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電台裡的好文章(1 / 1)

草原牧醫[六零] 輕侯 6499 字 3個月前

在草原冬天發揮最後的威力, 把即將離開這片土地的寒冷凝聚成又一場大雪時,海拉爾公社的廣播站,收到了來自呼色赫公社的信件。

審稿的書記在一疊信件中, 率先挑出信封字跡最工整好看,郵票貼得最端正的一封,目光掃了眼落款。

林雪君,雪中君子。

文章的標題是《草原的早晨》,無論是標點符號,還是文章格式, 亦或是字距,都非常標致,更不要提瀟灑有鋒的字跡。

書記隻掃過一眼, 便覺得賞心悅目,好感值提升了。

端起大茶缸,他嘶溜嘶溜喝了一口,眼神始終不離信件, 沉心讀起來。

這一讀,便再未離眼, 直到小臂發酸, 才意識到舉著的茶缸竟一直忘記放回桌面。

好文章!

真是一篇好文章。

之前因為一些作者賺著大錢,寫的卻是吹捧口口、貶低勞動者、瞧不起勞動者的壞文章, 挑動社會矛盾、不利於團結, 致使全天下作家都跟著遭了殃——稿費製度被取消, 許多有才華有思想的創作者投入勞動後, 再也不動筆杆子了。

真是幾顆老鼠屎,壞了一鍋好粥。

海拉爾廣播站的審稿編輯這些日子一直沒能看到什麼彆開生面的好文章,總是千篇一律的調子, 沒有靈魂。

舊社會的文化和藝術是屬於‘主子們’的,領袖倡導無論是醫生還是教師亦或者文藝工作者,都要做人民的醫生、人民的教師、人民的文藝工作者。

是以文化這個區塊,也要做革-命,文藝內容也要站在勞動者們的角度去創作,去演繹。要立足無產階級創作內容,去滿足勞動者們的渴望,這就需要創作者也深入人民群眾,深入勞動,要落地,要看見大家的生活和喜怒哀樂,再去書寫,去頌揚。

領袖也鼓勵百花齊放、百家爭鳴,要促進文化繁榮,要扭轉舊時代一些‘隻頌揚主子善良,奴才刁鑽狡猾’的偏見,去描繪真實的無產階級生活。

鼓勵更多人像魯-迅先生一樣為報社投稿,創造優秀作品……

可是這個想法落地後卻變得極端了,偏離了初衷。

創作者害怕自己的內容寫出來被打上不好的標簽,出現的結果就是極端的困束和鸚鵡學舌,好稿子越來越少。

但今天這份稿子沒有那種束縛,字裡行間儘是靈動和自由。

它描繪了祖國的美好河山,勾勒了草原早晨,生產大隊中的濃濃煙火氣,還有在勞動過程中,公社社員們最樸實卻也最踏實安寧的生活。

文章從草原清晨美景開始,鏡頭一點點展示生產隊的勞作細節,最後又落足在瑰麗迤邐的草原夜景,使閱讀者置身夜晚的神秘與危險中,期待起明天又一個美好的清晨……

文章中沒有一個字在讚頌吹捧什麼,卻通篇都在描繪‘熱愛’與‘讚美’。

這片土地上的勞動者們就是這樣的樸實無華,沉默而又隱忍。文章中展現出來的寧靜生活、美好景色,和那種含而不露的幸福感,正是這些默默無聞的勞動者通過那些不足一提的工作,一點一滴創造出來的。

審稿書記嘖嘖兩聲,想要舉起茶缸喝一口解渴,卻發現茶水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涼了。

他抬起頭去看掛在牆上的鐘表,才意識到時間的流逝。

將茶缸往桌上一頓,他蹬蹬蹬跑向站長辦公室。半小時後,又舉著稿子蹬蹬蹬跑去廣播站,將十點鐘後準備播的稿子臨時換成了這一份新稿。

廣播站的喇叭被輕碰,發出嗡嗡的低鳴。

短暫的沉默後,便是廣播員小張抑揚頓挫的誦讀。

女性清潤又充滿生機的聲音,為這一篇文章添了一抹特殊的柔韌英氣,使場部所有乘著晨光勞作的社員,都切實地感受到了文字的美感,和文章中蘊含的溫柔而蓬勃的力量。

人們體會到了那種平等的愛和熱情,借著文章的視角,看到了自己生活中值得被關注的美好細節,和值得被讚頌的平實的偉大。

忽然之間,所有人都從半迷蒙的昏沉中覺醒,有了朝氣,有了士氣。

潛移默化間,一股蒸蒸日上的氣氛籠罩了廣播音量可傳達到的所有區域。

來海拉爾公社采風的‘勞動畫家’秦佩生正拿著自己的速寫本遊蕩於勞作的社員之間,想要選擇一個最具有代表性的畫面寫生。

忽然聽到廣播站的文章,便再未挪動一步。

當文章念誦完,他才發現因為久站不動,自己的腳趾都凍麻了。

他忙跺跺腳,收起紙筆,快速朝公社廣播站趕去。

他就職於《內蒙日報》,為報紙中的文章繪製插圖,或獨立創作一些他采集到的勞動者的生活瞬間和感人畫面。

同時,他也是《內蒙日報》的副主編之一,他特彆熱愛自己的工作,也將《內蒙日報》當做自己的孩子一樣。

這些日子,他常和其他副主編及主編湊在一起討論,覺得他們的報紙缺少了些什麼。可到底缺什麼,又很難聊通透。

如今聽到廣播中的文章,他的大腦像被靈感擊中般,一瞬間開了悟。

這就是《內蒙日報》缺的東西——不用太慘烈,隻是勤勤懇懇地做好自己的工作,仍然動人的……日常的美感和平凡的動人!

