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遠方來客(1 / 1)

草原牧醫[六零] 輕侯 6185 字 3個月前

北方的山是臥著的, 不如南方的嶺那麼陡峭,但連綿無際,一走進去, 若不回頭就好像永遠也走不出去了。

冬天的雪山彌漫寒氣, 如今一開春, 便有了春天草木的氣息,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洗肺,多吸幾口甚至會有醉癢般的陶陶然之感。

在未來的60年裡, 這片連綿不絕的山嶺將為國家奉獻2億多立方米的木材。全國上下, 無論是香江港口的大船, 還是首都建房的大梁,孩子們伏案的桌台, 還是老人曬太陽時坐的搖椅, 都可能來自這裡。

林雪君和穆俊卿、王建國作彆了老漢王鐵山, 扶著高聳入雲的落葉鬆, 一步一停地緩慢下山。

如此靠近駐地的小山坡,在入夜後也顯得鬼氣森森。

白天被踩得泥濘的土地被凍住,走時不是硌腳就是拌腳。三個人穆俊卿開路, 王建國打狼, 把林雪君護在中間。

身後偶爾傳來貓頭鷹如鬼魅般的鳴叫, 每次都嚇得王建國倒抽氣。

三個人緊張兮兮地, 再回想王鐵山那建在半山腰的小屋, 都忍不住佩服起老頭來,膽子真大啊,一個人伴著一條狗在可怕的森林裡住了這麼多年。

“真的能治嗎?”王建國實在害怕身後肩膀上忽然搭上一隻毛爪子,無論是狼是熊都得把他吃了。隻得找些話題分散注意力,再次問起王鐵山的大狗。

“不知道, 但無論如何總要試一試。”林雪君抿唇,其實她一個人很難做這樣的手術,尤其是在邊疆生產隊這種環境下。

手術用的各種形狀的刀具配不全,沒有手術台手術燈和各種脫菌環境。對林雪君來說,獨自完成這台手術也幾乎等於不可能。

但如果不做這個手術,大狗立即就得安樂死,不然在病痛中緩慢離開對它來說太折磨了。

隻能儘量布置手術台,讓阿木古楞這個都算不上入門的小徒弟搭手配合了。

“希望明天是個大晴天。”林雪君仰起頭看向頭頂天幕。

藏藍色的天看起來特彆濃鬱深邃,漂亮得林雪君好半晌收不回視線。漫天星鬥閃爍不休,多到數都數不清,像點綴在天幕袍子上的鑽石。

她小時候就在這片土地長大,卻也沒學會看天判斷未來天氣的能力。

動手術需要很明亮的地方,大隊沒有電,油燈和手電筒都達不到動手術的需求。要是能有一個清透明朗的大晴天就好了。

接下來的一路,林雪君腦子裡都在想手術流程和方案,反反複複地推敲、腦內演繹。當她終於踏上大隊駐地平坦的土地時,已在腦海中做了無數場失敗的手術。

跟著大家一起去吃飯時,她一句話也沒有講,飯後回到瓦屋裡伏案書寫方案、注意事項和流程細節,回過神時才發現自己竟連晚上吃的什麼都不知道。

鼻息間隱隱嗅到清香,原來是桌上瓷缸裡插著的一枝杜鵑正在夜裡悄悄舒展花瓣和葉片。

也不知道衣秀玉什麼時候去采的花,轉頭去看,那小姑娘正坐在炕邊捧著一本出版社寄過來的小說在讀。

隱約想起晚飯時衣秀玉曾默不作聲地幫自己夾菜,回程也是對方挽著自己往回走,桌上的熱水也是衣秀玉給倒的……

“衣同誌,謝謝你。”林雪君喝了一口已轉溫的水,輕聲打破一室的靜。

衣秀玉抬起頭,笑眯眯問:“這本書可真好看,誒?你謝我乾什麼?”

林雪君嗬嗬笑笑,沒作答。

腳邊的糖豆和沃勒正一前一後在咬她的靴子,輕輕踢掉兩小隻,她才又問:“王鐵山來取過配退燒湯藥的草藥了嗎?”

“取過了。”衣秀玉點了點頭,錢她也收了,賬也記了,工作做得很認真的。

林雪君笑著將幾份藥劑單子交給衣秀玉,“明天早上幫我煮了吧,回頭帶去王鐵山老漢家裡,給那隻大狗用。”

“好。”衣秀玉接過單子後放下手裡的書,走到桌邊將單子抄在了自己的藥方本裡。又詢問了這幾份藥方的使用細節和治病效果等,全一筆一劃地記下了。

林雪君檢查了衣秀玉記錄的沒有差錯,便出門去倉房的大箱子裡翻找東西。將裡面土獸醫留下的各種舊物都檢查了一遍,沒有更趁手的工具。拔牙恐怕要用鉗子了……一十分鐘後,林雪君連倉房裡的鐮刀都握在手裡打量了半天。

