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人周癩子(1 / 1)

周癩子當然記得何有,印象很深刻。

何有當時的面相,根本就不是個活人。

周癩子不瘋也不傻,他盯著何有,然後將手裡的燒餅丟進了面前裝著銅板的碗裡。

何有注意到那碗裡布滿灰塵。

何有將目光從那油餅上收回來,垂下眸子。

“老伯,晚輩想請教您,您覺得西街的喪鋪裡,賣的黃紙和朱砂質量怎麼樣?”

周癩子原本覺得面前這少年蹊蹺,打算把銅板還給他,換個地方曬太陽。

然而聽到西街喪鋪幾個字,周癩子條件反射地重重冷哼一聲。

“西街的喪鋪,那裡的朱砂和黃紙狗都不用。”

“為了賺錢連良心都不要了,一盒朱砂要一兩銀子,殺千刀的生意人。”

周癩子罵完了,回過神來,才發現少年還站在面前。

“咳咳。”

他咳嗽起來。

“老伯你沒事吧?”

何有蹲下來幫他拍了拍背,靠得近了,何有沒有聞到什麼酸臭的味道,反而聞到一股灰燼的苦味和檀香味。

“你彆拍我。”

“我身上臟得很。”

周癩子抬眼看向何有,少年眼神明淨,倒映出他邋遢的樣子,但半點沒有嫌棄他的意思。

周癩子問:“你是來找我做什麼的?”

“周伯,我是想問問,您是用什麼材料畫符的。”

“最近老師教了這個,我比較感興趣。”

周癩子:“畫符?”

周癩子將何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顯然是不相信何有的話。

“你們書院還教畫符麼?你會畫?畫一張給我看看?不然我才不信,年輕人,彆以為我老了好騙。”

周癩子會算命,也的確會畫符。那些被邪祟纏身的主人家,往往會到周癩子這裡求符,驅邪避鬼,符到病除,周癩子從來不多收錢,一張符一枚銅錢。

何有沉默了下,若是來之前她知道這老人要看她當場畫符,何有必然不會同意,但是現在何有想法變了,她朝老人解釋:“周伯,我身上沒有紙筆,但是我隨身帶了幾張我畫的符,您可以看看。”

周癩子聽到何有叫她周伯,張了張嘴,然後瞥唇道:“叫什麼周伯,彆人都叫我周癩子,周癩子懂麼,彆亂叫。”

雖然這麼說著,周癩子眼睛眯了起來,顯然心情還不錯。

周癩子正喃喃著,何有從腰間取出了一張一個小錦囊,深藍色的,就是普通的布做的小布袋。

這原本是原主用來貼身儲存銀錢的,現在被何有用來裝自己畫好的符文。

這次出來,何有攜帶了不少聚靈符和封鎖符。錦囊裡也裝著兩張封鎖符。

周癩子一抬頭,看見何有從錦囊中拿出一張折疊著的白紙,眼神有些嫌棄:從沒見過用白紙畫符的。

何有將紙符小心展開。

然後正對著給老人看:“周伯,您看看。”

周癩子抬眼看去,隨即卻在那曲曲折折的折痕上,看到了讓他感到不可思議的墨色線條。

在清晨的陽光下,封鎖符的繁複的線條,呈現出一種特殊的美感。

畫符講究一氣嗬成,何有畫的這個符,對周癩子而言是陌生的。

但一眼望過去,周癩子在這個符上,看到了生動的、穩固的念。

那墨跡清晰,沒有一絲沾染,然而所有的筆畫勾連在一起,這不是記住便能畫出來的,象由心身。

盯著這張符,時間才過去一瞬,周癩子卻覺得冥冥之中似乎有股力量在阻止自己探查。

被鎖住了!

老人眼中流露出驚訝的神情。

“這是什麼符?”

周癩子的視線從符紙上轉到何有臉上。

何有:“此符名為封鎖符。”

觸殺的功能沒有被激發,因為何有沒有將符紙倒過來,周癩子自然也就沒有看到那柄倒著的劍。

“這符確實是你畫的?”

何有表情看不出半點說謊的痕跡,“確實是晚輩所作。”

“周伯不相信的話,如若為我提供紙筆,晚輩可以當場作符。”

“你學了多久?”周癩子想,要是何有從小便學畫這一個符,那這符文的筆記如此行雲流水,也無可厚非。

何有下一句話讓周癩子啞火:“三個月。”

何有並不知道這一般的符篆師學習畫符需要多久,何有便往多了說,但三個月和一個月時間也相差不大,要是再準確一些,她其實隻用了半個時辰,便將這封鎖符畫了出來。

周癩子看何有的眼神,像是在看什麼瘋子。

不過周癩子雖然驚訝,卻也還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對何有道:“你今天下午……”

他停頓了下,然後指著不遠處的大青山對何有說:“等太陽掛在那兩座山峰中間的時候,來這裡找我。”

“彆去西街買符紙,那裡都是不懂的人才回去的。”

何有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大青山,朝周癩子點了下頭,然後將手裡的符紙遞給他,在遞給他的時候,何有將那符紙折了起來,然後翻了個面。

朝這老人道了謝,何有便轉身離去了。

周癩子看著碗裡的燒餅,眼裡後知後覺流露出心痛之色。看到被燒餅蓋住半邊的那枚銅板,周癩子心情又好了些。

他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將符紙展開。

這時符紙張正好顛倒了過來,一股殺意對著周癩子射去。

這殺意其實被何有削弱了很多。對普通人而言,也不過會讓人頭腦一痛而已。

周癩子下意識一揮手,便擋下了那道攻擊。

不過還是有一縷碰到了周癩子。

“居然還是雙面符?”

