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獸醫衛生員(1更)(1 / 1)

草原牧醫[六零] 輕侯 9380 字 3個月前

3月最後一天, 大隊的社員們終於將大隊附近的路都清了出來。更遠些地方的積雪已被草原上的大風吹向東邊坡地,堆積成小雪山,不會妨礙大隊的拖拉機出發去場部了。

恰逢月底,大隊長一早就帶著會計給社員們發工資。

知青們雖然都沒乾滿一個月, 在大隊食堂吃飯又要消耗工分, 但加加減減,還是拿到了令大家喜笑顏開的不足月薪水。

林雪君拿到了光榮的4塊錢, 加上之前幫牛生產的5角錢, 她來第七生產隊,已經賺到4塊5毛錢了——

是足以買30斤面粉, 70斤玉米, 菜油7斤,醬油33斤,或食鹽62斤的巨資了誒。

接下來就等大隊的人去場部購物,到時候她也可以請去場部的人幫忙代買糧油和肉食。

到時候就可以自己做軒軟的大白饅頭!還有用油炒的土豆絲和白米粥!

‘等吃完了油滋滋的炒菜, 能用白饅頭抹盤底上的油湯吃’,這已經成為她每天夜裡的美夢。

晚上去大食堂的時候,看著照例沒油水的水煮各種乾菜絲,林雪君伏在打飯窗口,問廚房裡的司務員:

“王大哥, 我們啥時候能見到點油星啊呀?”

“嗨,食堂的醬油膏、菜油早都沒了, 能吃飽飯就高興著吧。”王司務嘿嘿一笑, 走到打菜窗口跟知青們閒聊:

“本來說是明天去場部采買, 但是咱們大隊唯一的拖拉機手生病了,發燒呢,衛生員給開了藥也沒好, 昏昏沉沉的,說是一會兒打冷戰,一會兒渾身冒汗的,雖然一直嚷嚷著自己還能開車,但哪敢讓他去啊?燒得腿都打擺子呢,死路上咋辦。”

真是全世界講話最吉利的司務員……

他歎口氣,又繼續道:

“冬天就是這樣了,再忍忍吧。還好我這還存著好多乾貨和粗米糧,土豆也還有一些呢,咱們大隊肯定餓不著。”

他還挺驕傲,來負責打飯的林雪君和孟天霞卻哭喪起臉。

司務員笑嗬嗬幫兩名知青排解失望情緒,又跟她們八卦起大隊拖拉機手的事。

第七大隊是去年領到拖拉機的,當時趕上給羊剃毛和冬儲等工作,就抽出一個劉金柱去學開拖拉機。本來想著回頭讓劉金柱再教彆人,可一冬天忙忙活活,一直沒倒出人手來做新的拖拉機手。

現在可麻煩了,科學繁育員教過的,小羊羔出生7~10天要用炒熟粉碎的豆粉誘食,15~20天要補補精料補草,訓練采食能力,鍛煉瘤胃等消化能力。

1月到3月產冬羔,之前去場部買的草料都吃光了。如今3月出生的大批小羊羔降生後也到日子了,大隊卻還沒來得及去場部補貨。

連母羊要吃的草料也沒了,駕牛車去場部的話,耗時太長,一定會耽誤大隊牧民轉場春牧場的事。

更何況,一輛牛車才能拉多少東西啊?

馬拉車、驢拉車的話,能拉的重量更少……

拎著飯盒回程的路上,林雪君時不時歎息一聲,一向開朗多話的孟天霞卻異常沉默,似乎有什麼心事。

由於瓦房比蒙古包暖和,男知青們吃飯的時候還是來瓦房跟女同誌們一起。

飯菜上桌,大家一邊吃一邊聊起拖拉機手的事。

這個時代,拖拉機手是最光榮的了!

1元錢上印的就是女拖拉機手的英姿,就像未來的女律師、女明星、女醫生一樣,都是女孩子們最想做的工作!

“現在全大隊都沒有開過拖拉機的,羊全在等著飼料,說是再吃不上都可能餓死。還有咱們大隊食堂,早就缺糧少鹽了,我們天天吃的水煮菜也越來越淡。沒有鹽,人就沒力氣乾活。”穆俊卿將自己聽來的消息也分享給大家。

“拖拉機手的工資特彆高,運輸忙的月份,可能會達到五十塊左右。要是乾得好,還能憑先進,掛大紅花。”王建國一副恨不得自己會開拖拉機的扼腕模樣。

“你將來想當拖拉機手嗎?”衣秀玉問。

“想啊。”

大家於是又聊起未來想做什麼,問到林雪君時,她毫不猶豫答道:“獸醫。”

“給牛生一次產就能賺5毛錢,獸醫和拖拉機手哪個拿的工資更高?”衣秀玉又問。

“不知道我將來能做什麼……”穆俊卿說罷沉默下來,他其實想回北京,但他們揣著建設祖國邊疆的目標來到這裡,再苦再累也不該打退堂鼓。

“將來我要是能當上拖拉機手,我就請大家吃好吃的。”王建設還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

“那必須的。”衣秀玉已經跟二喜叔學了一口的東北話。

“有錢能買肉吃。到時候先來兩斤五花三層的豬肉,切成薄薄的一片一片,放油煎得滋滋冒泡,然後下大蔥,炒的肉香蔥香撲鼻。拿蒸得燙燙的大白饅頭就著吃,沾滿油的肉片放在饅頭上,一口咬下去,饅頭浸滿了油香,肉卷在饅頭裡,混著面食的甜——”林雪君抱著饅頭,一邊啃一邊回想前世的美食。

“啊啊啊!”

