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鐵路背後的交易(1 / 1)

裡士滿公爵家的長子目前還未從公學歸來。所以兒童餐廳這邊, 是由公爵家的侄子侄女——倫諾克斯家族旁支的孩子們來招待賓客。

孩子們被分配到了一個埃及風的餐廳。據說這種黃沙色調的裝修是拿破侖遠征埃及時帶回的流行風尚。

這種異域風情對兒童來說顯然極富吸引力。大家收斂了一些集中在塞希利婭和澤維爾身上的視線。

不過餐桌上的氛圍過於熱烈了。這裡年紀最大的孩子已經快滿18了,而年齡較小的甚至隻有8歲。很難找到一個所有人都感興趣的話題。

在這種情況下,孩子們七嘴八舌和鄰座聊著不同的話題。熱鬨的聲音簡直快把屋頂掀翻了。

倫諾克斯家的孩子們幾次試圖控製餐廳裡的局面, 但他們的嘗試卻總是失敗。

塞希利婭並不在意這些。她正在跟澤維爾打聽一點消息。

“我聽說, 這次的古德伍德賽馬會, 威廉·赫斯基森議員也跟隨卡文迪許家族一同前來了?”

威廉·赫斯基森先生是聯合王國的前任海軍部貿易和財政大臣, 也是伯林頓伯爵的好友。

這段友誼曾經很不被上流社會的貴族們所理解。畢竟卡文迪許家族曾一手締造了輝格黨,而赫斯基森先生則是托利黨的核心人物之一。

這種政治派彆上的巨大差異, 往往會導致在社交界的對立。但偏偏卡文迪許家族從第六代德文郡公爵到旁支的伯林頓伯爵,都漸漸淡出了政治。

他們都不太著眼於政治上的分歧。以至於卡文迪許這個誕育了“輝格王子”的家族, 竟然也能和威廉·赫斯基森交好。

澤維爾看了塞希利婭一眼,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赫斯基森先生的確和我們一同前來了。需要我為您引薦嗎?親愛的特蘭頓小姐。”

“那就麻煩您了。”塞希利婭第一次真心實意對這個卡文迪許家的孩子表示感謝。

從多年前斯塔福德侯爵擔任駐法大使時起, 一直在巴黎參與政治活動的赫斯基森先生就和他成為了摯友。二人的友誼已經維持了三十多個年頭。

“不過我或許應該為您指出, 由於上個月和摯友關係的惡化, 赫斯基森先生可能不太會有閒心理會我們這些孩子。”澤維爾又補充道。

他們倆都心知肚明塞希利婭想做什麼。

作為曾經利物浦地區的議員和資深的金融學家,威廉·赫斯基森先生一直致力於推進利物浦–曼徹斯特鐵路的修建工程。

但很可惜,站在他對立面的恰恰是他的摯友斯塔福德侯爵。侯爵是這條鐵路最大的反對者。

這條鐵路的修築勢必會影響到布裡奇沃特運河的運輸利益。而斯塔福德侯爵不僅持有該運河的經營權, 更是利物浦的大地產持有者。

鐵路的修築工程涉及了他們家不少的領地。隻要侯爵一天不同意,工程就一天無法開展。

當然, 斯塔福德侯爵也並非全然不通人情。他確實給過摯友機會了。

在伯林頓伯爵夫人第一次去薩塞克斯宮提出交易時,斯塔福德侯爵在摯友的勸說下,已經鬆口要見見利物浦方面的鐵路推廣人了。

不過很可惜,這次的會面不歡而散。以至於侯爵都開始遷怒於友人。

這些消息在貴族委員會都算不上什麼秘聞。澤維爾可不認為塞希利婭會不清楚自家祖母突然放棄股票交換地產的原因。

伯林頓伯爵夫人原先的確認為鐵路股票會帶來幾倍的利潤。她也篤信能從過分年輕的女伯爵手裡分一杯羹。

不止她,許多人都能看到鐵路將會給這個國家帶來的巨大利益。但前提是鐵路的修築計劃能夠實施。無法修築的鐵路股票,和一張廢紙沒什麼區彆。

“哦!竟然和摯友關係惡化,赫斯基森先生真是太不幸了。”塞希利婭的語氣中滿是同情,聽不出一點兒做偽的成分。

“那您就更務必要將他介紹給我了。說不定我能幫助他走出失去友誼的陰霾呢?”

