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01 海上運奴船。(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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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埃落定, 隻差善後。

羅敷做事,一向不會把事情做得非常絕。

縱然上官飛燕活著的時候,不知道罵了羅敷多少句難聽的話, 但現下人既然已經死了,就大可不必太過小氣。

因而,羅敷命十三幺去棺材鋪裡買上兩具不錯的棺槨,在城外擇上一處山清水秀的地方,將公孫蘭並上官飛燕一同埋葬。公孫大娘隨身的物件之中,除了給羅敷的那五百兩銀子, 還剩了一筆不小的錢,羅敷一分沒拿, 全交給了十三幺,讓他去處理這二人的後事。

至於公孫大娘的那一對雙短劍,羅敷沒有興趣收藏, 一同隨她入殮就是。

三言兩語把事情交代清楚,秀氣的少年劍客領命而去, 羅敷撣了撣衣裳,扭頭去瞧街邊不遠處的盛記酒樓。

盛記酒樓,就是方才陸小鳳飛下來的地方, 昨天晚上,他就定好了這裡的包廂, 等待著今日一早候著羅敷的決鬥。

透過大敞開的雙扇木窗,能瞧見花滿樓正坐在那裡,他並沒有如陸小鳳一般迎出來, 而是選擇坐在包廂之中靜靜等候。

花滿樓這個人,此生最不愛的便是血腥與殺人。羅敷逼公孫大娘現身決戰一事,他顯然很不認同。

對於朋友, 花滿樓一向十分有分寸,不會用自己的意誌去強行勸阻他人做事。然而反過來說,雖然誰也沒有見過花滿樓發脾氣,但他一旦決定了某件事,那誰也沒辦法扭轉他的決定。

陸小鳳飄然下樓之前,扭頭問花滿樓:“你去不去?”

花滿樓輕輕地歎了口氣,道:“我寧願在這裡等著你們過來吃早飯。”

陸小鳳摸了摸胡子,又問:“你不怕芙芙生氣?”

花滿樓“嘩啦”一聲打開了折扇,慢慢地道:“她又不跟你一樣,是個小混蛋。”

陸小鳳哈哈大笑,扭頭淩空躍出窗口,急急忙忙地去找羅敷。

所以,花滿樓此刻還一個人坐在酒樓的包廂之中。

陸小鳳笑道:“好啦,餓了吧?我看你為了等公孫大娘,是又沒吃又沒睡的。”

羅敷像隻貓一樣把身體舒展成一長條,哀嚎:“我餓得能吃下一整頭牛!”

陸小鳳哈哈大笑:“儘會吹牛,走啦,咱們快去吧,花滿樓早都點好了早飯,等著咱們去吃呢!”

羅敷撣了撣袖子,收好自己的兩樣武器,抬腳便走。

走至酒樓門口,她卻忽然又躊躇了起來,手捏著自己的頭發梢兒,一會兒分開、一會兒合上,扭扭捏捏不肯上樓了。

陸小鳳催促:“……走啊!”

羅敷秀氣的鼻子動了動,抬起袖子嗅一嗅,遲疑道:“我是不是……該先去洗個澡再上樓?”

中原一點紅挑了挑眉,雙手抱胸。

陸小鳳一呆:“啊?你不是說你餓得能吃下一頭牛麼?”

羅敷有點委屈地說:“我知道花滿樓為什麼不肯下來找我……我身上的血腥味要是太大,會不會直接把他嚇走?”

陸小鳳:“…………”

陸小鳳撇了撇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道:“……你去洗澡,會不會先把自己餓死?”

羅敷不高興地咬了咬自己的嘴唇。

陸小鳳:“所以你為什麼不轉身看看?”

陸小鳳說出這話時,羅敷的身後已然傳來一聲輕輕的歎息。

她一轉身,就瞧見花滿樓正站在那裡,微微垂著失去焦距的雙眼,嘴唇卻有點無奈地抿了起來,輕不可見地搖了搖頭。

羅敷登時跳腳:“陸小鳳,你怎麼不早點說這話!”

陸小鳳反應極快,禍水東引道:“紅兄也瞧見了,他也沒說!咱們這好紅兄看上去正經極了,誰知道也同我一樣,一肚子壞水。”

羅敷立刻惡狠狠地瞪了一點紅一眼。

中原一點紅:“…………”

花滿樓忽然忍不住輕笑了一聲,道:“芙芙。”

羅敷咬著嘴唇:“你不下來接我、同我說說話,一個人坐在包廂裡,是不是在生我的氣?”

花滿樓溫聲道:“不是。”

羅敷立刻使開了小性:“那你為什麼這樣冷落人!”

花滿樓無奈地笑了。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對陸小鳳說的話,於是便對羅敷說:“因為我是個混蛋。”

陸小鳳:“噗嗤。”

羅敷凝視著這位蘭芝玉樹般溫文爾雅的翩翩公子,忽然也忍不住笑了,一邊笑,一邊同花滿樓一塊兒走上樓去,大聲地說:“我想吃蟹黃豆腐!上個月紅兄都不讓我吃!”

