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1)

第1章

年三十晚上七點多,薛蜜才磨磨蹭蹭做完手上最後一點活,關上電腦,離開公司。

公司裡人早走空了,她是最後一個,順手關了電閘,才發現就連外面的保安室都是空空蕩蕩的。

大家都回去過年了。

在公司裡的時候還不覺得,等出來,她才發現雪已經下得很大了,白茫茫的雪片在風裡打著卷,密密麻麻幾乎遮住了眼。

這時候早就打不到車,公交車也停運了,還好她租的房子離公司不遠,頂著雪走20來分鐘也就到了。

薛蜜壓了壓頭上的帽子,緊了緊身上的羽絨服,才衝進了茫茫的雪裡。

街上店鋪大多都關門了,居民樓裡的燈光則星星點點的亮起來,從霧蒙蒙的玻璃裡透出融融的暖意,卻更襯得外頭風雪刺骨。

薛蜜租的房子是套典型的老破小,位於一個年代挺久遠的老式居民小區裡,平時這個小區一直挺安靜,但大年三十的,也難得熱鬨起來,到處都彌漫著食物的香氣,和暖烘烘的過年氣息。

可惜這一切,都和她無關。

薛蜜不是個孤兒,隻不過父母在她三歲上下就離了婚,據老一輩說,是她媽丟下丈夫女兒,徑自出了國,從此以後音訊全無,生死不知。

她爸很快就再婚了,沒多久又生了個女兒,薛蜜這個拖油瓶就被送去了鄉下,等長到十幾歲,老家的老人都過世,才被接回城裡。

她爸不怎麼管女兒,繼母不算惡人,但對她這個前妻生的女兒也親近不起來,那一家三口和和美美,薛蜜就像一個冒失的客人,夾在中間彆彆扭扭,十分突兀。

尤其到了逢年過節,那種感覺更加明顯。

等上了大學,薛蜜就時常借口打工或者加班,過年也基本不回家,隻定時彙一筆錢回去,算是把自己養大的回饋。

那邊也不怎麼問,大概覺得這樣對兩邊都輕鬆。

一回到出租房,薛蜜就習慣性把房間裡所有的燈都給打開。

這是一套1室1廳的小戶型,帶廚衛,隻有簡單裝修,租金也不算貴,對獨身客來說住起來正好。

客廳裡的電視是租房的時候就附帶的,屏幕小,畫質也不怎麼清晰,唯一的優點是聲音大,大得甚至有點吵。

薛蜜還挺喜歡這種吵鬨的,她隨手把電視打開,就去廚房給自己煮了個小火鍋,材料冰箱裡都有,洗洗切切往鍋裡一丟,再下一塊火鍋底料進去,就是熱騰騰一餐了。

就在這時候,她的手機響了,薛蜜低眼一望,發現是大姑打來的。

薛蜜撐起笑容,歡歡喜喜地接通電話,跟大姑說新年好。

那邊卻忍不住歎氣:“蜜蜜呀,我聽說你今年又沒回來,不想去你爸那邊,來大姑這邊過年也行啊,一個人在那邊孤孤單單的,大姑放心不下啊。”

薛蜜的聲音依然輕快:“大姑,我在這邊挺好的,有男朋友陪著呢。”

“唉呀,對對對,你有男朋友的,”大姑的聲音一下子輕快起來,“我記得你們已經談好幾年了吧,說起結婚的事了沒?什麼時候帶回來給大姑瞧瞧?”

薛蜜不好意思的笑:“那還早著呢,等有消息了,肯定第一個給您說。”