澤維爾思索了一會兒, 最後緩緩開口,“如您所願,親愛的特蘭頓小姐。”

塞希利婭決定進一步落實他們的友誼,“您大可不必對我使用敬稱,我們是朋友不是嗎?”

“或許吧。親愛的特蘭頓……不,應該說,親愛的塞希利婭。”

塞希利婭對他抱以微笑,這個微笑的真摯程度可以比擬她和澤維爾的初次見面了。

而一旁的狄更斯正忙著和左手邊的可愛小姑娘交流。並沒有注意到身邊兩個人的對話。

第二天的清晨,為了照顧貴族們的不同口味,古德伍德莊園的廚娘們精心烹飪了包括英格蘭、蘇格蘭和法蘭西經典菜肴在內的二十四道菜品。

為了適配不同貴族的作息,這些精致的菜肴底部還專門安放了炭盒來持續供熱。

今年的古德伍德杯明天就要開幕了。整個古德伍德莊園都投入到了賽馬會的準備事宜中。

莊園的仆人們在檢查涼棚架子的牢固程度和賽馬場的平整程度,而酒水和食品供應商們幾乎排著隊進駐了賽馬場周邊的草地。

除了平地賽馬項目外,作為英國板球運動的發起家族之一,倫諾克斯家族舉辦的活動中,又怎麼能少得了板球比賽呢?

塞希利婭和澤維爾正是在一場板球比賽之餘找到了威廉·赫斯基森議員。

澤維爾一直在跟隨這位先生學習一些基礎的金融學知識。故而他們的關係比塞希利婭想象中還要好得多。

在澤維爾介紹了他們互相認識後,塞希利婭就對赫斯基森議員表示有些金融問題需要請教。

議員對這位女伯爵也有所耳聞。雖然塞希利婭和她家人都和輝格黨走得更近。但好脾氣的議員並沒有因為不同的政見,而對一個前來請教的孩子冷臉相待。

赫斯基森先生還是耐心解答了塞希利婭的所有問題。

在確認過赫斯基森先生的性格後,塞希利婭開門見山,直接詢問了對方關於利物浦–曼徹斯特鐵路的看法。

聽到這裡,澤維爾識趣地告辭離開。留他們倆繼續在草地上深談。

塞希利婭始終認為,共同的利益比共同的盟友都要來得可靠。而在共同的利益面前,年齡也好,性彆也好,就都不構成問題了。

利物浦地區一直都是赫斯基森先生一係的票倉區。為了鞏固自己的票倉,利物浦商業協會的利益,也是赫斯基森先生所需要維護的。

而這條鐵路正是商業協會翹首以盼的。甚至鐵路的修築還能減少當地的失業率,幫助利物浦人民改善生活。

對一個政客來說,還有什麼比這更能贏得政治聲望呢?更不要提對方還有那麼一星半點的理想主義情懷。

塞希利婭想不出赫斯基森先生會有任何拒絕和她合作的理由。

她的這份篤定是對的。

儘管議員在一開始因為塞希利婭的年齡問題對她有諸多的懷疑。可作為前財務大臣,赫斯基森先生手裡有無數渠道可以去驗證塞希利婭財富的真偽。

何況鐵路公司那邊早就對他說明過,對這條鐵路投資了5萬磅的塞希利婭,可以說是這條鐵路最大的幾位私人投資者之一了。

既然他們都有共同的目標——促成利物浦–曼徹斯特鐵路的修建,那他們就有了合作的基礎。

合作的基礎有了,接下來就該談談價碼。不過價碼不是他們兩個人就能完全敲定的。

赫斯基森先生立刻寫信去請利物浦鐵路推廣人前來商議。而塞希利婭的投資代理人也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了。

