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看懂了劉的表情, 原本緊張忐忑的心頓時化作生氣，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

他在心裡默數一百個數。

丁先生說過，劉三如果不願意來的話就算了, 有些機會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他當時形容不上來丁先生說這句話時的表情，明明還是之前陰沉沉的模樣，卻多了一絲連他都忍不住想要屏住呼吸，莫名敬畏不敢靠近的感覺。

可偏偏這種感覺又不是害怕。

劉心裡暗自嗤笑了一聲，這小孩還學會了唬人, 不過，他確實很好奇那個丁先生派這個小孩說這句話的目的。

少了單隻眼睛的劉看起來脾氣很爆, 在城外廝殺探索染上的煞氣, 仿佛一言不合就會翻臉打人。

小男孩下意識後退了幾步。

劉可沒興趣欺負小孩和女人, 大步一跨往前走。

平安趕緊跟上。

劉拉開半敞著的門，屋內點著幾盞燈，屋子收拾的乾淨井然有序, 這已經是身處在下城區所能弄好極限環境了。

劉目光是鎖定在桌前忙碌著的男人身上，“你找我有什麼事？”

他和這個叫丁洛塵的人很少接觸, 也就有過一次東西壞了，找這個人修理過，當時屋子昏暗又雜亂，對方的神情陰沉性格怪異。

他絲毫不懷疑這人有一天會變成真正的瘋子。

洛塵放下手裡的雕刻刀, 轉身，目光平靜掃過站在那裡的劉，單刀直入道：“我想和你做一筆交易。”

劉絲毫不意外。

他在來之前就已經猜到了這個可能性，下城區附近雖然人多雜亂，但是有能力出城又願意做普通交易的人，也就隻有那麼幾個人。

其中也包括他。

劉問：“你要什麼物資, 又能拿什麼來換。”

丁洛塵不是異能者，隻依靠修一些普通簡單東西溫飽，能有個固定房子住就已經很不錯了，又哪來的錢跟他做交易。

洛塵神色不變，將放在桌子上上的小木盒扔過去，劉接過來，謹慎打開盒子一瞧，面色驚疑不定：“你到底什麼意思？”

他知道末日前就有一些人會專門做假眼珠子，據說叫什麼義眼，長時間帶著可以防止眼部肌肉萎縮的同時，也可以在外觀上不被人注意。

但現在不一樣了。

末日什麼都有可能發生，有的異能者甚至形態上和半人半動物沒區彆了，也照樣過自己的生活。

大多數人對這些異能者又怕又羨慕。

在末日時代，誰也不知道明天會是什麼樣，哪怕知道成為異能者，就會面臨走向變成怪物的結局。

但也好過他們這些普通人。

洛塵神情不變：“這次出城戴上這個真實之眼，等你活著回來，我們再進行下一步交易。”

不等劉說話，他意味深長道：“反正，你也沒有什麼損失，為什麼不試試呢。”

劉認真打量了一下丁洛塵，心裡驀然湧上一絲遲疑。

眼前的男人一如既往，帶著陰沉沉的氣質，蒼白的皮膚在昏暗的房間仍然顯得觸目驚心，襯的那雙眼睛有種說不出的東西。

像是神秘，又像是不見底的深潭。

他嘴硬道：“行，這玩意要是沒有用的話，彆怪我直接扔了。”

對面陰鬱的男人忽然露出淡淡笑容，似乎並不在意這一點。

劉大步一跨，直接離開了。

平安把門關上，將寒風和冷氣隔絕開，氣呼呼道：“下次他再來，我就不給他開門了。”

