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田陣平沒注意到赤井秀一的眼神, 就算注意到也沒心情在意。
他想救上川直,但是又絕不可能為了上川直一個人暴露更多的事情。
那該怎麼處理?既不能把人放走, 又不能把人毫無理由地關在船上。而如果讓他自由活動,他能夠心甘情願地安分下來嗎?
鬆田陣平沒辦法,乾脆拿出了自己慣用的手段,直接威脅,
“昨天清理的人是有名單的,拿著對比的話,很快能找出那個人。”
“那又怎麼樣?人已經死了。”上川直聲音沙啞的道。
“不怎麼樣, 我隻是好奇,如果你那麼在意他, 會不會還有其他在意的人?”科涅克不緊不慢地道。
赤井秀一聽得心頭一跳, 而對面的上川直也像是反應過來, 猛地瞪大了眼睛。
這個反應將上川直的驚慌全然暴露,
“那就是有了。”科涅克咧開嘴笑了, 像是抓住獵物破綻的猛獸, 他悠悠道,
“你覺得我能不能找到其他人?船上的,還有不在船上的。”
上川直滿眼不可置信地往前一步, 眼中的麻木儘數化作恐懼。
他指著科涅克, 語無倫次地道:
“你怎麼能?你不是這種……不, 你果然是瘋子……你不能這麼做,你還不如殺了我!”
“殺了你, 然後讓他們下去陪你?”
科涅克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但這是正是這種輕描淡寫,完全不像是威脅的語氣,才更讓人覺得恐怖。因為對他來說, 殺人就好像是喝水吃飯那麼簡單。
上川直驟然癱軟在地上,嘴唇哆嗦著,直勾勾地盯著他,卻說不出話。
“我給過你機會了,是你不求我的。”
科涅克站起身,兩隻手抄在兜裡,漠然地掃了他一眼。
“在我的船上,不是你想死就可以死。你就繼續留在這,如果做出任何不該做的事,我就把他們先處理掉。”
他說完之後,也不去看上川直最後什麼表情,就轉身向外走,隻是在經過萊伊的時候停了一下,命令道。
“跟我上去。”
萊伊沒有立刻跟過來,一直到他走到電梯口,才快步跟上。
“你剛剛乾什麼去了?”
鬆田陣平剛問出口,對面的人忽然一抬手,將一樣東西扔過來。
他下意識接住,看清是退燒藥後頓了一下。
“……謝了。”
剛剛那一出,讓鬆田陣平都忘記了本來下來的目的。
他也懶得等下再吃,直接倒出藥片咽了下去。
赤井秀一看他熟練的動作,忍不住皺了皺眉,但沒有立刻說話。
看科涅克剛才故意和他爭執,就知道這邊的人應該不全是他的。
一直到兩人回到會客廳,看科涅克似乎琢磨著如何開口的樣子。他才問到,“你剛剛是想要救他?”
“對。”科涅克回答得相當坦然。
他甚至坐在沙發上,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才繼續道,“這件事情保密。誰都不要說。”
赤井秀一看他這副理所當然得近乎傲慢的樣子,揚起眉,意味深長道:
“科涅克,你就那麼確定我會聽你的?覺得我已經完全在你的控製之下了?”
“……不然還能是什麼情況?”
諸伏景光苦笑。
從拍賣會場打探了一波消息後回到6102,和降穀零再次見面,不出意料地發現降穀零的表情和他一樣,都有些壓抑。
鬆田是什麼情況?為什麼消失了這麼久,一點音訊沒有?
要知道,哪怕是前天白蘭地扮成鬆田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時候,鬆田在第二天早上都可以給他們回複郵件。
但是現在已經下午一點,鬆田卻還沒有任何消息。
那隻能說明一件事情,就是鬆田已經被白蘭地完全控製住了。
“昨晚在拍賣會場的時候。我就不應該那麼輕易地離開。”
降穀零一拳砸在牆上。
諸伏景光卻搖搖頭:“這和你沒關係。”
“就算你不離開又怎麼樣?如果白蘭地讓鬆田上頂層的話。鬆田會拒絕嗎?就算他會拒絕,又真的能夠拒絕嗎?”
這話說完,兩人心中都升起了一股深深的無力感。
但他們都沒有因為負面情緒失去判斷力,而是繼續冷靜分析。
降穀零道:“昨天晚上的大清洗應該是白蘭地主導的。而萊伊趁機獲得了白蘭地的看重。”
“但是還有不合邏輯的地方。”諸伏景光補充。
兩人互看了一眼,最後降穀零說出他們心中那個想法,
“白蘭地的地位很高,可能不下於朗姆。如果換成是我,絕對不會在第一次見到朗姆這種地位的組織成員,就為一個不相乾的代號成員去請示他,甚至提出要求。”
“尤其是在白蘭地明顯對‘科涅克’有種特殊的重視的情況下,這種行為太莽撞了,很容易得罪對方。”
諸伏景光點頭,若有所思地道,“除非萊伊覺得,在短暫的接觸中,他已經對白蘭地有一定了解,認為請求絕不會影響對方對他的觀感。”
“但根據我的觀察,萊伊不是那麼傲慢自大的人。”
萊伊的狙擊能力已經在行動組位列前茅,但是諸伏景光還是懷疑他刻意藏拙,因為這個男人在任務中看起來太遊刃有餘了。
而且他身上的那種危險感,喜歡遊走在生死邊緣、完全漠視人命的冷酷性格,有時候甚至會給他一種琴酒的感覺。
這樣的萊伊,隻要他有理智,絕對不會輕視白蘭地的危險性,對他們直接說出去詢問白蘭地的話。
“如果他的態度是真實的……”
“那就還有一種可能,就是萊伊對白蘭地有了一定的信任……”
能讓一個實力強大而且謹慎的男人,在短短一個晚上對他交付信任。
那白蘭地在操縱心理上的能力,也太可怕了。
“不,我沒有這個本事。”
鬆田陣平懶洋洋地靠在沙發上。
“你對我態度的轉變,是因為有人對你說了什麼吧?”