“不要再說了!”

“你再說下去,我就要饞死了。”

知青們口水瘋狂分泌,咬著嘴巴裡的乾饅頭,眼圈都紅了,瞪著林雪君一副要吃人的樣子。

林雪君忍不住笑,其他人抹一把口水,也加入傻笑行列。

隻有孟天霞咬著饅頭一直沒講話,也不知在想什麼。

到了晚上,四個女知青中比較內向的劉紅忽然開始發燒,燒得又凶又猛,衛生員王英過來看過,打了一針,溫度隻降了一點。

大隊長帶著婦女主任過來看,聽說劉紅之前都好好的。

又聊著聊著,才從衣秀玉那裡得知劉紅之前跟蒙古族牧民去放牧,遇到母羊產羔,幫手的時候有血濺到眼睛裡,她拿手去擦,好像還沾了母羊的羊水……

衛生員當即判定劉紅可能是染了布病,這個病很不好,一直發燒退不下去的話,人會燒傻的,大隊沒有醫療條件,得去場部才行。

本來可以坐采買的拖拉機去場部,但現在拖拉機手也燒著,那隻能坐驢車了。到場部得三四天,路上晚上冷起來,劉紅的病情還可能嚴重。

大隊長於是又說不如派快馬去場部求援,讓場部那邊開車來接。

大隊長一行人走後,孟天霞坐在炕沿邊,忽然就站起身,對林雪君和衣秀玉說:“我要開拖拉機帶劉紅去場部。”

所有人都被她的發言驚到了,原來她之前一直沉默,就是因為來這邊前,她在家鄉曾經開過幾分鐘拖拉機,還背過口訣,隻是開得不熟才沒敢說而已。

不等大家回應,孟天霞已衝向門口,戴上帽子就要出門。

“你去乾嘛?”林雪君問。

“我去摸一下拖拉機,熟悉一下操作。”孟天霞推開門便衝入夜色。

林雪君忙也戴上帽子,叮囑衣秀玉照顧好劉紅,便追了上去。

路上,孟天霞一直在背誦開拖拉機的口訣:

“1、倒車要用低擋、小油門控製車速。到凸起地段時,適當加大油門,一旦越過凸起地段,馬上降低油門,緩慢倒車。2、倒車起步時,要特彆注意鬆開離合器踏板,倒車必須前後照顧,密切注意有無行人或障礙物。拖拉機牽引農機具作業,不允許倒車,以防損壞農機具。4、手扶拖拉機掛倒擋之前,必須先摘下旋耕擋。5、拖拉機倒車時的轉向操作與其前進行駛時的操作相同。”

兩人悄悄繞到大隊後面停拖拉機的地方,孟天霞坐上去便開始熟悉拖拉機上的所有部件。

林雪君雖然沒開過拖拉機,但考駕照的時候學過手動擋,乾脆跟孟天霞一起熟悉操作流程,後面又跟著一起演練動作和各種路況等。

沉沉夜色下,孟天霞不斷虛空換擋、踩刹車、踩油門。

“車忽然壓石子,搖晃了一下,怎麼辦?”林雪君時不時問上一句。

孟天霞也不吭聲,立即低頭看向換擋杆。

“不要低頭,看著前方換擋。”林雪君提醒。

孟天霞忙抬起頭,手握住換擋杆,又做出用力推拉的動作。

如此這般不斷模擬各種場景,孟天霞反複演練,反複熟悉。漸漸的,這些踩離合、踩刹車,降檔、提檔之類的動作印入腦海。

“換擋時候的手感,你還記得嗎?”休息時,林雪君問。

“很沉。”孟天霞努力回憶道,說著吸了吸鼻涕。坐在車上練習的初期,因為緊張,她一直在出汗。這會兒練熟了,不緊張不害怕了,體溫降下來,她才覺察到冷。

“可以。每輛拖拉機的手感都是不一樣的,明天你開這輛的時候,手感說不定會更沉或者更輕,你就如實跟大隊長講,每輛車不一樣,你雖然在老家開過拖拉機,但要開這輛就像換馬一樣,也是要熟悉一下的。知道了嗎?”林雪君說罷拍拍孟天霞的肩膀,“咱們自己不慌就行,當然,你也要自己拿感覺,實在覺得開不了,咱們也不逞強,好不好?”