花滿樓為難地說:“現下已過了蟹季……算了,我問問老板。”

***

總而言之,公孫蘭一事,算是暫時塵埃落定。

之所以說“暫時”,是因為紅鞋子這組織除了“大娘”公孫蘭與“九妹”上官飛燕外,還有“四姐”歐陽情、“五姐”江輕霞、“八妹”薛冰……以及原著中沒有提過名字的其他人。

這組織不顯山不露水,但每個成員的來頭卻都不小。這些姐妹之中,固然有薛冰這樣剛加入不久、還沒多大歸屬感的人,但也有好幾個對公孫大娘忠心耿耿、姐妹情深的人。

……她們大約會來找她報仇吧。

再者,紅鞋子內部也暗藏危機。

在“大娘”之下,有位喜歡穿紫衣裳的“二娘”。此人與六扇門的金九齡金老總是姘頭,不但把紅鞋子內部的財產全挪給了金九齡花銷,還與金九齡協同做下“繡花大盜”的大案。

在原本的世界線中,二人一推四五六,要把這口黑鍋扣死在公孫蘭頭上。

現在公孫蘭死了,羅敷穿越的蝴蝶效應已起,未來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樣的變化。

羅敷唯一可以確定的是,紅鞋子組織於她而言就是個廢項目,又沒收益、卻又不得不抽空去料理,真是叫人鬱悶。

她在心裡罵了二娘一百遍——好好的銀子,存起來不好麼?換成珠寶首飾不好麼?非得給金九齡花了,打水漂還能聽個響呢,給金九齡,他還要軟飯硬吃!

這倒真不是羅敷愛鑽錢眼子,她是真覺得不夠花啊!

這時候,有人就要問了,她哪裡窮呀?自李掌櫃那裡敲來五萬兩白銀、又在薛笑人那裡弄了三套房產、十幾個鋪子和五萬兩白銀,這些東西加起來,雖說同青衣樓、金錢幫不能比,但也是富得流油呀!

問題恰恰就出在薛衣人留下的十幾個鋪子上!

這些鋪子開起來,可不是真為了做生意的,這是據點!

打個比方來說,這些鋪子裡的夥計就相當於搞諜戰的,開店的首要任務是為了收集信息、傳遞消息,店隻是個幌子,做生意那屬於掩人耳目。

羅敷這個新上任的頂頭上司,難道能要求他們不僅搞好情報工作、鋪子生意還都得紅紅火火,每個月都盈利不成?這想法在腦子裡過一圈,羅敷自己都覺得自己簡直太不是人了。

更進一步來說,因賺錢不是首要目標,羅敷甚至不能要求他們自負盈虧,能基本自負盈虧是在薛笑人的淫威下超常發揮,實在遇到特殊情況,還得主家貼經費。

這不,最近就有家在金錢幫勢力範圍之內的店被穿黃衫的那幫人給砸了,損失慘重,寫信求援來了。

這倒不是金錢幫在拔釘子,他們就是一向霸道慣了,在那倒黴催的店裡和人打起來了,乒鈴乓啷地砸了一堆東西,對手剛好身上還帶火器,於是好嘛……連店都給燒得差不多了。

金錢幫揚長而去,一個子兒都沒賠償。

羅敷:“…………”

羅敷額角被氣出青筋,連飯都吃不香了。握緊拳頭,心中默念:上官金虹!此仇不報我跟你姓!

於是撥款送去維持這個據點。

這筆錢對於羅敷現在的身家來說,算不上傷筋動骨,但這件事卻提醒羅敷,養這樣的據點,出問題的概率絕不會太小,錢得早早備著以防萬一。

把據點撤了又不可能,羅敷還沒這麼短視。

說到底,人跟人還真是不一樣啊。殺一個薛笑人,立刻人錢房都有進項,再看看公孫蘭……嘖,又想罵罵二娘和金九齡了!

哪裡能再找一個爆金幣的活菩薩呀……

羅敷泡在大浴桶中,幽幽地、幽幽地歎了一口氣。

她正在家中洗澡。

啊……也不是她家,是百花樓,這陣子百花樓住得實在太舒心了,所以她不自覺就用“家”這個字眼來代指了。

浴桶就放在她的臥房裡,與門之間用一架六扇錦屏來隔開。

水面上飄著一層花瓣兒,被蒸汽催出熏熏然花香。上輩子,羅敷隻在電視劇裡看過彆人洗花瓣澡,自己卻從來沒機會試過,現下有機會,正好試一試。

她整個人都浸在水中,烏發飄在水面上,此刻若突然有人闖進來瞧見這景色,一定會覺得她像個美杜莎,長發似海蛇在水中漂浮,張牙舞爪。

半晌,她發出一聲懶洋洋的喟歎,從水中站了起來。濕漉漉的長發貼著她的身軀,隻是頭發上沾了不少花瓣。

羅敷捋了一把,花瓣沾在了她手上和身上。

羅敷:“…………”