小小的男孩正用自己的方式報複劉剛剛的舉動。

洛塵失笑不已，又繼續忙碌起來。

平安也不覺得寂寞，又收拾了一下房間，跑到小人偶旁邊嘀嘀咕咕抱怨劉的不禮貌。

小人偶眼睛閃了閃。

劉花了幾個小時，找到了個臨時小隊，這幾個人的人品還算不錯，再加上外出目的地一致，當天就租了個越野車出城了。

他們要去的，是一個距離基地不算太遠也不算太近的城市，據說在末日前是一線城市，哪怕過去了幾十年時間，裡面仍然有不少值得帶回去的東西。

不過，以他們的實力很難深入城市中心，最多在外面一圈仔細搜索幾次。

晚上，他們在一棟破舊酒店大廳住下，裡面其實已經荒蕪臟亂，但仍然能從褪色的壁紙和地板碎片，窺見出末日前這座酒店的豪華。

每個人抓緊補眠，趁著明天上午再冒險深入一千米，儘可能找到一些好東西後就撤離返回基地。

後半夜，負責守夜的人剛準備叫醒下一個守夜的人，就聽見遠處隱隱傳來響動，他迅速防備起來，並用信號悄悄叫醒了所有人。

所有人假裝繼續睡著，實則已經慢慢將手放在武器上，忽的，遠處草叢晃動，驟然躍出一個身影，體型細長，乍一看像是人類和怪物的結合體，拖著長長的尾巴。

他們立刻判斷出這是怪物。

而不是更危險，且具有傳染性的異種。

所有人全都爬起來，借助酒店牆壁當盾牌，時不時探出身飛快扣下扳機攻擊怪物。

如今的槍有兩種，一種是能量槍，一種是末日前流行的老式槍。

前者價格昂貴，殺傷力大，後者在廢墟城市可以找到，但需要時刻補充子彈。

怪物大多數智商較弱，隻要有武器就能解決。

等到他們將這個怪物殺死時，發現怪物居然背著一個破破爛爛的背包，裡面居然裝著幾盒肉罐頭，外加兩個零級異種核。

所有人立刻意識到，這個怪物生前恐怕是個實力較強的異能者，但隨著感染度越來越高，又或者因為彆的原因蛻變成了怪物。

每個人都格外高興興奮。

因為光是這幾個罐頭，就已經足夠換足夠他們吃半個月的粗糧了。

上等人最喜歡末日前的好東西了。

他們簡單收拾了一下戰場，把這個怪物屍體扔遠處，各自又躺下下來準備睡覺。

幾個人不怎麼困了，開始低聲聊天。

劉也很高興，這一次出來收獲極多，他已經開始盤算等回去後該買什麼東西了。

他坐在破舊的沙發上，胳膊忽然碰到衣兜裡的異物，神色微怔，將較為劣質的木盒子拿出來。

這玩意兒他出來後就沒戴過，再加上這一路上忙個不停，差點都把這東西給忘了。

他遲疑了一下，腦海裡浮現出那個叫丁洛塵的怪人的面孔，對方給他的感覺很奇怪又矛盾，似乎很篤定這個義眼會讓他選擇進行下一步交易，但同時又對這個義眼並不怎麼在意。

眼看就要回城了。

劉起身，走出酒店來到車子一側，對著後視鏡生疏又小心的把義眼裝進空蕩蕩的眼眶裡，異物感讓他有些不適應的揉了揉眼睛。

他放下手，目光觸及鏡子裡完全逼真到和另一隻眼毫無區彆的真眼時，表情陡然凝固住，寒毛瞬間從腳底直冒天靈蓋，後背更是出了一身白毛汗。

他看見了自己的義眼正冒著淡淡紅光，與此同時，這隻已經摘掉眼球，戴上的義眼竟然擁有了真眼球的功能，讓他看見了兩種詭異的畫面。

真眼看到的，是寧靜的夜晚。

義眼看到的，是無數密密麻麻直勾勾盯著他們的怪物，一個個倒吊在樹上，亦或者站在地上，四周彌漫著詭異的紅光，如同地獄般可怕。

所謂的酒店，竟然是用無數密密麻麻的屍體組成的！

他死死抑製住想要掉頭就跑的本能。

因為有兩個怪物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異常，正慢慢靠近，目光仍然直勾勾盯著他，就像是在觀察他有沒有發現它們。

劉的手用力掐了一下大腿，鎮定對著鏡子假裝看來看去，自言自語：“這個義眼看來還行。”

他不知道這隻義眼看到的畫面到底是真是假，但長時間外出帶來的謹慎習慣，讓他本能不會忽略任何可疑的危險。

兩個怪物看了一會兒，又慢慢退了回去。

劉繼續假裝照鏡子，實則利用後視鏡觀察周圍，越看越心驚肉跳。

這裡簡直像是屍體的大本營。

風乾的屍體像是樹葉密密麻麻掛在樹上，隨風飄蕩，四周密密麻麻的屍體，似乎形成了一個半包圍圈，以這棵樹為中心。

而他們明天馬上要深入城市，可這條線實際上是通往那顆樹的方向。

劉閉上一隻眼，隻用真眼再觀察周圍。

一切又歸於平靜，酒店看起來十分真實，完全看不出半點像是幻象的痕跡，而遠處的屍體樹，更是從未出現過。

他已經不知道哪個才是真的，哪個才是假的。

但不管怎麼樣，這裡不能再呆了。

劉放下另一隻手，義眼泛著的紅光似乎變淡了，他注意到周圍的屍體變得模糊，一股巨大精神力被抽走的感覺襲來。

他本能咯噔了一下。

難道這個義眼是有時間限製的？

劉閉上眼義眼，雖然不知道這樣做能不能減緩消耗時間，儘可能放慢步伐裝作對周圍一無所知的感覺找到小隊長，“隊長，距離天亮也沒多久了，不如我們早點出發把。”

小隊長一愣，周圍的人更是抬起頭。

其中一個人說道：“天黑的時候進城更危險，我們還是等天亮了再說。”

