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1 / 1)

細節見真章。

園子才逛到一半,康熙心中惋惜之情愈甚。

佛爾果春若是個男子,他定以高官厚祿相邀,將人請進朝堂。

不,若她是個男子,不必他邀請,她自會拿著功績做投名狀,主動成為他的良臣名將。

可惜了,女子之身束縛了她,令她隻能在後宅為人妻為人母。才華武藝,如明珠蒙塵。

康熙的感慨,不知覺中說出了聲,佟國綱止住了介紹的話語,一片鴉雀無聲。

佟妙安粉嘟嘟的臉上,卻寫滿了不讚同。

“表舅,明朝有女將秦良玉,以戰功封侯,作為王朝名將被單獨立傳,記載到正史將相列傳中。我大清帝王的求才若渴,朝廷官員對同僚的心胸,難道會不如前朝嗎?”佟妙安聲音清脆,如金玉相擊,震耳發聵。

康熙精神為之一蕩,他雙目散發著奇異的光芒。

“好歲歲,你說的對。朕求賢若渴,有才華之士是男是女,又有何分彆。隻要為大清作出巨大貢獻,便是畫像入功臣閣,也無有不可。”康熙語氣激動道。

“歲歲,你這可不像隻讀了兩年書的能耐啊。連前朝女將都知曉。是你額娘同你說的嗎?”康熙問道。

佟妙安似乎不覺得自己說了多麼令人側目的話:“不是啊。是外祖父寄的信中寫的。外祖父從不覺得額娘是女兒身,是多麼可惜的事情。他為有額娘這麼優秀、戰功彪炳的女兒,而感到無比驕傲。額娘,是長生天對科爾沁的恩賜。”

康熙眼睛一眯:“難道科爾沁親王想讓女兒繼位?”

佟妙安猛搖頭:“表舅不能誤會哦。大舅舅已經是上報朝廷的世子了,下一任科爾沁親王,當然是大舅舅。外族和額娘都很疼大舅舅的,不會讓大舅舅傷心的。”

康熙樂了:“小機靈鬼。朕什麼都沒說,就全被你解釋好了。難道你額娘就甘心,半年在京城相夫教子,半年去蒙古練兵?若是她將全部精力放在軍隊裡,成就定然更高過如今。”

佟妙安兩眼彎彎笑著:“表舅有所不知,瑪法和外祖父都說,額娘是天生將才啊。天才啊,做事情總是比普通人輕鬆一點的。額娘喜歡京城的華服錦緞,也喜歡蒙古的戰馬狂風,所以她一個都不舍去,全都要!”

佟妙安理所當然的孩童言語,令人聽了氣悶,一口瘀血積在胸口。

天才哦,了不起哦。他們這些普通人,頭懸梁錐刺骨的,也不如天才的靈光一現。

“那歲歲呢?歲歲長大想要做什麼?也當大將軍嗎?”康熙誘導的問道。

佟妙安仰頭看著康熙,把康熙那張容長臉上的麻子,數的清清楚楚。

表舅的臉,好像白面團攤的煎餅上,撒了一把芝麻。

佟妙安吸吸鼻子,不能再想下去了,都快要聞到剛出爐燒餅香噴噴的味道。

“歲歲不知道。歲歲的身體,當不了大將軍,要細養。但是,歲歲也不喜歡讀書。”佟妙安有些苦惱:“要不,歲歲長大了當道士吧。可以吃肉喝酒、成婚生子、不斷六親的道士。”

“皇上,恕佛爾果春來遲。您賞光蒞臨,國公府闔府榮耀。若有招待不周,還請您包涵。隻不過,我就這一個寶貝女兒,天性單純,年紀小書沒讀多少,性情未定,您千萬彆把話說的深奧了,免得她聽不懂,走錯了路。”

急促走動間,盔甲摩擦的金屬聲,令人脊背發寒。

從眾人身後傳來的女聲,嗓音冷若冬日寒冰,殺氣騰騰。

康熙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來。

他不敢轉身,隻能僵著身子,眼睛拚命瞪著鄂倫岱。

你福晉怎麼回來了?密折上清清楚楚寫著,博爾濟吉特·佛爾果春,於下月初三回京。今天連下個月的頭一天都沒到,人就來了?

她騎的不是馬,是天上的飛鷹吧!

“皇上?佛爾果春給您請安了!”鄂倫岱福晉聲音裡的寒意更重,這是明晃晃的威脅。

鄂倫岱哪裡顧得上康熙啊,死道友不死貧道,他諂媚的衝自家福晉笑的陽光又燦爛。

鄂倫岱福晉看到鄂倫岱憨直的傻笑樣,臉上肅殺的表情柔和了許多。

但是,很快又變得更加冷戾。

沒用的男人!若不是她快馬加鞭,跑倒了兩匹馬,提前趕回京城,她閨女是不是要被抱進宮了。

即使人在蒙古,鄂倫岱福晉也收到她安插在京城暗樁傳的消息。

皇貴妃有意讓四阿哥和佟家結親。

佟家與四阿哥年紀相仿,又身份匹配的女孩,唯獨佟妙安一人。

這不就是指名道姓,要她的歲歲了麼?