兩個人又在電話裡寒暄了一陣,好一會兒才掛電話。

薛蜜和大姑的感情一直很親密,比起自己的親爸,反而是這個大姑照顧薛蜜更多一點,甚至連大學學費,都有一大半是大姑幫著墊的。

不過剛一掛電話,薛蜜臉上的笑容又落了回去。

她有男朋友是真的,不過結婚什麼的……估計很難了。

薛蜜和男朋友蔣振東交往差不多有7年了,兩人大一就在一起,感情一直還算穩定,同學也覺得等一畢業,他們倆肯定是最快結婚的一對。

可惜,參加工作以後,一切就變了。

最開始,蔣振東隻是借口工作忙,出來約會見面的次數越來越少。

後來就連電話都少了,而且每次都是匆匆掛斷,話都懶得多說幾句。

這次他回老家過年,甚至都沒多問薛蜜一句,隻是發了個短信,就再沒了消息。

薛蜜其實知道,兩個人的感情早就出問題了。

這種事,她其實也不是沒有心理準備。

上半年薛蜜跟著蔣振東見過一次蔣家的家長,那趟拜訪不是太令人愉快,薛蜜很明顯的感覺到,自己並不是蔣家想要的那種媳婦。

也就是從那以後,兩個人吵過好幾架,幾乎已經到了分手的邊緣。

談戀愛是兩個人的事情,可一旦涉及到婚姻,牽扯的事情就沉重多了。

作為某段不幸福婚姻的受害者,薛蜜並不準備真的迎難而上,可畢竟在一起的時間也不短了,薛蜜一直在考慮著,要怎麼樣體體面面的結束這段關係。

她繼續在案板上切著菜,旁邊小鍋裡咕咕蒸騰著熱氣,客廳裡的電視機傳來喜慶的音樂,讓屋子裡也不顯得那麼冷清。

就在這時候,手機鈴聲再次響起,來電顯示隻有一個字“蔣”。

薛蜜略微遲疑了一下。

以她對蔣振東的了解,這通電話,送新春祝福的概率不大。

分手的可能性倒是不小。

薛蜜也不至於死纏爛打,隻是覺得,好好的一個年三十談分手,有點掃興。

想歸這麼想,她還是接通了電話。

電話那邊傳來一個猶猶豫豫的男聲,先是胡亂寒暄了幾句,前言不搭後語,總也講不到重點。

就在這時候,對面又飄來個中年女人的聲音,用方言催促道:“你不是答應我跟前頭那個女朋友儘快分手嘛,要不然對小王那裡也交代不過去。”

“小王條件多好,長得漂亮,工作又好,家裡還能幫襯著你,哪點不比你那個上不得台面的前女友強麼。”

這聲音清清楚楚的飄到了薛蜜的耳朵裡。

蔣振東先是惱羞成怒的捂住話筒,終於還是歎了口氣,

“你也知道,我們的關係,我家裡一直不同意……”

“這段時間我爸媽一直在給我介紹對象……我是一直拒絕的,不過最近認識了一個女生,對我很好,更重要的是,對我的事業有幫助……”

“你知道我工作壓力有多大,可是你根本不能幫我減輕焦慮,那個女生不一樣,她爸爸是局長,還有個做公司高層的舅舅……”

“我們這麼多年,你也知道我對你的感情,我真的特彆舍不得,但是……

薛蜜面無表情的聽著對面的滔滔不絕,忽然就一陣惡心。

她已經意識到,在一起七年的男朋友,把自己當做了備胎。

這混蛋,還沒有分手呢,就已經開始相親了。

相親對象那邊八成都定了,他才正式提分手。

薛蜜之前其實隱隱約約聽到過一點閒言碎語,但並沒有怎麼放在心上,畢竟是交往多年的男友,哪怕準備分手了,薛蜜也覺得對方不至於這麼齷齪。

哪想到,實在是自己高看了對方的道德底線。

因為這件事帶來的惡心感,甚至比分手本身還要嚴重。

薛蜜差點直接吐了。

自己這些年,完全就是浪費在狗身上了吧?

而且還是隻賤狗。

“那就分手吧,不要再聯係了。”

電話掛斷,薛蜜就忍不住“哇”的一口,對著垃圾桶吐了出來。

又惡心又難過,強烈的不適感變成酸水,一陣陣地泛上來,讓她的胃都擰成了一股麻花。

即便如此,薛蜜依然沒忘關了火,然後才繼續哇哇的對著垃圾桶吐,好像要把胃裡所有東西,連帶著那些年的感情和記憶,全都一股腦的吐出來。

就這麼昏天黑地的吐了半個來鐘頭,她才頭暈目眩的勉強站起身,坐回客廳的小沙發上,結果一抬眼,就看見蔣振東去年給自己送的一個小醜擺件,立在電視櫃上,對她露出誇張的笑。

就像看著另一個小醜。

那股惡心的感覺,又重新泛了上來。

薛蜜也顧不上身上的不適,撐著站了起來,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一股腦掃進了垃圾桶。

