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奇才 何止是戴罪立功(1 / 1)

紫宸殿上, 年僅二十八歲,仍是風華正茂年紀的青年,卻已兩鬢斑白, 十年來養成了精明與風霜的眼角滿是沉寂。

呂容風跪得筆直,再看不出從前聞名盛京之時的半點紈絝模樣。

彼時, 是楚深和登上帝位的第二年,那時的他甚至還未全權將朝政把握在手中。

這筆富可敵上三個宣國的財富, 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而且富可敵國,指的不是被先帝霍霍後留下的幾乎被洗蕩一空的國庫, 如果要比, 該以先帝初登基時接手的那個還算正常、甚至有些富庶的國庫。

有了這筆錢, 修路造橋、科舉取士、操練兵將、賑災濟貧、甚至是準備戰事, 讓如今的宣國瞬間有了底氣。

但這筆錢, 來自這個跪在殿上特來伏誅的前朝罪臣之後。

來自一個本該被誅九族早已命喪黃泉的僥幸人。

來自一個此刻立下汗馬功勞、拳拳愛國之心清晰可鑒的商人。

這功勞,不可謂不大。

但是能大到蓋過曾經的通敵叛國之罪嗎?

哪怕罪魁禍首並非呂容風本人,曾經是個紈絝的他分明毫不知曉。

而跪在殿上的青年,也從未奢想過自己會有生還的可能。

他是來伏誅的。

隻是苟活了十年, 為他的父親贖了一點罪孽。

然後來迎接本該屬於十年前的他的結局。

可能是幸運吧,朝上不少大臣,尤其是經曆過先帝一朝的, 對先帝也多有不滿之意。

良臣擇木而棲, 他們雖然為官, 但在那樣的昏聵之君、無能無德之君之下, 滿腹才華無施展之地,忠言逆耳都被厭棄。

部分大臣認為宣國如今正值用人之際,缺少人才,像呂容風這般在商業上大有施為之人何不“物儘其用”?

兩派人馬在殿上吵得不可開交。

最後望向了站在最前的輔政大臣, 晏之遙。

沒有人想到,這位曆朝以來最年輕的輔政大臣什麼傾向也沒表露,隻是望向了坐在上首的少年帝王:“陛下覺得呢?”

楚深和握緊了身側的龍椅。

這個問題對他來說不可謂不難。

先帝如何昏聵,都是他的父親。

他若將在他父王在位時期想要謀反的罪臣輕輕放過,天下人又該如何看他?

而呂容風捐贈的家財,他一朝之用,已解燃眉之急。

少年帝王坐在龍椅之上,冕旒垂下的玉珠隱隱綽綽,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所有朝臣都噤了聲,不敢再說。

包括跪在殿上的呂容風。

他想,少年帝王初登帝位,難免還未練就鐵石心腸,可能會有猶豫;但應該也不會猶豫太久。

但讓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在晏之遙一句話問出口後,楚深和沒有多想,很快就給出了自己的答案:“讓呂卿戴罪立功吧。”

他自龍椅之上步步走下,帝王的身形還帶著少年特有的清瘦,但已初現威儀。

一步一步,最後站定在了呂容風的面前,親手將面前這個歲數恰好長了他一倍的青年扶起。

少年帝王聲線朗朗,帶著衝破雲霄的意氣風發與如清風細雨潤透心脾的安撫:“呂卿明日便去戶部報道吧。”

“呂卿之罪若為十分,今日之功當抵一半,剩餘的五分,朕相信,呂卿不會讓朕失望?”

楚深和說完之後,想了想,又帶著笑意接著道:“天下蒼生,不是朕一人的天下蒼生,為黎民謀福祉,廣布恩施,於這一點上,呂卿已經比朕做得更好,緣何沒有將功補過的機會?”