他把一隻手抬起,隔空擋住坐在對面的赤井秀一的下半張臉,盯著那雙墨綠色的上挑眼睛道,
“雖然說一開始沒發現,但是短時間內同時見到你們兩個,我再認不出來的話,那就是真的眼瞎了。”
萊伊沒有立刻說話,鬆田陣平也沒指望他當場承認,
“我不知道她怎麼和你說的,但不要給我惹事,我可不一定保證你能活下來。”
“不管你想做什麼,死了以後都是做不了的。”
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不可挽回的事情一件件發生。
這句警告輕飄飄地落下,但其中不詳的意味卻沉重得讓空氣都緊繃起來。
赤井秀一盯著他有點恍惚的神情,卻不合時宜地問:
“所以你才覺得,上川直報仇失敗,就應該好好活著。”哪怕要放棄仇恨。
看著卷發青年漫不經心地點頭,臉上依然沒有任何對上川直的負面情緒的樣子,赤井秀一忽然想起了昨晚赤井瑪麗對他說的話。
意識到科涅克和母親居然有所關聯後,他問及科涅克到底是什麼情況?又是什麼時候加入組織的?
金色短發的女人隱在角落中,慣常堅毅的神情透出幾分悵然,歎氣道:
“他是在組織裡長大的。”
“我當年想過把他拉到光明的一側,卻失敗了。那時候我以為隨著時間流逝,他過去的那一點僅存的混沌的善心,會徹底磨滅在組織的黑暗裡。但我沒想到,時隔幾年,他再一次聯係我,卻還是為了救人。”
當時時間緊迫,赤井秀一沒能細問,為什麼要說是‘混沌的善心’?而提到科涅克是在組織長大的時候,為什麼歎息如此沉重?
但是今天聽到科涅克問上川直的問題,赤井秀一忽然理解了一切。
科涅克從小接觸的隻有組織的人,或者說,他所處的環境應該極為封閉。不像是雪莉那樣,還有過留學的經曆,因此從來沒有體會過正常人的交際和感情。
哪怕表面上和普通人一模一樣,但是他的觀念是脫節甚至與正常人背道而馳的。所以在上川直讓科涅克動手殺了他的時候,科涅克才會如此的費解。
看上川直對他的熟稔,他們兩個應該已經相識很久了。
於是,念著舊情、卻又不能完全理解感情的科涅克,理所當然地認為,如果毒殺失敗後,上川直知道沒法報仇,就應該罷手了,繼續為他做事。
他既沒有考慮到兩人之間可能隔著親友之間的血仇,根本不可能重新和平共處;也沒有考慮過自己作為被傷害被背叛的人,應該憤怒報複。
在組織受到的‘教育’讓他知道自己是被對方背叛了,所以應該殺死對方。
但情感上的遲鈍的,讓他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在被傷害,和自己對彆人造成的傷害的程度。
他的邏輯和情感,都還停留在想要留下過去對自己不錯的熟人的性命的階段。
所以才能理所當然地說,隻要對方求饒,他就可以原諒。
才會疑惑地問,為什麼不能殺了我你就要去死?
那句據說從波本嘴裡說出來的話,也在這一刻從他的記憶中浮現:
科涅克不懂人心。
赤井秀一的目光落在沙發上閉目休息的卷發青年身上。
對方敏銳地察覺到他的視線,沒有睜開眼,但眉毛擰起來的一刹那,冷冽的氣勢自然流露,讓人難以接近。
科涅克凶悍如野獸,卻莽稚亦如野獸。
組織之內看似凶險,但是對於他這樣的人,卻是唯一的舒適區。他脫離了組織,就如同鯊魚被迫離開海洋,擱淺於陸地。
如果有天組織覆滅,就算他想辦法給科涅克申請為線人或者其他身份,對方迥異於常人的性格和觀念已經形成,又真的能學會社會上的規則,像正常人一樣活下去嗎?
赤井秀一是懷著憂慮和惋惜離開的。
他自認為經曆不少,無論多複雜多嚴苛的情況都能夠沉著以對。
但是面對一團亂麻般的科涅克,卻生出了無從下手的感覺。
像是科涅克這樣的人,如果是在正常的環境長大,應該在某個行業中大放異彩,甚至有可能他們還是同行。
但是事實是,他卻陷在組織的泥潭裡,被牢牢束縛。
萊伊的腳步聲消失後,鬆田陣平抬手摸了摸額頭,感覺自己的燒已經慢慢退下去了。
很好,今晚就下去見hiro旦那和zero!
剛做完決定,鬆田陣平就聽到了另一個腳步聲由遠及近。
他側過頭,發現是被他派去找‘新年禮物’的人回來了。
鬆田陣平的目光在對方臉上掃過,“你把易容卸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