小隊長點頭，顯然也這麼想的。

劉心跳飛快，恨不得立刻拔腿就跑，他想著如果沒辦法勸這些人離開的話，就隻能自己開車走了。

他不想死在這裡。

劉語氣已經隱隱透著一絲急切，深呼吸了好幾次才說道：“小隊長，我可以把我這次的物資作為補償，換今天早點出發，我有急事想要早點回基地。”

隊長聞言確認道：“那些罐頭你一個都不要了？”

劉點頭。

這些東西搞不好也是幻覺，甚至是和怪物有關的危險東西，他當然不會冒著危險碰這些東西。

其他人聞言頓時心動了。

要知道一個肉罐頭就挺值錢的了。

“那就舉手表決。”

個人全都舉手，再加上時刻催促他們離開的劉，少數服從多數，剩下的兩人也沒辦法，隻能跟著一起收拾東西。

劉主動提出開車，其他人也沒意見。

等所有人都上了車，劉才鬆開睜開另一隻眼，四周模糊到隻能看見影影綽綽的屍體，以及遠處巨大到像是張牙舞爪的怪物。

它似乎發覺獵物要逃走了。

四周影影綽綽的影子正不斷逼近，似乎想要將他們徹底封在這裡，劉駭然無比，立刻腳踩油門瘋狂加速，一副奪命的架勢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劉，你在乾什麼？！”

“你瘋了？！”

副座的小隊長下意識想要阻止劉，這種車子轟鳴的聲音，很可能會引來潛伏的怪物注意力。

劉緊繃著精神，扭頭嘶吼道：“我們再不逃，就真的要死在這裡了！”

小隊長瞪大眼，他注意到了劉本應該空蕩蕩的眼眶，竟然多了一個冒著詭異紅光的眼珠，冰冷，且帶著詭異的氣息。

被感染的人大多會徹底變成怪物，劉這模樣，難不成是被異種感染變成異能者了？

他來不及問更多細節，多年外出的本能讓他選擇無條件配合劉，“是和之前的怪物有關嗎？”

他緊張打量著四周，仍然沒能從周圍看出任何異常和危險。

可劉的駭然到額頭青筋都爆出來了，明顯處於極大恐懼中，這意味著，他們正處於十分危險，甚至隨時都有可能會喪命。

後面的人也跟著防備起來。

劉瘋狂踩著油門，眼睛直直盯著正不斷縮小的包圍圈，餘光瞥見車內前置鏡，隱約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漸漸成型，他忽的想起什麼似的，衝身後的人大喊：“扔掉那些罐頭，快！”

後面的人本能拒絕，隊長腦子卻十分清楚，也跟著大吼：“扔！就算失誤了也可以再回來撿。”

但命沒了，就什麼都沒了。

其中兩個人下意識攥緊背包，另外一個人迅速搶走背包果斷扔出車窗外，這兩人表情頓時一變，忍不住想要罵劉發神經到連罐頭都要扔。

可下一秒，車子像是撞倒了什麼東西，車子差點翻出去，幸好劉轉了方向盤，穩住了車子，繼續腳踩油門朝著固定方向繼續衝。

所有人臉色駭然。

“我們撞到什麼東西了？”

他們回頭看，那裡空空如也，就好像剛才的畫面完全是幻象。

劉額頭滿是冷汗，看著那個包圍圈縮小到隻能允許兩個人通過時，大吼道：“抓緊了！”

這下子，所有人都不在說話，急忙抓緊門把手死死控製住身體。

車子飛快往前衝。

“咚砰——”

車子像是連續撞到了什麼東西，車子兩側立刻凹陷了一大塊，車前玻璃也碎裂了，劉嘶吼道：“快攻擊車窗中心位置，快——”

所有人手先腦子一步，迅速扣下了扳機。

“砰——”

子彈像是真的打中了什麼東西，他們下意識繼續扣扳機攻擊，劉卻莫名打開車窗，大半個身體都探了出去，聲音嘶吼著：“控製好方向盤。”

小隊長立刻照做，額頭滿是冷汗。

他什麼都沒看見，卻明白現在一定發生了什麼極為恐怖的事，導致劉不得不如此冒險。

劉右手抓緊車門，雙腳用力騰空飛起，踹走半死不活的怪物，它趴的位置極低，根本沒辦法用槍擊退。

萬一爬進來，所有人都得死。

劉短短時間裡，隻覺得身體和精神正不斷發出警報，義眼傳來及其真實的疼痛感，四周畫面正慢慢變黑。

這意味著，義眼將要徹底失去作用了。

但好在他們已經衝出包圍圈了，劉趁著眼睛徹底熄滅之前，飛快回頭看了一眼。

密密麻麻的黑色影子停在原地，沒有追過來。

遠處巨大無比的黑影，似乎因為錯失獵物而憤怒張牙舞爪。

下一秒，義眼徹底黑了。

劉精神也被徹底抽空，在徹底昏過去前對隊長道：“不要再回去，一直往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