明天還是去鐵匠蓋旺大哥那裡轉轉吧,她可不想給大狗動手術的時候,用鐮刀鋸狗下巴。

找了許多東西攤開在飯桌上,一一擦乾淨後,林雪君終於深吸一口氣,忍著壓力洗漱上床。

今天她必須睡個好覺,明天才能以更好的狀態面對挑戰。

於是一鑽被窩便開始數水餃。

忽然,被窩裡鑽進一隻小手,林雪君的手指被握住。她轉頭往邊上望去,黑暗中看不清衣秀玉的臉,但對方的眼睛折射了月光,顯出兩個小亮點。

她能想象到衣秀玉睜大眼睛望著自己的樣子。

“怎麼了?”林雪君輕聲問。

“林同誌,彆害怕,你的手術一定會成功的。還有……就算沒成功,也沒關係,王大爺一定能知道你已經儘力了。”衣秀玉的普通話雖然被東北話荼毒,但講話時的聲調總還帶著點吳儂軟語的味兒。

在這樣的夜裡,輕輕傳進林雪君耳朵中,瞬間便化成最溫柔的暖流,往人心窩裡湧。

腳邊的糖豆聽到林雪君和衣秀玉講話,抬頭好奇地望了望,便又拱來拱去找到林雪君的腳,把下巴往上一搭,繼續呼呼睡覺了。

沃勒不喜歡睡腳邊,它喜歡睡在林雪君腦袋邊上。每天睡前它還會跟林雪君保持一點距離,可睡著後卻總不知不覺朝她靠近,有時甚至會將小嘴巴子鑽進林雪君頸窩裡,吩兒吩兒地往人家脖子上噴濕潤潤的熱乎氣兒。

這會兒它在炕上溜達了一圈兒,確定領地沒有什麼危險,便繞回林雪君枕頭邊,拱著枕頭團成個團兒,歎一口氣,也準備睡了。

在這一刻,林雪君好像忽然明白了‘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幸福溫馨。

她回握住衣秀玉的手指,在黑暗中回應:“嗯,晚安。”

“晚安。”

……

……

第一天早上,太陽才升起來,林雪君就跑出門來觀察天氣和太陽。

郎朗晴空隻有幾片薄雲,太陽慢慢升起的過程中一點點驅散晨霧,真的是大晴天!

林雪君長舒一口氣,輕輕告訴自己:這一定是個好兆頭。

吃過早飯後,她立即跑去鐵匠蓋旺的家,在對方的刀具小倉庫裡轉了一圈兒後,她跟對方借了兩把小巧的鋒利剪刀,一把細長的薄刀和一把特彆鋒利的小鋸子,又請對方幫忙緊急改裝了幾樣小東西。

拎著借來的工具回知青小院的路上,正碰到大步走向駐地門口的大隊長王小磊。

“薑獸醫回來了。”大隊長立即招呼林雪君,喊她一起去駐地門口接人。

“孟天霞同誌一起嗎?”林雪君記得孟天霞是開拖拉機送薑獸醫去其他大隊給牲畜看病的。

“我讓婦女主任和采購員包小麗帶著錢,跟孟天霞從那邊直接出發去場部了,開春要多買些雞鴨鵝苗子和豬仔回來。咱們今年出欄率高,大隊的錢,就多種點地,也多養點其他牲畜。”大隊長笑嗬嗬道:“個人也可以買的,你那院子不小,可以再整幾隻小雞啥的。”

“那太好了。”林雪君笑著點頭,她要買很多雞和鴨,雞能下蛋,鴨能吃蝗蟲。大鵝的話看家護院都不在話下,不過不知道會不會跟小狼沃勒打架。

她正琢磨著大隊長的話,忽然一個念頭閃進腦海,瞳孔猛地一縮,她豁然轉頭,不由自主地大聲問:

“薑獸醫?!”

“謔?乾啥玩意啊?一驚一乍,嚇人叨怪的。”大隊長被嚇了一跳,轉頭直瞪她。

“咱們公社獸醫站的獸醫?”林雪君驚喜地張大嘴巴,“經驗一定很豐富吧?”

她正愁一個人做不來大狗的腫瘤切除手術呢,這不就來幫手了!

“那經驗肯定是豐富的,不過你那些在書上看到的獸醫技術,他肯定也有好些不知道的。他這趟來咱們生產隊,就是來找你的嘛。”大隊長一邊解釋一邊投以詢問眼神。

“太好了。”林雪君卻根本顧不上解答,撇下大隊長便朝著駐地門口大步跑了過去。

“哎?”大隊長望著林雪君的背影,皺眉踟躕了幾秒,便大步流星地追了上去。

……

駐地門口岔路處,趕馬的青年撤了馬嚼子和馬鞍,牽著馬往馬圈方向走。

另外一位中年人則帶著個青年,一邊講話一邊往岔路的另一邊走。

林雪君認出中年人和青年走的方向正是去她們知青小院的路,便一邊快步跑,一邊舉高手臂喊道:

“薑獸醫!薑獸醫!”

正講話的中年人愣了下,轉頭左右張望了下便瞧見林雪君。可他雖然是來找林雪君的,卻並不認識她,便隻是停步與身邊的獸醫衛生員小劉一起疑惑地看她。

林雪君大步跑到近前,撐膝喘了會兒才直起腰朝薑獸醫伸出右手,熱情道:“薑獸醫您好,我是林雪君。”

“啊,是你!”薑獸醫聽她報上大名才恍然瞠目,上下打量過後,他忍不住哎呦一聲,笑道:“真年輕啊,就是你伸手進母牛水門拽犢子助產?還給第七生產大隊全隊的羊羔打完了疫苗?”

笑容這麼青春洋溢的年輕人啊,竟然是位飽讀獸醫知識的專家,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啊。

隻是,明明是他千裡迢迢來找她求教,怎麼她見到自己,倒比他顯得更熱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