看來花瓣澡這種東西,沒事還是不要嘗試的好。

她板著臉一片片地把花瓣從身上拿下來扔掉,隨後用汗巾擦乾身體,又用麻巾把頭發包成印度人模樣,換了件輕飄飄的白色衣裳。

古人沒有吹風機,頭發又很長,洗一次又是曬又是晾又是絞的,濕漉漉的乾不了。夏天天氣熱,怎麼都好說,冬天就很不美了,窮人家燒不起炭、更燒不起熱水,於是再臟也隻能忍了,否則洗個頭一病死了,多麼冤枉。

武人就不存在這個問題了——羅敷要是能得個風寒就死了,那公孫蘭和薛笑人可能要在地府裡笑掉大牙。

反正她這個假古代人也不太會絞頭發,所以就隨便弄了弄,不濕到一直往下滴水就好。

今日陽光正好,羅敷打開窗戶,伏在美人榻上,玩了一會兒九連環,因解不開而逐漸陷入暴躁。又趴在榻上看了一會兒亂七八糟的話本子,打了個哈欠,曬著太陽睡過去了。

醒來之時,雲霞漫天、玉兔東升。

她長長地舒展身子,赤著腳下榻,一面用手梳理著略微卷曲的長發,一面坐到了梳妝台前,托腮而坐,睡眼惺忪。

窗外忽然有男人吟道:“睡起卷簾無一事,勻面了,沒心情。①”

這男人的聲音低沉、溫柔、富有極具魅力的煽動性。

羅敷斜睨了一眼大開的木窗,窗外風景很好,但簡直連半個人影子都看不見。

她懶懶收回視線,動也沒動。

銅鏡之中,忽映出一隻男人的手。

這隻手呈古銅色,手指修長、骨節分明,任何一個瞧見這隻手的人,都能看出這乃是個武人的手,而且是個慣常風裡來雨裡去曬太陽的武人。

但這武人的手中,卻握著一柄隻有世家公子才會把玩的玉骨絹扇,他拿著這柄玉扇的姿態,居然也有一種說不出的飄逸與瀟灑。

玉扇探出,落在羅敷的額邊,輕輕一撩,將她垂下的青絲撩到了耳後。

她撩起眼皮,眄著銅鏡中的人影,唇角噙笑道:“原來是咱們風流倜儻、溫柔多情的楚大少來了。”

來人正是楚留香。

楚留香哼笑一聲,收了折扇,隨手拉過一把椅子,坐在了羅敷身後,道:“我才到姑蘇,就聽說你又做了件大事。”

羅敷告狀:“紅兄說我是個全自動闖禍精呢。”

“全自動”和“精”,都是羅敷單方面添油加醋。

楚留香噗嗤一聲笑了,柔聲道:“這說得是哪裡話?我們羅大姑娘做下的事,如何能叫‘惹’呢?”

羅敷嗔道:“你的嘴巴一向都是這麼甜的麼?”

楚留香挑眉:“很分對象。”

這世上沒人不愛聽好話,羅敷也不例外。

她唇角忍不住越翹越高,道:“香帥這是來姑蘇遊玩?”

算算日子,這時間點也差不多就是原世界線中楚留香被李玉函柳無眉夫婦拿捏算計的時候了吧?

不過由於羅敷像泥石流一樣魔改了劇情,後續具體發生了什麼,現在她還真不清楚。

楚留香道:“那倒不是,我此去關中,路過姑蘇,聽見了你和紅兄的消息,來瞧瞧你們過得好不好。”

他含笑瞧了一眼羅敷。

這雪膚烏發的美人看上去比兩個月前還圓潤了點,想來日子過的極其舒心。

日子過的舒心的人呢,一般都喜歡沒事找事。

羅敷在百花樓裡百無聊賴的窩著,早心癢難耐地想出門玩去了,一聽楚留香要去關中,好奇瞬間占據了她。

她立刻問道:“你去關中做什麼呀?”

楚留香神色黯了黯,道:“前一陣子,我救了個漂浮在海上的姑娘。”

羅敷“嗯?”了一聲,表示她很有興趣繼續往下聽。

楚留香就大概把事情講了一下。

楚留香的小船日夜漂浮在海上,那一日夜色沉重,他自海中撈起一個姑娘救上岸,原本以為死了,卻沒想到那姑娘還留有一口氣,她驟然驚醒後斷斷續續地留下了遺言,請求楚留香為她報仇,而後香消玉殞。

楚留香當然會去做這件事。

從姑娘的遺言中,楚留香得知,她本是商家的姑娘,某一日突然被拍花子的給擄走,輾轉數日被送上了一條船,船上起碼有百來個同被擄來的少女。

就是那一日,她趁著守衛鬆懈,摸出屋子,卻不想失足落入大海中,若無楚留香救起,她恐怕連說出遺言的機會都沒有了。

羅敷疑惑道:“失足落入大海?”

在海船上的人,落入大海要麼是自己不想活了,要麼是被人逼著跳海的,從沒聽說過會有失足落入的。

楚留香深深地歎了口氣。

他早就收斂了笑意,這使得他那張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孔顯示出了幾分不近人情的冷酷之色。

楚留香道:“因為她的眼睛被挖掉了。”

羅敷愣住。

楚留香接著道:“她的眼睛不僅被挖掉了,眼皮還被人用透明針線所縫起,簡直就像是……從未長過眼睛這器官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