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賽結束,得到待定的結果時,李行英就知道,在《演技你看好》的舞台上,他大概不會再有下一次表演的可能性了。
至於在演藝圈,還有沒有下一次的機會,誰知道呢?
他22歲從影視學院畢業,第一部戲是飾演當年最火的武俠片男主。
出道即巔峰,這麼多年過去,還能在C站古裝男神的剪輯合集中次次不落,女兒每次看到都會興奮地捧著手機跑過來,睜著葡萄似的大眼睛,崇拜地說:“爸爸真厲害”。
然後,接著問他:“爸爸,我什麼時候能再在電視上看見你呢?”
李行英自己都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在屏幕上看見自己。
他出道三年,演過兩部男主,五個配角。
風頭最盛的時候也曾以為自己少年得誌,可二十五歲被封殺後,十五年,他才認清一個現實,他不過是在娛樂圈曇花一現,然後苦苦盼望著下次花開。
他曾經病態一般刷過許多有自己的剪輯視頻,看著現在上網的主力軍——年輕一代不少人都在彈幕刷著:
【這個人是誰呀?】
【好帥啊!】
【嗚嗚,果然帥哥都在上一輩】
零星會有他的粉絲出來解釋一二:【這是我偶像!以前風靡娛樂圈的神顏啊!可惜不知道為什麼,拍了幾部戲就退圈了】
其實他沒有退圈。
這麼多年,他接不到一個像樣的角色,卻從來含著微渺的希望、愛著曾經想拚搏一生的演藝事業。
他在橫店與無數群演一起搶著各大劇組微不足道、不會在屏幕上露臉的各個角色,死屍、文替、武替、蒙面刺客、圍觀路人、軍隊中的士兵、田裡路邊的莊稼漢……
又在回家後獨自一人不自量力地揣摩著今天跟的劇組主演拍了什麼、怎麼演會更好……
他做了很多,默默努力了很久,隻換來在大眾面前一句,這個早早退圈的前輩好可惜啊。
可他甚至不能在任何社交平台多為自己說上一句,解釋自己還在拍戲,還想拍戲。
因為無用。
直到今年年初,他聽說那位當年封殺他的人物去世了。
好像多年懸在頭頂遮天蔽日的烏雲,終於破開了一絲光亮。
他更積極地去各大劇組面試,向以前認識的藝人、導演發著渴求一個機會的祈求。
但,仍一無所獲。
他不再被封殺,卻也沒人再願意拉他一把。
三個月前,妻子被查出乳腺癌,現在手術成功還在後期療養階段,在他四十歲本應事業有成的年紀,卻還讓妻子為手術費發愁、為了生病住院失業而焦慮。
雙方父母年紀大了,近幾年小手術不斷……
女兒馬上要上初中,暑假的夏令營聽說全班隻有她一個人沒有報名……
在同齡人大多事業穩定、生活美滿的年歲,他卻還為經濟捉襟見肘,做著一個演員夢。
但,這麼多年,他除了演戲,什麼也不會了啊。
報名參加《演技你看好》,是他給自己的最後一個機會,最有可能翻身的一個機會。
在通過海選成功錄製節目的那一刻,李行英差點真的以為自己將要迎來曙光。
直到剛剛,幾位評委一邊誇著他演技好,一邊神色淡淡地給了他“待定”。
他下台後,聽見現場觀眾零星有幾聲惋惜的聲音——
“感覺這個演員演得挺好的呀,怎麼是待定?”
“不知道呢,我都看哭了,但每個演員都演得好呀!”
“也是,評委肯定比我們專業,他們有自己的考量吧。”
“對啊!下一個出場的是……我超期待,他太帥了……”
李行英沒有回休息室,而是獨自走到了洗手間。
他掏出手機,有些麻木地給妻子發著微信:【都挺順利的,不用擔心我,你早點休息,醫生說了要保持心情舒暢】
他不知道該怎麼和妻子說,自己,又一次失敗了。
直到看見鏡子裡的人,已經四十歲,再不複剛出道時人人稱讚的得天獨厚的皮囊。
那些看見剪輯驚呼童年男神的觀眾、曾經的粉絲,再看見他,可能會想:這個人就是我記憶裡的白月光?完全不像了啊,還不如就留在記憶中。
他的容貌不再青春,面上已生溝壑,氣質也不再昂揚,演戲之外真實的他隻有被生活磨礪出的困苦。
哪裡還會再有翻身的機會呢?
可能到了該放棄的時候了吧。
如果不再演戲,他的腦子也不笨,會開車,或許可以學習一下去考個叉車證,聽說開叉車的師傅在工廠工資過萬。
晚上再找個保安的工作,聽說就是巡邏幾趟、給小區的住戶開開門。
腳踏實地的,累就累點,一個月也許加起來能有一萬五的收入。
當個普通人,日子也能過得不錯。
李行英在洗手間外燈光照不到的角落,短短半個小時,看著手機屏幕跳出來的信用卡還款提示,輕而易舉地做下了往後人生的決定。
可是,他回到休息室,卻被一個年輕人找了上門。
年輕男子穿著一身西裝,不是什麼高奢品牌,但也價值不菲像個精英人士,看見他很是欣喜,迎上前來:“李老師,你終於回來了!我剛剛找了您好久!”
李行英有些疑惑:“請問你是?找我有事嗎?”
年輕男子自我介紹:“我是宣和傳媒的總裁助理,您叫我小周就好。”
他笑眯眯的,面上滿是意氣風發,親熱地伸出雙手握了握李行英的,語氣禮貌,“楚總剛剛看了您的表演非常欣賞,如果可以,想與您談一下簽約的可能性。”
李行英身型僵住,垂在身側的手指止不住地發顫:“和我簽約?”
“是的,如果您願意的話。”
“我四十了。”他嗓子發啞。
“有什麼問題嗎?”
於是,幾乎來不及思考的,李行英脫口而出:“沒有問題,楚總在哪?”
直到坐在貴賓室,被工作人員恭敬地倒上茶水,獨自等候的時候,李行英攥得死緊的拳頭才緩緩鬆開。
目光落在熱氣氤氳的霧氣上,沉不見底。
他唇角拉得平直,對自己唾棄。
李行英,你四十了,但你還是這麼天真。
沒聽說過宣和傳媒,更不知道所謂的楚總是誰,隻是因為一句“欣賞”、一個可能的“簽約”,就坐在了這裡。
不知道等了多久,貴賓室的門被推開,發出輕微的聲響,他連忙站起身,往出口望去。
一個眉目清和面帶笑意、五官如水墨畫般寫意雋永的青年推門而入,極為出眾的外貌,但更令人歎服的是其一身貴不可言卻極令人親近的氣質。
青年看見他時笑意明朗,大步上前,朝他伸出了手:“李老師,初次見面,我叫楚深和。”
李行英不著痕跡地蹭了蹭微微發著汗跡的掌心,小心握了上去:“您好,楚總。”
這位楚總,意外的年輕。
此時的他還不知道,自己遇見了一生中的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