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牛難產(1 / 1)

草原牧醫[六零] 輕侯 6033 字 3個月前

呼色赫公社第7生產大隊的上萬牲畜拆分成幾個畜群,分彆派給幾戶牧民放牧和照看。一家好幾口人的大戶分的畜群大,能有幾千牛馬羊駱駝驢子。小戶的牧民分到的畜群小,一般也有大幾百的牲畜。

眼前這個牧民的畜棚占地面積極大,用活動柵欄和粗氈子圍成擋風牆,最裡面是擠在一起取暖的幾百隻羊,除此之外還有10頭母牛12匹母馬2峰駱駝和5隻小毛驢。

其中一頭母牛被栓在另一邊結實的木棚裡,外面圍著十幾個人湊頭看熱鬨。

外面寒風裹著雪片子,這裡卻被人噴出的熱氣蒸得儘是一團一團的白霧。

林雪君從人群側面擠進去,便見熬過一冬的母牛瘦得骨頭將皮支成小帳篷,四條瘦腿顫巍巍地不安踢跺,仿佛隨時會支撐不住那沉甸甸的大肚子。

“哞——哞——”母牛躁動不安地痛叫,時不時甩頭,牛角撞在綁縛它的木柱上,撞得木柱支撐著的棚頂撲簌簌往下落雪。

“這可怎麼辦?風雪封路,這大晚上的去場部請獸醫,彆說根本請不來,去的人都要凍死在路上。”一位牧民急得跟著母牛一起跺腳,時而看看牛時而看看牛棚外的雪,仿佛企盼雪能忽然就停了。

場部是呼色赫公社所在地,大草原上地廣人稀,場部距離這裡要近百公裡呢。

“就算現在雪停了,路上都是積雪,騎最快的馬也趕不及的!”一個穿著棕色蒙古袍的蒙古女人用蒙語不斷地念叨:

“來不及的,來不及的。”

“巴拉老頭沒了以後,咱們這啥牲畜生病了,都得去場部請,哪來得及啊!什麼好牲口都白瞎了。”一位戴著頂三角形的羊皮尤登帽的本地漢族牧民,東北話混著帶點口音的蒙語,一邊抱怨一邊抹腦門上的汗。

牲畜就算拆分到各個牧民手裡照顧,但都是屬於大隊的,是屬於大家的財產,誰養著的死了,都是集體一起受損。

今年冬天連餓帶凍,再加上被狼掏走的,死傷近四分之一。這種8月初早早配上的母牛,不等春天到來,返寒正嚴重的3月末就要生犢子,小的本來就難保全,要是母牛也難產死了……牧民們養了母牛一年以上的,辛辛苦苦就等著它下犢子產奶呢。

更何況大牛養久了都有感情,死了真是心疼啊。

“可惜巴拉阿爸也沒培養個後輩接他土獸醫的手藝。”戴著狗屁帽子的牧民忍不住歎氣。巴拉老漢雖然不是公社裡戴眼鏡的那種獸醫,卻是經驗豐富的老牧民,對於牲畜們常得的病都有一定應對手段,是這片草場上牧民們常打交道的土獸醫,可惜沒熬過今年冬天。

“現在這關頭,還說這個乾啥?”

站在母牛頭側的黑瘦牧民苦著臉,任邊上眾人東一嘴西一句的著急,並不答話,隻是在母牛喘粗氣時,一下一下撫摸母牛頭臉中央微卷的白毛。

長手長腳的生產隊大隊長也急得直跳腳,他一邊撫摸母牛的肚子,一邊向外探頭探腦,催促問:“衛生員呢?還沒來嗎?就算背也背來了!怎麼還不到?!”

“來了!來了——”站在最外圍的牧民看到一路顛簸過來的手電筒光照,忙歡喜地大喊,仿佛看到了救星。

林雪君在呼倫貝爾長大,雖不會書寫蒙族文字,也看不懂蒙字,但聽和說卻沒問題,她圍在邊上將大隊長和其他牧民們的話都聽了個明白,比探頭探腦滿眼迷茫的知青們更了解來龍去脈。

也順著眾人目光往牛棚外看,林雪君發現來的是熊一樣壯的蒙古族婦女主任,知青們抵達大隊時,抱著自己去見衛生員的就是這位強壯的婦女主任。

婦女主任簇擁著的是衛生員王英——就是給林雪君看病打針的人醫小姑娘。

大隊長病急亂投醫,竟然將人醫給請來了。

雖然人和牛都是哺乳類動物,但人和牛的構造、疾病及治療辦法等等大多都有天壤之彆,大隊長這是真的急得沒辦法了啊。

林雪君看著衛生員王英穿過牧民們讓出來的路,走到母牛跟前,皺著眉跟大隊長講自己的難處:

“大隊長,人和牛那能一樣嗎?你讓我治,我……我也不會治啊。”

她挎著自己的藥箱,摘了手套,掏出一個筆記本,翻到給人接產的那一頁,為難地抖給大隊長看。

林雪君不自覺點了點頭,無聲地認同了王英的話。

她又看一眼母牛的狀況,羊水已經破了,混著地上母牛拉的牛糞,泥濘一片。母牛撅著尾巴,時而用力,肌肉抖顫,但就是不見小牛犢子露頭。

這一會兒已經有血滴悄無生息地落在泥濘上了。

林雪君腳往前挪了一點,又踟躕。

在牧民們眼中她隻怕就是個愣頭青黃毛丫頭,大家能相信她,讓她出手嗎?