不過在此之前,還有一個小問題尚待解決,那就是如何修複一對三十年摯友的關係。

他們需要赫斯基森先生恢複在斯塔福德侯爵心中的地位,來說服侯爵第二次和鐵路推廣人會面。

如果是彆的事情,那或許他們還可以通過薩瑟蘭女伯爵去和他的丈夫溝通。但很可惜,作為運河事業的狂熱支持者,薩瑟蘭女伯爵同樣反對這條鐵路的修建。

她對拚命要勸丈夫同意讓鐵路從自家領地經過的赫斯基森先生可沒有多少好感。

他們還需要一個契機。

而另一頭,埃斯特子爵剛從昏睡中醒來。他的男仆被他派去今年賽馬會的騎手們那打聽消息去了。

埃斯特子爵無所事事地躺在床上,慢慢回想起昨晚的經曆。

他昨天和克勞迪家的男人們打了一整晚牌,還輸了100多磅。不過他並不懊惱。

由於平時的深厚友誼,克勞迪家的男人們告訴了他一個秘密。一個能讓他發大財的秘密。

想到以後能擁有更為寬裕的生活,埃斯特子爵情不自禁笑了起來。不過想到自己所剩無幾的本錢,他的心情又苦惱了起來。

公爵雖然答應過今年會再幫他承擔3000磅的開銷。但為了管束他的消費,公爵派私人秘書直接支付了他在俱樂部的賬單,並不讓錢有經過他手裡的機會。而這次臨出門時,公爵更是隻給了他200磅的花銷。

除去昨天輸掉的100多磅,他手裡這點錢可不足以支撐他的“大計劃”。

薩塞克斯公爵並不知曉兒子的苦惱心情。他在用完早餐後,就和裡士滿公爵一起去看了今年狩獵季要用的獵犬。

兩位公爵還趁此機會交流了一番狩獵心得。畢竟對諸事都不太上心的裡士滿公爵,唯獨癡迷狩獵。而薩塞克斯公爵精通這世間大部分的玩樂項目。

正在二人談興正濃時,薩塞克斯公爵糟心的兒子找了過來。

埃斯特子爵表示有十萬火急的事情要和父親單獨說。見狀,裡士滿公爵立刻告辭離去,不帶一絲留念。

在父子二人單獨相處時,埃斯特子爵先是對著父親嬉皮笑臉了一番。接著他就表示自己是來向父親預支今年剩下的津貼的。

可儘管他再三保證有急用,薩塞克斯公爵還是沒有鬆口。

公爵殿下太了解自己的兒子了。在賽馬會的前夕預支津貼,用腳指頭思考都能清楚他到底想做什麼了。

公爵嚴詞拒絕了兒子的請求,並警告他不許去找塞希利婭借錢。

在這碰壁的埃斯特子爵滿口答應,腦子裡卻盤算著怎麼樣和外甥女預支一下明年的津貼。

此刻的塞希利婭正和狄更斯一起去參觀古德伍德莊園的繪畫收藏。裡士滿公爵夫人特意派了副管家給他們做講解。

狄更斯以前從未見過這麼多的畫作,他對這一切都充滿著好奇。他總是如饑似渴地吸收著新知識。

塞希利婭則一直都對繪畫很感興趣。而且必要的繪畫鑒賞能力也是貴族少女的功課之一。

就在副管家帶領他們推開了又一間收藏室的門時,他們卻發現裡面早已有了彆的訪客。

蒼白冷峻的面龐,纖瘦挺拔的身形。塞希利婭一眼就認出了德文郡公爵。

德文郡公爵顯然也對特蘭頓女伯爵記憶猶新。

儘管上次雙方並未就卡洛琳夫人的事達成合作。但在考珀爾夫人的撮合下,埃斯特子爵現在和德文郡公爵也算有了交情。所以公爵正以看待友人家孩子的溫和目光注視著塞希利婭。

塞希利婭一直很喜歡德文郡公爵那種尊重孩子的態度。畢竟這個年代,大多數人都輕視兒童,更輕視兒童的智慧。

塞希利婭問候了公爵,並給他介紹了自己的朋友狄更斯。

德文郡公爵對這兩個安靜的小孩很有好感。在了解到他們對繪畫的興趣後,他代替了副管家的位置,開始給他們講解這間收藏室裡的畫作。

作為聯合王國首屈一指的沙龍主持人和藝術品讚助者,德文郡公爵無論在藝術知識還是藝術品味上都無可挑剔。

連長期擔任這座莊園裡藝術品講解員的副管家都忍不住為他的學識側目。

在給他們講解史特伯斯的畫作《查爾頓的狩獵》時,德文郡公爵甚至還說得出上面每隻獵犬的名字。

這讓兩個孩子驚歎不已。

介紹完所有的畫作後,意猶未儘的公爵還帶著他們去參觀了古德伍德莊園的書房。

得益於家族間多年的來往,德文郡公爵顯然對這裡很熟悉。他甚至給他們介紹了書房裡的一把舊椅子。

“這是拿破侖在滑鐵盧戰役中所使用的椅子。”

兩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孩配合地發出了驚歎聲。

這把椅子來源於威靈頓公爵戰勝拿破侖後所獲得的戰利品。由於威靈頓公爵和第四代裡士滿公爵夫婦之間的深厚友誼,這把椅子被饋贈給了他們。

德文郡公爵還給他們引申了一些關於權力和藝術二者誰更能代表永恒的哲學概念。

快到午餐時分,德文郡公爵才被堂兄弟們叫走。塞希利婭和狄更斯都非常有禮貌地感謝了他並目送他離開。

在公爵離開了一會兒後,狄更斯忍不住小聲和塞希利婭說道:“這位公爵雖然外表看上去比較冷淡,但他真是有一顆美好的心靈啊!”

