
“那麼些家業,聽著是體面,是讓人羨慕,可同樣也是小辮子,是禍根。”
韓秋生想從這方面入手,要是真一下子全掀開了,那確實是個不錯的法子,畢竟這產業明顯超過了他們家該有的水平,哪怕賈家老爺們心裡有數,怕也未必知道他們有多貪,到時候惱火上來,下手必定不輕。
可同樣的,這也是個炸藥桶,哪怕是林韓氏這樣的,對掀開這個,也頗有顧及。
“這是個好入手的地方,可……秋生啊,林家也是奴才,這要是當了出頭的,將來……一杆子下去,怕是不少人落水,那樣一下子被那麼多人家恨上,姑姑我也就罷了,可你姑父和你弟……”
這是又想打老鼠,又怕碎玉瓶呀!也正是因為這樣的緣故,所以賴家這麼多年,這麼招搖,卻沒人敢出這個頭的緣故。
“誰說一定要咱們自己出手了?就他們這做派……你也說了,他們那是有人命的,尋幾個去告還怕沒人?”
“老爺們最是看重賈家的臉面,這去告……老爺們未必高興,不定還會想法子壓下來,再說了,那些官也未必會管。”
這倒是真的,這時候的勳貴人家,講究的就是一床大被遮百醜,胳膊折了藏袖子裡,自家的下人,犯錯了自己打死打殘沒事兒,可外頭人若是下手,便是為了名聲臉面,也要護下來。
可這並非是沒有破局點的事兒,特彆是在韓秋生這樣看多了各種小說,各種衍生文,早就知道了十八般手藝的人,那更是能玩出花來。
“我記得,那賴家嬤嬤是榮府太太的陪嫁?”
“是啊,還是貼身大丫頭出身,若非如此,當初也不能嫁了賴家,那是擺明了拉攏榮府老爺身邊的人呢。”
“那不用說,榮府太太私下的活兒,他們家必定乾了不少,比如那些姨娘,還有這些年沒了的孩子……”
韓秋生嘴角帶著幾分冷冷的笑,連帶著說的話似乎也帶上了幾分的寒氣。
林韓氏眼珠子一轉,大概明白了幾分,點了點頭說到:
“要是從這上頭著手,那這事兒確實能乾,那些姨娘的娘家也不是都沒人了的。隻是這樣的事兒屬於內圍陰司,不好大張旗鼓的宣揚出去,想做的周全些,怕是要從寧府老爺那邊入手,畢竟是族長。”
林韓氏在賈家這樣的勳貴大戶人家待得久了,哪怕當初什麼都不懂呢,如今算計起來也頗有了幾分摸樣。而一直旁聽的林之孝呢?這會兒就顯出他的資質了,才幾歲的人,就聽懂了不說,還給出了自己的建議。
“人肯定有,不過這人怕是不好咱們去尋,畢竟咱們是榮府的人,這事兒,哥,焦大伯若是肯幫忙,怕是能順當不少。”
韓秋生抬眼看了看林之孝,隨即想了想,慢慢的點了點頭,
“這事兒焦大伯肯定願意,他自來見不得這樣的人。再有寧府和榮府的大管家,若是知道了,怕也會願意搭把手。”
嗯?為啥這兩府的大管家願意幫忙?林韓氏一時沒想明白,倒是林之孝猛地打了個機靈,眼睛亮了起來。
“確實願意,畢竟賴家想當兩府大管家的心思,已經路人皆知了,他們未必願意給這家人讓路。”
“既然這樣,那咱們這麼來……”
韓秋生和林韓氏,以及林之孝聚攏到了一處,低聲開始說起了他心下剛梳理出的方案。而邊上懵懵懂懂聽了個全場,卻怎麼都沒聽明白的杏春這會兒也開始醒神了,她雖然不知道自家哥哥他們到底在謀劃什麼,可卻大概明白,是有人惹惱了他們,所以想要安排點什麼。
想到這些,她十分乖巧的站了起來,走到了正房外頭,靜靜的看起了門。
韓秋生餘光看到這一幕,眼睛裡閃過一絲的笑意。
他這個妹妹呀,看著單純、直白,似乎沒什麼心機,可骨子裡卻不乏敏銳,是個有些內秀的。雖然做的太過的明顯,顯然思慮還是淺薄了些,稚嫩了些,可知道輕重、敢出手,就值得點讚。
女孩子這樣就好,這樣的長成起來,才不會傻乎乎的輕易讓人哄騙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