呂容風愣愣地隨著楚深和的力道站起了身,十年前他得知家中罪責,人生信念幾被摧毀,他沒哭。

而後十年間,隱姓埋名,從一個盛京的紈絝長成了聞名天下的首富,其間艱難苦楚不可名狀,他沒哭。

他不知道,得到了生的準可,日後儘可堂堂正正行走於日光之下的這一日,他哭了。

雙目濕潤,雙鬢如雪。

將他枷鎖了十年的罪孽,鬆開了束縛,迎來新生。

多年之後,呂容風回想當日在紫宸殿上,本以為必死無疑的伏誅之路,竟想不起半點細節。

隻餘似乎還能記起的將他扶起的少年帝王雙手的堅定有力、一點溫意。

記起楚深和鏗鏘帶笑的一句:“呂卿不會讓朕失望吧。”

事實上,他確實沒有讓楚深和失望。

那日殿上的情形,衛光啟並不在當場。

隻是後來隨著呂容風的大名宣揚四海之時,戶部尚書當日的英勇赴死與宣武帝的寬和胸襟,一道傳為了美談。

最初還有朝臣質疑楚深和的這個決定,可是呂容風是天生的為商業而生之人。

他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商人之時,便賺到了足可匹敵國家的財富。

當他擁有了戶部官員的身份、有國家在後撐腰之時,簡直像開了掛。

短短十幾年間,大宣登記在冊的戶口便從五百三十萬至七百一十萬,這大半功勞,似乎可以算在他的頭上。

在入戶部的前五年,呂容風勸說楚深和修路造橋,與他國開通商道,建船出海,分階梯式地向官員、百姓收取賦稅。

商人生存環境得到極大提升,在正規的營業環境下,交上與從前相比數倍的賦稅竟都心甘情願。

隻不過是,這筆錢從前不是交給國家,也是交給了官員、交給了賊寇。

僅五年,在朝中各項支出越發龐大、花錢堪稱大手大腳之下,仍將國庫翻了兩番。

而後來,更是傳奇了。

從來沒有人知道,通過經商,竟然還能“打仗”!

衛光啟來到現代之後,才知道戶部尚書當年的行為,可以被叫做“貿易戰”。

正所謂,不戰而屈人之兵。

誰能想到,所有人都萬分不解以為是給彆國送錢的行為大有玄機。

五年,呂容風謀劃了五年,斥巨資從陳國購買陶瓷、絲綢服飾,以高於正常價格的三倍,來者不拒,照單全收。

買來的陶瓷、絲綢服飾全被當作了“福利”、年節禮品賜給朝中官員,都是珍貴物件,朝臣也都欣於接納。

於是,雖然不懂呂容風此舉為何,便也沒再質疑,反正他會賺錢。

誰能想到,因為販賣陶瓷、絲綢服飾的巨利,引得陳國百姓競相爭逐從事,人人都去製作瓷器、人人都想織出更多的絲綢衣服去賺錢。

長期以往,竟再無人願意從事農耕。

畢竟終日埋首田間、辛苦勞作,卻還要看天吃飯可能一年勞動白費。

慢慢的,陳國除了陶瓷與絲綢,其他行業竟幾乎再無人願意去乾。

然後,不過是五年。

沒有糧,沒有器械,沒有生活所需的各樣物件,隻有換回家的再無用處的一堆錢幣。

僅五年,都不需要大宣出兵,陳國,就亡國了。

自此,向大宣,俯首稱臣。

兵不血刃,而下一國。

消息傳回大宣,滿朝文武幾乎都被震得懷疑人生。

天下間怎會有於商業錢財一道如此精妙、玩弄於鼓掌之人?

在所有人都沒意識到的時候,呂容風精心布局,耐心拋下魚餌,不隻是陳國,竟有三個小國因此滅國。

而如周國這般曾經最為強勢的老大哥,後來雖意識到,但也是亡羊補牢,損失慘重。

所有人,都被呂容風的心計與手段折服。

如此,那“戴罪立功”的剩下五分,已是圓滿。

從罪臣之後,官至戶部尚書,甚至進了內閣。

無人不服。

衛光啟自然也是服的,不然他上輩子能那麼聽話?

他堂堂一個禮部侍郎,也是朝廷二品官員,還聽呂容風的,不想乾活也要去充當“吉祥物”?

一邊腹誹著,一邊精心泡了四杯茶水,回到會議室。

他看見似乎與楚深和相談甚歡的呂容風,心下滿是警惕。

不管怎麼說,他是第一個來到異世之人,事業也跨出了一小步,沒道理在呂容風面前抬不起頭!

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