塞希利婭同樣小聲回複,“所以說,我們不能光憑外表來判斷一個人啊!”

兩個孩子自覺今天也學到了很多。

今天孩子們的午餐被安排在莊園的陽台屋裡。

這間屋子的牆壁全都被安上了碩大的落地窗。陽光穿過薄紗窗簾,淡淡地透進來。

由於大家的用餐時間並不統一,等塞希利婭和狄更斯到達陽台屋時,裡面隻有倫諾克斯家族的一些孩子們了。

這些孩子盛情邀請著塞希利婭和狄更斯下午一起去釣魚。

考慮到下午也沒有彆的安排,塞希利婭和狄更斯接受了他們的邀請。

埃斯特子爵在莊園門口截住了本應去釣魚的外甥女。

“我最最親愛的塞茜,這件事你非幫我不可!”

塞希利婭隻好打發狄更斯他們先去釣魚。她自己則留下來聽聽舅舅的難處。

“我最最親愛的舅舅,有話直說是種很好的美德。”

面對外甥女堅決不退讓的態度,子爵隻好硬著頭皮提出了預支津貼的請求。

想到自己即將要大把大把花舅舅的英鎊,塞希利婭不自覺提高了對舅舅的容忍度。她甚至溫柔耐心地詢問了這筆錢的用途。

要知道,從她懂事以來,就再也沒用這樣肉麻的語氣和舅舅說過話了。

她的溫柔耐心被白白揮霍了。果不其然,這筆錢除了賭馬沒彆的去處了。

“一千磅全用來押一匹馬?您是失去理智了嗎?難道先王喬治的命運又要在他的孫輩身上重演了嗎?”

塞希利婭並不能理解舅舅的想法。這簡直比把錢花在朱麗小姐身上還要離譜,起碼後者還能被冠以愛情的高尚名義。

頂著塞希利婭質疑的目光,埃斯特子爵隻好交代一點實情。反正外甥女的口風一向很緊。

“塞茜,相信我。今年裡士滿公爵的‘勁風’一定能獲勝的。”

許多貴族都會有自己精心培育的馬種,並會在其中挑選最好的良駒送去參賽。裡士滿公爵的‘勁風’就在今年的阿斯科特皇家賽馬會上獲得了第三名的好成績。

“可我記得今年阿斯科特奪冠的,好像是德文郡公爵的‘中尉’吧。”塞希利婭對冠軍馬有那麼一點印象。

她提出了質疑,“今年德文郡公爵也來了,你為什麼不押‘中尉’呢?”

“德文郡公爵今年是作為騎士俱樂部的副主席來監督比賽的。為了以示公平,他的馬並不會入場。”

騎士俱樂部是成立於18世紀70年代的一個賽馬監督委員會。他們的使命就是致力於保障聯合王國賽馬比賽的公平性。

埃斯特子爵簡直想痛苦哀嚎了,他也想押穩贏的‘中尉’啊!

塞希利婭還是覺得有些奇怪,“那為什麼不是斯塔福德侯爵家的‘短鬥篷’呢?”

這匹馬也取得了第二名的好成績。

埃斯特子爵幾乎是脫口而出:“不能押‘短鬥篷’!”

塞希利婭收斂了神色,不能押?為什麼不能?

“我親愛的舅舅,請你務必老實交代,這其中到底有什麼秘密。”

埃斯特子爵倒不是想對外甥女隱瞞什麼,他是的確不知道。克勞迪家的人對他隱晦透露了一點兒消息,但他也不知道具體的原因。

塞希利婭的大腦在飛速運轉,這匹馬究竟哪裡有問題?

她隱約意識到,這可能就是她和赫斯基森先生所需要的契機。帶著這樣的念頭,塞希利婭去找了外祖父。

她需要更多的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