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牧民們的故事登報了(1 / 1)

草原牧醫[六零] 輕侯 4947 字 3個月前

因為紙張的供給緊張, 當下報紙的發行量完全跟著紙張的生產量走。

落實到市場上,就是人民對報紙的需要根本無法被滿足。

呼色赫公社地處偏遠,想買內蒙首府城市呼和浩特的報紙都難, 更不要提首都等大城市大型報社所發行的報紙了。

不僅能買到的數量非常少,常常是一個公社能訂到的數量, 隻能滿足一個大隊分發到一份。甚至每次收到報紙的時間門, 都比小報發行日晚一周乃至半個月。

第七生產大隊也有了解全國乃至全球大小事的精品需求,每次孟天霞和婦女主任額仁花大姐一起帶采購員來場部, 采購員都會去把能買到的所有他們大隊還沒讀過的報紙都買一份。

孟天霞拿著身邊人托付的清單, 東奔西走地幫忙一樣一樣買齊。背著大包小包路過供銷社時,恰巧遇到從社長辦公室趕回來的婦女主任額仁花。

兩人便碰頭一道去郵局找包小麗, 結果就看見包小麗站在郵局門口低著頭讀報,身邊人來人往仿佛皆與她無關, 連有人擦撞,包小麗都渾然不覺, 儼然入了迷。

以前包小麗買了報紙都是掃兩眼就收進布兜的,今天怎麼站在郵局門口迫不及待地讀起來了?

也不嫌冷,那地方正是風口,吹得包小麗衣服褲腿鼓鼓地兜風, 圍巾都給吹飛了,也不知道挪個避風的地方。

孟天霞趕過去, “哎!”了一聲,包小麗渾然不覺。

她隻好走過去拉著包小麗, 一邊往避風處走, 一邊回頭問她:“看啥呢?你也不怕凍感冒?”

包小麗抬頭見是孟天霞,便任對方拉著自己挪步,再次低頭讀起來。

三人走到避風樹下, 孟天霞也忍不住好奇地探頭去看包小麗捏著的報紙——是一個星期前的內蒙日報。

目光下行,找到包小麗正讀的文章:《冬牧場上的牧民:草原騎士》。

哎,寫他們牧民的事誒,怪不得包小麗讀得這麼上頭。

不過,這個標題怎麼讀起來這麼熟悉呢?

孟天霞嘶一聲抽涼氣,湊近了往落款那裡一看,當即叫出聲:

“哎呦!是林雪君的文章!”

婦女主任額仁花站在邊上等得有些不耐煩,想催促兩個小姑娘彆看什麼報紙了,先找個地方暖和下、吃點東西再說。

忽然聽到孟天霞喊林雪君的名字,當即睜大眼睛往四邊打量,找一圈兒沒看到人,才反應過來孟天霞不是在喊人,隻是提起林同誌而已。

“啥林雪君的文章?”額仁花湊近了開口問,兩個姑娘卻都鑽進報紙裡認真閱讀,誰也沒答她。

額仁花嘿一聲,一伸手便將包小麗捏著的報紙抽到了自己手裡。

這下兩個姑娘都抬頭朝自己看來了,她才再問:“啥林雪君的文章?”

“林同誌的文章登報了!”包小麗終於回魂,講話的聲音不自覺拔高。兩條眉毛都興奮地舞起來,東倒西歪地仿佛要離開眉弓似的:

“寫得可好了,咱們每天擠奶、掃雪、放牧、給牛羊掃圈喂夜草啥的都寫進去了,還寫了咱們打雪仗、坐熱炕頭啥的,可有意思了……”

包小麗說著說著,聲音忽然又從興奮的高分貝轉低,說到後面時居然哽咽起來。

額仁花雖然聽得懂漢話,也說得出來,但漢字認得卻不多,這一張漢字報紙在她看來全是鬼畫符。瞧著包小麗情緒起伏,她低頭想要看看到底林雪君寫了啥,偏偏讀不懂,隻能乾著急。

“咋了?咋還哭了呢?”額仁花抖著報紙遞還給孟天霞,急道:“你給我讀讀。”

孟天霞吸溜了下鼻涕,指了指邊上的國營小食堂,“咱們進去吃點東西,我暖暖呼呼地給你讀唄。”

三人於是在小食堂裡找了個離門遠、離火牆近的暖和位置坐。

額仁花點包子時,包小麗還在抹眼淚。

“孟同誌,你是外面來的知青,你對俺們牧民的生活還沒那麼了解。”包小麗抽抽搭搭地解釋:

“以前俺們這邊還有奴隸呢,草原上千百頭牛羊,沒有一頭屬於冒著風雪放牧的人……過去鼠疫從邊境線殺過來,咱們這邊的人一茬一茬地病倒……布病可厲害了,母羊一個個流產,牧民一個個發燒倒下……大家都是苦過來的,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來了,也就過來了……可是我一讀林雪君同誌這個文章,她看到了咱們的辛苦。

“你看這一句,嗚嗚,她還誇俺們牧民豁達開朗,在苦難中開花,說俺們用樂觀開墾了這片苦寒之地,嗚嗚嗚嗚……”

包小麗不讀這兩句還好,一讀出來,哭得更厲害了,話都說不出,抽抽搭搭伏在桌上,仿佛要哭死在小食堂。

四周其他來吃飯的人紛紛投注來目光,有的好奇,有的關切同情。

過於外向的漢人大哥拉著凳子就坐過來了,看看額仁花和孟天霞,之後像認識包小麗似的,大嗓門地問:“這個大妹子咋地啦?咋哭了呢?有啥難處哇?說出來看看俺們能不能幫上忙?”

有這位大哥先出頭,飯館裡的其他人便也依次圍過來,一個帶著孩子的大娘站到包小麗身後,用滿是褶皺的橘皮大手撫摸包小麗的背,轉頭問沒在讀報的額仁花:

“這是出啥事兒了?嚴重不嚴重啊?”

額仁花雖然聽了包小麗的解釋,卻還有點雲裡霧裡,隻得對四周過於熱情的人笑道:“沒事沒事,是感動的呢,沒有困難,她……她就是愛哭。”

包小麗本來哭得挺認真的,忽然聽到額仁花大姐來這麼一句,當即就不樂意了,糊著一臉的淚水,冒著鼻涕泡抬起頭,抽噎著道:“我,我才不愛哭呢,呢……”

最先來關心包小麗的大哥瞧見她這模樣,一下沒忍住,嘎嘎地笑了起來。

其他人莫名也被帶跑偏,不明所以地跟著樂。

包小麗胸腔裡滿滿的酸楚和感動忽然就被這些人的不嚴肅給衝淡了,她抹抹鼻涕眼淚,一改方才哭唧唧的悲傷模樣,啞著嗓子興奮地指著孟天霞手裡的報紙,向圍過來的所有人炫耀:

“我們大隊同誌寫的文章登報了,就寫的咱們呼色赫公社社員們的生活。

“你們看了嗎?《內蒙日報》,就這篇文章:《冬牧場上的牧民:草原騎士》!

“說咱們呼色赫公社的社員都是草原上的騎士,說咱們雖然沒有壯烈的偉大,卻也有平凡的偉大、堅韌的偉大、樸實無華卻勤勞的偉大。”

她這麼一說,所有人的腦袋又都擠到了孟天霞跟前,全往孟天霞手裡的報紙上看。

那個最初過來關心的大哥擠得最積極,盯著報紙看了一會兒才想起來自己文盲,大字不識一個,隻得手指戳了戳報紙,對孟天霞道:

“這位識字的同誌給我們讀讀唄。”

“對啊,給我們讀一讀唄。”其他人立即響應。

連後廚裡乾活的大廚都拎著他的炒勺跑出來了,跑堂和收銀員也湊過來要聽。

於是,屋外北風呼號,屋內暖呼呼地圍著一群人,靜靜地聽孟天霞讀報。

在那些【牧民們用自己的樂觀和勤勞,開墾了這片苦寒之地,牧出滿眼生機……】【……漫長的寒冬,他們駐守在畜群邊,忍受孤獨、寒冷和各種災難可能到來的不安……】句子中,小食堂裡的眾食客們逐漸迷失了自我。

那種自己的平凡生活被描繪得美好,自己的平實勞作被認同,自己的辛苦被看見的情緒,跟爐灶裡的火一樣燃燒。

燒得一部分人濕潤了眼眶,另一部分人熱血沸騰。

孟天霞抑揚頓挫的誦讀還在繼續,窗外不知什麼時候飄起小雪花。

圍坐的人幾乎忘記了他們因何而來,直到大家的肚子奏成了一曲饑餓交響曲,才想起,哦,這裡是小食堂,他們是來吃飯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