“好。”孟天霞點了點頭,表情嚴肅。

“回去睡覺吧?”林雪君打了個哈欠。

“我想再練一會兒,你回去睡吧。”孟天霞道。

林雪君看了看遠處茫茫的雪山,跳著跺了跺腳,“那我陪你。”

也不知道哪裡來的熱情,林雪君就這樣站在寒風裡,縮著脖子跺著腳,陪孟天霞站了小半宿。

直到他們都冷得受不了,才一溜小跑回女知青小院。

這一天夜裡,孟天霞即便做夢都在開拖拉機。

隔日一早,雖然前一天熬了夜,年輕人們卻依然神采奕奕。

孟天霞經過一晚上的練習,之前的緊張換成了期待。有了目標,人就有了精氣神,再累都提得起勁。

林雪君和衣秀玉仿佛要去試開拖拉機的是自己一樣,也都瞪著大眼睛,亢奮異常。

三個年輕姑娘一起衝到大隊長家,嚷嚷著她們要開拖拉機。

大隊長推門出來詳細問過,才知道要開的是孟天霞。

在大隊停車場裡,大隊長給拖拉機給滿油,不怕困難也不怕死的孟天霞坐在拖拉機上,肅著面孔,仿佛正要上戰場的女兵一樣,眼神都透著堅毅。

林雪君站在人群中,緊張得掌心冒汗。

那個隻開過幾分鐘拖拉機的小姑娘下定決心要開著拖拉機帶著生病的同誌,跨越上百公裡的草原,去場部看醫生。再帶著大隊急需的物資跨越冰原趕回來……

孟天霞第一次啟動拖拉機開出去一點點後就熄了火,四周一眾搖頭泄氣聲,孟天霞卻咬著牙再次啟動,這一回,拖拉機沒有熄火。

這個金屬大家夥雖然緩慢卻平穩地開出車庫,緩慢繞上土路,之後緩慢過坡,緩慢倒車,又緩慢開向知青小院。

大隊長和其他牧民們一路吵吵嚷嚷地追著拖拉機,也都走向知青小院。

林雪君牽著衣秀玉墜在最後,她望著拖拉機上孟天霞的裹得嚴嚴實實的背影,心潮澎湃。此刻從西邊刮來的風,還有空氣中沁涼的氣息,都讓她憶起幾天前自己救難產母牛時的場景。

這些日子,穿越後太多新鮮的狀況出現,推動著她一步一步向前走。

好像已經接受了穿越這件事,實際上腦子始終是木的。

她一步一步向前走,救母牛、接牛犢、抱著羊羔去找阿木古楞和畜群、去食堂打飯後啃硬饅頭、撿牛糞……一件又一件事,一個又一個畫面忽然全部清晰浮現,重重地擊在心頭。

在這個時刻,她格外清晰地意識到,自己穿越時空和時光,來到了過去。她正站在這片落後的土地上,變成一個16歲的來自北京的知識青年,與新中國一樣,處在自己人生的春天,正將迎著朝陽,蓬勃生長。

舊的人生可能回不去了。

新的人生才剛開始。

“林同誌。”身邊的衣秀玉小聲喚她。

“嗯?”林雪君轉頭。

“劉紅因為幫羊接生,就生了這麼嚴重的病,你還想當獸醫嗎?”衣秀玉想了想又道:“我聽說大隊裡的土獸醫,去年幫馬看病,被一腳踢在肋骨上,斷了2根骨頭。他就是因為生了這場大病,今年冬天才沒扛過去……你,你還要當獸醫嗎?”

“……”林雪君抿住唇。

衣秀玉直愣愣望著林雪君,她本來以為自己可能得不到答案,卻發現林雪君的眼睛越來越亮,仿佛要射出光,。

衣秀玉看不懂林雪君的眼神,但她胸腔裡的心跳好像感受到了那目光中的什麼,砰砰砰地鼓動,跳得很響。

“當。”林雪君的聲音很輕,可聽在衣秀玉耳中卻比前方拖拉機引擎的聲音更響亮。

半個小時後,孟天霞載上了大隊的采購員和被羊皮襖子包裹起來的劉紅,拖拉機後面跟著騎馬隨行的婦女主任額仁花。

一車一騎穿過清鏟過的小路,載著大隊的期望揚長而去。

林雪君隨送行隊伍折返,回到小院後,她將自己放牧過程中采集得幾筐藥草裝袋裝筐,連背帶拎地全帶上,搖搖晃晃朝大隊長住處而去。

在敲開大隊長房門後,她將藥材擺在門口,身體站得筆直,表情認真道:

“大隊長,這一捆草是給羊保胎的苧麻,這一捆是治濕止瀉防痢的苦參,這兩捆都是可以給產羔母羊補血的黃芪。

“接下來幾個月都是大隊裡牲畜產羔產犢的高峰,這些藥草對牲畜都很好。我想請所有牧民都認一認這些藥草,跟我一樣看見了就采回來。

“牲畜吃這些藥草,能提高它們順利產羔的幾率,也能起到產後養護,減少疾病的作用。”

大隊長有些吃驚地看看面前這些乾草,蹲身自己先辨認起來。

林雪君低頭看著大隊長作為,不等他應對,又朗聲道:

“大隊長!”

大隊長王小磊仰起頭,正對上年輕知青俯視時堅毅的表情。

她直視著他的眼睛,像一個面容稚嫩的女王:

“我要當咱們第七大隊的獸醫衛生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