康熙在鄂倫岱福晉語調裡的威脅中,硬著頭皮轉過身,直面來人。

“福晉謙虛了,你操持的府邸,井井有條,仆從恭順,美景良多。朕今日也是臨時決定,帶著孩子們來拜訪舅舅。”康熙虛扶的抬抬手,讓鄂倫岱福晉不必行禮。

“福晉披風上的暗色是?”康熙看到鄂倫岱福晉身後的披風一角,好大一灘深色痕跡。

一陣風拂過,鐵鏽味混著塵土味,一通砸過來,味道衝的人頭腦發脹。

鄂倫岱福晉輕挑眉頭,將披風解下,往後一扔,自有她的親衛女兵接住。

“我思女成疾,敵對部落負隅頑抗,屢攻不下,我一怒之下,自作先鋒衝進敵營,殺了個七進七出,將敵方隊列衝散了,這才將戰鬥結束。皇上您問的,應該是哪個無頭鬼脖頸噴出的血吧。”鄂倫岱福晉輕描淡寫道。

“把披風拿去燒了。再燒一鍋柚子水,將我回府後走過的地方灑一灑。以免戰場殺氣重,衝撞了大格格。”鄂倫岱福晉交代道。

“阿瑪,兒媳快馬加鞭趕回,一路未曾休息,便沒有寄信回來,提前通知府中。還請您莫怪。”鄂倫岱福晉對佟國綱很是尊敬。

佟國綱眼中儘是欣賞,恨不得這是他親閨女,而不是兒媳。

“一家人不必說兩家話。你連夜趕路數日,累壞了吧。這裡有我和鄂倫岱招待皇上,你快回去洗塵休憩片刻,好好緩一緩精神。”佟國綱柔聲關懷道。

“謝阿瑪關心,兒媳還撐的住。”鄂倫岱福晉臉上雖有一些黃沙塵土,面色卻沒有多少疲憊,精神奕奕。

她那雙柳葉形眼眸,瞳孔顏色深邃,眼神堅毅銳利,如同鷹隼的眼,常人不敢與她對視,隻感覺裡頭有箭矢無數,蓄勢待發。

“歲歲,額娘這樣來見你,你怕不怕?”鄂倫岱福晉向在場地位最高,和輩份最高的兩人打過招呼後,眼裡就隻剩她心心念念的寶貝女兒。

佟妙安崇拜的看著鄂倫岱福晉,哪裡有半點兒害怕的樣子。

“額娘瀟灑迷人!歲歲長大以後,要像額娘一樣!”佟妙安熱情的撲向鄂倫岱福晉。

她第一次看到額娘身穿鎧甲的樣子,英姿颯爽,如同開了刃的長槍,危險又迷人。

鄂倫岱福晉輕笑出聲,凜冽的雙眸,化做柔軟春水,憐愛的望著她的小崽子。

“好,如此膽魄,不愧是我的女兒。額娘身上有塵土和血漬,你莫要靠近。等額娘換身乾淨衣裳,再抱咱們歲歲。”鄂倫岱福晉當然想將女兒抱進懷裡。

但是,她身上的衣服,確實沾了許多臟汙。

小孩子身體弱,還是不讓孩子靠近較好。

佟妙安乖巧的站定在鄂倫岱福晉面前一臂距離,她眼睛亮晶晶的仰頭道:“那額娘伸出一根手指,讓歲歲牽一下好不好?歲歲想和額娘親近。”

鄂倫岱福晉一愣,旋即不複面對康熙、佟國綱時的鎮定,手忙腳亂的在袖口、腰帶的地方尋找帕子。

這是盔甲,彆說是乾淨帕子了,就是個臟帕子也沒有。

胤禛一直沉默的站在旁邊,像個安靜的隱形人。

“舅表嬸,胤禛的帕子從沒用過,是乾淨的。”胤禛上前遞出一方淡藍色的帕子。

鄂倫岱福晉接過帕子,深深看了胤禛一眼。那一眼,似是能透過胤禛眼睛,看穿到他的靈魂深處。

“您是四阿哥吧。多謝。”鄂倫岱福晉唇角淺笑道。

胤禛忙退後一步:“舅表嬸客氣了。”

鄂倫岱福晉用力的將自己右手擦拭乾淨,尤其是食指,用帕子裹著反複擦了一遍又一遍。

“牽手手。”鄂倫岱福晉蹲下身,將手伸到佟妙安手邊,主動勾起她的小手。

佟妙安剛出生時,小小的一個,手都不會打開。

當時,鄂倫岱福晉也是這樣,將食指伸到女兒的手邊。

那小小的手啊,似是知道她是她的母親,軟乎乎的將她的手指緊緊握住,也將她的心一並握住了。

佟妙安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歲歲好想額娘的。也特彆特彆擔心額娘。看到額娘平安歸來,歲歲就可以放心了。”

“歲歲,額娘答應過你的,會平安無損的回來見你,額娘就一定會做到。讓歲歲擔心了,是額娘的不對。額娘這次回來,可以好好陪你一陣時日。”鄂倫岱福晉輕聲細語道,生怕聲音大了點,嚇到了她嬌弱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