周癩子驚訝道。

何有剛剛走到街口,便聽到身後傳來了周癩子的呼喊聲。

“小友,等等!等等!

“你先彆走,我們現在就去畫符。”

何有微笑起來。

*

周癩子給何有準備了他平日裡的畫符材料。

——一股泛著苦味和酸棗味還夾雜著一些奇怪的酸草味道的顏料,以及炸了毛的毛筆,還有粗糙的,厚厚的黃紙。

周癩子家裡非常小,睡的地方就是用草打的窩,充其量是個能住人的地方。

他家外面很荒涼,有一塊光滑的石板,正好可以用來彎腰寫字。

“你畫給我看看。”

何有點頭,然後問周癩子:“周伯,聽說您也會畫符,到時候能給我看看麼?”

周癩子撓撓頭,有些遲疑,“你先畫,這些等下再說。”

周癩子常常忘事,但他冥冥中記得,他當乞丐是有原因的。

“好。”

何有點了點墨。

這墨的顏色在碰到黃紙之後,立刻暈了下去,如同水乳交融一般。

何有詫異了一瞬,但是她畫符習慣專心致誌,所以心情很快平靜了下來

腦海中的念頭緩緩轉換成了符號。

周癩子盯著何有作畫的動作,這四周荒郊野嶺,不遠處還有農戶養的煞風景的老黃牛,一陣風吹來,穿著單衣的少年巋然不動,那青石板仿佛也成了上等的金玉案頭一般。而她筆下的墨緩緩流瀉而出,仿佛山川河流一般隨到之處,自然成形。

看何有畫符,不是枯燥的見識過程,而是一種絕佳的享受。

周癩子都看得有些呆。

等何有最後一筆落下的時候,周癩子清清楚楚看到,有一股青氣自那符文上浮現。

日頭就走了一小段路,何有畫符畫得極快。

周癩子走近了拿起那張符細看,這封鎖符換了載體之後,給周癩子那種“要把什麼東西鎖起來”的感覺居然比之前還要強,甚至這符上面,似乎又一股氣流在湧動。

“你簡直是天才!”

“天才!”

何有剛剛也意識到了這符上面凝聚出了一股青氣,現在慢慢消散了。

“周伯,剛剛我好像看到落筆的時候凝聚了一股氣,之前我寫完的時候,沒有這種氣。”

老人道:“你之前畫符用的都是尋常筆墨,怎麼能儲存勢。”

“剛剛你寫完之後,浮現的氣體就叫做勢。”

“那時你腦海當中的信念凝聚成的實質,消失是因為隱沒在符文當中了。”

周癩子腦海中自然而然浮現出這些東西,然後便說了出來。

“勢?”何有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

之前沒有出現,按照這老伯所說,是材料的原因了。

何有看向這黃紙,看起來是用什麼草木灰加上樹皮之類的製作成的,仔細看裡面還有一些雜質。

何有心中好奇,便問周癩子這是什麼。

“這是我專門畫符的紙。”

“你不是要看我的符嗎?來,你讓開。”

何有往旁邊退了兩步,給老人讓了位置,何有站在那塊青石板正中間,抽了一張新的黃紙出來,動作狂野地點了點墨,然後動作飛快地落筆。

何有隻見他筆走遊龍之間,一張符就畫好了。

“你看看。”

何有定睛看去。那符號如同枯草一樣,雜亂無章,但是卻帶著一股奇異的可怖感。

何有隱約感覺到,這符是指定對付某一類存在的,比如說……鬼神。

因為何有不是哪一類異物,所以這符篆並不會傷害她。

和她的封鎖符和聚靈符這種功能性的符不同,這個符,似乎特殊很多。

何有有些興奮,但是越是興奮,何有表現得越平靜。

這是她在當宰相的時候練就出來的本事。

微風拂面,燦陽當頭。

何有盯著那符篆,沉心靜氣,這符文在何有的腦海中分解又聚合,抓住了一點念頭,何有便找到了這符文的起筆之處,然後跟隨者這筆的走勢,何有從起筆一直描摹到落筆。

不知為何,何有在描繪這符篆的時候,這符篆並沒有如同之前的聚靈符一般,冥冥之中受到阻撓,在描繪這符篆的時候,非常順暢。

可正是因為太過順暢,何有即將描繪結束的時候,才意識到一件事,那便是她隻看到了這符文的筆畫,但是對於這符文的念,卻一概不知。

周癩子一瞬不瞬地看著仿佛進入某種奇異境界的何有。

不知為何,周癩子眼神有些失望。

就在他的歎息聲即將發出的時候,何有忽然閉上了眼睛。

待再睜開的時候,她已經從之前急於求成的狀態中清醒了過來,眼神也極其清明。

周癩子瞪大了眼睛。

何有沒有在腦海中描摹出這符號的最後一筆。

在周癩子驚異的目光中,何有朝周癩子道:“周伯,這符很精妙。”

“但若是要看懂,我還得取面鏡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