半個多小時後,秦佩生拿到了那份文章。

他將之握在手裡,快速通讀一遍後,目光凝在了落款處——

【呼色赫公社第七生產大隊知青林雪君】

審稿書記從辦公室外走進來,拿著一張登記紙,對秦佩生道:

“是從首都過去的,主動要求到祖國最邊緣的草場支援建設的16歲知青,林雪君。是位年輕的女同誌!”

……

幾天後,秦佩生回到《內蒙日報》報社,第一件事就是趕去主編辦公室。

他才敲響門走進去,主編便站起身迎他入座。

不等他坐穩,主編已拿出一封信遞給秦佩生,急切地道:“這篇稿子你看看。”

秦佩生接過信封,有些疑惑地看向信封上的地址文字。他眼睛一亮,不敢置信地瞪圓了眼珠子。

這字跡太眼熟了,尤其——

【呼色赫公社第七生產大隊林雪君】的寄信方地址讓秦佩生產生了一種恍惚之感。

挑眸掃了主編一眼,他抽出信的同時,從懷裡掏出另一封字跡一樣的信,遞到主編手裡:

“這封文章,你也看看。”

主編狐疑地接過秦佩生的信,接著便露出了與秦佩生一樣的恍惚表情。

兩人捏著各自的信件,抬頭對視,大眼瞪小眼。

兩個人想給對方分享的稿件,竟巧合的都是林雪君創作的。

待他們各自閱讀了對方遞過來的文章,再抬起頭時,都有些千頭萬緒不知從何說起。

在對方的眼中,他們看到了與自己如出一轍的情緒。

“都是林雪君同誌。”主編呢喃。

“是的,這篇《冬牧場上的牧民:草原騎士》寫得也很好,我們先刊登哪一篇?”秦佩生有些踟躕。

“……”主編沉默下來,也開始思索秦佩生的問題。可幾秒後,他忽然將信件往桌上一拍,哈哈大笑起來。

“?”秦佩生抬頭疑惑打望。

“江山輩有人才出,長江後浪推前浪啊。初生牛犢不怕虎,敢看敢想敢寫,又是在紅旗下成長起來的年輕人,思想端正,寫得好啊,寫得好。”主編接過秦佩生手裡那份文章,爽朗道:

“不用想先登哪一篇了,哪篇都行。

“現在咱們國家著力建設邊疆,要縮小城鄉差距,把農村建設起來,讓農民、牧民們也過上好日子。將來要人人平等,人人享受好資源,好生活……這多好,直觀地讓城市人、先過上好日子的人、全國人民都看看,看看咱們國家的基石在哪裡,看看這廣闊土地上其他人的生活到底是什麼樣子。咱們就是這樣從苦裡熬出來,在勞動中建設起來的啊。”

他站起身,背著手繞桌一圈兒,目光始終盯著桌上放著的兩篇文章,嘖嘖道:

“文筆好,有才華,有觀察到美的眼睛,有讚美勞動的真心,書寫的又是邊疆生活,太好了,太契合我們當下的主題了。

“先登你帶來的這篇,再登《冬牧場上的牧民:草原騎士》。

“秦副主編,你去安排,你畫沒畫出好作品?給這兩篇文章配個圖,好好宣傳一下咱們邊疆的真實生活,咱們牧民同誌們的真實形象。”

“行嘞。”秦佩生點點頭,將兩封文章折好放回信封,轉身便要去落實。

“稿費,咱們現在政-策不讓給錢,你給林同誌挑4本咱們大辦公室書架上的好書,再去小王那裡領30張3分的郵票,以後她郵信用得上,用不了這麼多郵票,還能勻給其他知青換錢,去郵局也能換成現金。”主編捏著下巴思考起如何給與林同誌足夠的回饋。

“成。”

“再領一個信紙本給她,你看她寫文章這信紙,都發黃卷邊了,邊疆艱苦,想買本子和信紙應該也難,咱們都給她備上。”

“好。”

“嗯,郵寄前記得去會計那邊打個條子。”主編最後叮囑。

秦佩生應聲後,終於踏出了主編辦公室,接著便被急於將文章上報的心情鞭策著直奔排版室。

他這人看見錢都不一定著急激動,看到好文章卻是要興奮的。

踏進排版室,嗅到油墨的味道,秦佩生長舒一口氣,通身透出種回到家園般的鬆弛感。

“老趙,來活了!”他舉高手裡的稿件,振臂一呼。

整個排版室瞬間被點燃,所有人都圍過來,湊頭一起討論,之後又炸開,各自熱火朝天地忙活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