何必自找沒趣。

“大隊長,我都摸不到小牛的動靜。”衛生員王英無奈地摸了摸牛肚子,又拿聽診器胡亂聽了聽。

不等大隊長講話,人群裡已經有牧民好大一聲歎氣,然後嚷嚷道:

“以前咱們不就出過這樣的事兒嘛,牛犢子早就死在母牛肚子裡了。牛犢子硬了,卡主了,母牛再怎麼用勁兒也生不出來,最後一屍兩命啊。”

“是這樣嗎?”大隊長青著臉,轉頭問衛生員。

“我……我也不道哇。”王英一著急,在場部學的好聽的普通話都忘了,出口變回大碴子味兒的鄉音。

林雪君的腳又朝前邁了一步。

繃著面孔,她目光忽然瞧見了邊上的其他知青們。

當下環境裡什麼都缺,缺藥材,缺醫療設備……她初來乍到最應該遵循的法則就是低調,少說多看。

就算牧民們真的讓她試,失敗了怎麼辦?

現在知青下鄉政-策才開始推行,他們8個人是第7生產大隊迎來的第一批知青,每個人都憋著一口氣想打個好樣兒,給老鄉們留下個好印象。

但這幾天她躺在炕上養病,聽知青們的話音可不是這麼回事——

大隊長和牧民們都將城裡來的孩子知青們當奇珍異獸一樣審視,覺得他們肩不能擔水不能提的,草原上的生活方式一概不懂:濕熱的手敢往鐵鍬上摸,一摸掉一層皮,血淋淋的,疼得齜牙咧嘴的再就啥重活都乾不成了……牧民們瞧見他們這嬌氣樣,就都不愛在他們身上浪費口舌了,乾活都不教的,十分敷衍。

知青們老覺得他們被孤立了,心裡特不是滋味。

大隊長雖然老安慰他們做工作不要急,要有耐心。但大隊長交代給他們的喂牛鏟草、清理牛棚之類的工作,他們累死累活乾一天,也還是常隻換來牧民們的搖頭歎氣。

想要融入這裡被牧民們接受,千難萬難。

揣著熱血的知青們都被牧民們失望和不認同的眼神壓得不甘又氣惱,還有委屈地悄悄抹眼淚的。

這樣的情況下,自己要是強出頭又沒成功,給知青團體丟了人,她就要考慮考慮自己病愈開始勞動後,不僅牧民們排斥,連知青們都要跟她劃清界限的悲慘境地了吧。

本來到這裡後她就一直生病,拖了團隊的後腿。

林雪君仿佛已經看到衣秀玉被她氣得一邊跺腳一邊抹眼淚的模樣了——衣小同誌那麼想要求上進,渴望以小小身軀打出大大天下,要是被連累著責備……

想到這裡,林雪君邁出去的腳,又默默縮了回來。

這時站在牧民外圍的屠宰員見時機成熟,擠出人群,中氣十足道:

“大隊長,牛犢子要是硬在肚子裡了,母牛硬使勁兒,肚腸子都要被戳爛的,灌得哪裡都是血,可不好處理了。要不咱們也彆讓母牛多遭這個罪了,我把它牽到屠宰場,給它個痛快得了。”

拽著母牛一邊安撫一邊鼓勁兒的畜主老漢忽然抬起頭,攥著麻繩的手用力,朝大隊長著急地嚷嚷:

“再生生,讓它再努努勁兒吧,再試一試啊。”

說罷,又走到母牛身側,直拍母牛的屁股。

母牛似乎察覺到危險在即,轉過腦袋,大眼睛一直追著畜主老漢,一邊噴氣,一邊哞哞低叫。

它不安地跺跺腳,雙腿有些站不直了,似乎隨時會癱倒。但母牛跟畜主眼神一對上,便仿佛看懂了老漢的關切焦急,又用力噴一團氣,哞一聲吼,把腿給繃直了。

下一瞬,它尾巴下的水門裡流出更多血水。

畜主老漢心疼又著急,零下十幾度的牛棚裡,他額頭上一茬一茬地冒汗,擦了又擦,卻怎麼也擦不淨。

牛棚裡七嘴八舌的牧民們都噤了聲,隻剩歎氣,氣氛格外沉凝。

一直圍著看熱鬨的穆俊卿拉了既會說蒙語也會說漢語的婦女主任,悄聲問了來龍去脈:

“……這樣下去,唉,早晚的事兒了。”

站在邊上認真傾聽的其他知青都跟著露出悲傷表情,多愁善感的衣秀玉果然抹起眼淚了,口中說的卻是:

“母牛太可憐了,老鄉也太可憐了。我要是知道怎麼醫那個牛就好了。”

竟跟其他牧民一樣,生出了關切之情和無力感。

林雪君將下唇咬得發白,耳邊聽著衣秀玉的聲音,目光盯著急得團團轉的畜主老漢…

終於長歎一聲,邁步擠出人群。

她裹著毯子,兩步跨到衛生員王英和母牛中間,朗聲朝大隊長道:

“大隊長,從母牛的出血情況和整體反應來看,牛犢活著的可能性挺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