7年時光想要徹底割舍,光收拾都挺費勁的。

正在裡裡外外清理垃圾的時候,她的手機又響了。

薛蜜不耐煩的看了一眼,發現竟然還是個外國號碼,那一大串的號碼,看起來特彆有詐騙的氣質。

她現在正煩著,可沒心情應付詐騙犯,當下毫不猶豫的掛斷了手機。

沒想到這詐騙犯還挺執著,轉眼又打了進來。

薛蜜的手伸了過去,正準備再次掛斷,順便直接關機。

就在她的手指尖碰到手機屏幕的一瞬間,她的大腦好像過電一樣,一下子,看見了一幕接著一幕的幻覺。

幻覺的內容,竟然還是自己的悲慘死法:

她看到自己一個人在出租屋傷心了一晚,吃吃不下,睡睡不好,第二天一大早,還要去公司繼續加班。

反正也不回家,薛蜜早早就搶了一個過年加班的名額,畢竟她們公司不但三倍工資,還會有額外的開門紅包,吹著暖氣,事也不多,哪方面都比一個人在家看電視強。

社畜沒資格為了失戀就要死要活,跟男人比,鈔票明顯更可愛。

紅腫著眼睛,打掃了一晚衛生的薛蜜,就這麼強打著精神,踏上了上班的雪路。

結果剛下樓,就因為一段凝冰的路面不小心滑倒,薛蜜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後腦勺重重砸在台階上,然後就躺在那裡不動了。

又過了幾個小時,躺在地上的自己才被出門的人發現,隻可惜,人都已經徹底涼透了。

薛蜜看見的最後一幕,是那個狗男人裝模作樣在以前的大學同學面前哭了一通,還說薛蜜是因為兩個人有小誤會,一時沒想通才出的事。

誤會nm!老娘單純是為了加班費!

薛蜜瞬間瞪大了眼睛,剛想插著腰罵,幻影就一閃即逝,似乎過了很久,又似乎連一秒都不到。

薛蜜恍然一下回過神,發現自己還站在客廳,邊上擺著一堆亂七八糟的垃圾。

她下意識的摸一摸後腦勺,覺得幻覺裡那死法可真是夠憋屈的。

更重要的是還讓渣男擺了一回情聖的譜,這就更憋屈了。

所以,剛才……那是幻覺,還是她真的看到了自己的未來?

薛蜜一時間覺得昏頭轉腦想不清楚,不過在生死大危機面前,分手失戀之類的問題,也全變成了小事。

她心有餘悸的一屁股坐回了沙發,手機鈴卻依然鍥而不舍的響著。

薛蜜小心翼翼的伸手,又碰了碰亮著的手機屏幕。

這一回什麼都沒發生,隻不過一不小心,卻接通了騙子的電話。

也不知道接這種奇奇怪怪的電話會不會扣費……薛蜜忍不住想,還是把手機放在了耳邊。

電話那邊是一個帶著怪腔怪調的男聲,問是不是薛蜜薛小姐,他是某某律師行的律師,打電話過來的目的,是有一筆遺產的歸屬,需要向她確認。

沒想到詐騙係統影響力這麼大,把自己的信息都給賣到國外去了——薛蜜忍不住感歎。

至於那邊說的什麼繼承遺產,薛蜜那是半個字都不相信的。

還不就是用一塊大餅吊著,然後騙她打錢。

可惜,薛蜜現在什麼都缺,尤其缺錢。

不過因為剛才那段幻覺,她心裡正亂著,也沒興趣戳穿騙子的花招,隻隨便嗯嗯啊啊幾句,就準備掛斷電話。

至於對方說的明天登門拜訪……見了個鬼的,看看外面的大雪,誰信啊!

老實說,薛蜜還挺佩服對方的儘職儘業,大年三十的,不在家好好過年,竟然還兢兢業業打詐騙電話。

看得出來,這一行應該挺賺。

直到對方說出了一個有點陌生,但依然被薛蜜牢牢記在心裡的名字:“因為羋亞秋女士大部分遺產都在國外,有些手續比較複雜,需要您親自出國辦理,不知道您什麼時候方便動身?”

幾年前有一次看電視,大姑就指著電視裡那個女主角笑:“你親媽也這個姓,我認識這麼多人,就見過一個姓這個的,不過名字倒是挺普通,叫亞秋。”

從小到大,那還是她第一次聽到親媽的全名。

至於現在,是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