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1 / 1)

夏日失控謊言 秦淮洲 10756 字 3個月前

九月尚有幾分烈意的陽光被一把晚霞焚燒了乾淨,城區既看不見月光也尋不到星星,聳立的高樓和躁動的長街五光十色,把夜色切割得支離破碎,風裡都是哀音。

西餐廳內人聲起伏,燈盞微暗,英文曲子做了談天說地的伴奏。

有卓暉跟任予晗在場,這個場子冷不了,加上雲洄之不是內向的人,三人從工作聊到生活,從遠方的美景聊到近處的苟且。

楚若遊冷眼看著,他們三再喝兩杯酒就能拜個把子。

因所談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事情,所以她不大上心,不鹹不淡地應著。心裡卻在打鼓,生怕他們聊到自己不願提及的方面。

她不住地看腕表上的時間。

雲洄之注意到,想著楚若遊大抵不喜歡這種多人社交活動,哪怕她跟任予晗關係還行,不代表喜歡跟卓暉交談。

於是順著台階問她:“楚老師有急事嗎?”

楚若遊“嗯”了聲:“我十點之前需要到家,我媽在家等我。我還打算送你回去一趟,所以時間有點趕。”

任予晗溫聲接話道:“洄之我送就行了,你要是忙,過會先離開。”

楚若遊喝了口果汁,冰塊輕輕撞響杯壁,發出屬於夏天的聲音。

她掀眼笑了聲,不同意這個安排。

“不用了,她東西都在我車上,還是我來送,也順道。”

卓暉按亮手機看了眼時間,讓她們稍安勿躁:“還不急,再坐半小時都行。”

任予晗乜了一眼卓暉,將他跟對面的兩人一起打趣了:“你看,未婚人士照樣有門禁,也不自在。”

雲洄之清亮地笑出聲,“周末嘛,在家長面前還是要乖點,早點回免得受嘮叨。”

卓暉被盯得坐立難安:“我什麼時候抱怨過門禁和已婚,我都拿老婆在家等我當炫耀話氣我同事啊。”

任予晗被他哄得滿意,彎眸,扯了下嘴角:“你適可而止吧,馬上若遊跟洄之吃不下去了。”

楚若遊回著家長群裡的信息,聞言淡聲回道:“沒事,已經飽了。”

“狗糧吃飽了。”

雲洄之看他們這麼恩愛,順口問:“你們談了多久?我隻聽我媽說你們今年五月才結的婚。”

楚若遊打字的手一頓,半句話停在對話框裡,又將桌上的冰飲端起來喝了一口。

任予晗斟酌道:“兩三年。”

楚若遊喊了聲雲洄之:“有家長問英語卷子的作文為什麼不要寫?”

雲洄之低頭答她話:“自習課上讓他們當場寫過這篇,我也講過了。否則帶回去,很多學生敷衍了事。”

“好。”

楚若遊低頭繼續編輯。

誰知雲洄之抬頭又問:“你們倆是怎麼認識的?”

卓暉也吃飽了,擦乾淨道,“我們相親啊,見面之前我一百萬個不情願。結果一見到她,我就認定這輩子是她了。”

雲洄之了然

:“一見鐘情。”

卓暉笑:“就這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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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若遊本不想理會,卻在看到任予晗含羞帶笑,輕手打了下卓暉的肩膀後讓他閉嘴後,抿出笑問卓暉:“所以你們第一面就在一起了?”

她儘量讓語氣輕快一些。

她想起來,她為什麼跟任予晗連普通朋友都做不成了

不是任予晗對她不好,也不是她在追求不得後惱羞成怒。

在任予晗戀愛前的一兩年裡,她就已經明白,無論如何,任予晗不會接受女孩子。

所以那時候她基本放棄了,雖有丁點放不下的貪念,卻不會再去主動探聽或謀求。

她隻與任予晗做好朋友,她們的關係一如既往,該見面就見面,該約飯就約飯,她仍把任予晗當成人生中除親人以外最重要的那個人。

直到,任予晗去相親,並且瞞著她戀愛進程。

楚若遊還是從彆人嘴巴裡,知道他們在一起的事情。

此後便連見面都覺得煎熬了,她知道不能擺臉色讓人感到奇怪,可是真心地笑又太難。

她此刻坐在這裡,隻怕還沒有雲洄之自在。

“不是。”任予晗立即否認,對上楚若遊平靜的目光,她刹那恍惚,又溫柔地笑了笑。

卓暉說:“沒那麼快,我們約會了幾次才正式談,她謹慎,怕我是個紈絝公子哥唄。”

說罷,他想起雲洄之請這頓飯的原因,“所以洄之,相親也沒有那麼嚇人嘛。不過你還小,不用急,不想就算了。”

停下,發現沒人接話,他又繼續說:“但是我那表弟可不差,人帥,高個子,一表人才,家裡還有錢,你要是考慮考慮也成。”

雲洄之表示無福消受:“我現在一個人很好,算了。”

卓暉心理素質好,無縫順滑地切換推銷客戶:“若遊要考慮嗎?”

雲洄之嗆了一口水。

楚若遊將紙巾抽給雲洄之,“不必,我沒精力。”

任予晗看著她遞紙的動作和關切的目光,回絕卓暉:“若遊不接受姐弟戀,她從來都不喜歡比自己年紀小的人,幼稚,浮躁,不靠譜。”

仿佛吃到了果肉裡的籽,濃濃的苦澀從酸味裡頭迸出,滿口腔都是苦,雲洄之牙咬著內裡的嫩肉,一言不發地輕咳兩聲。

卓暉爭辯:“我表弟沒比她小多少,而且性格從小就老成,你又不是沒見過。”

“但若遊沒見過,她不會考慮,你就彆急了你。是不是若遊?”

楚若遊說:“嗯。”

雲洄之見任予晗替她們擋去這些煩心事,發現這位姐姐真地很暖。

“予晗姐很了解楚老師哦?”

“認識十幾年了,要是還不了解她,她要罵我了。”

“那麼久啊。”雲洄之詫異。

楚若遊看她,點了點表盤:“我們是不是該走了?”

雲洄之說:“好,就走。”

她看見任予晗方才剛

要張口就被打斷的動作,貼心地問:“予晗姐想說什麼?”

任予晗笑著搖頭:“沒什麼,隻是想說我跟若遊高中就在一個學校,大學又同校,以前還是鄰居……。”

“予晗姐。”

楚若遊提醒:“彆忘了拿手機。你去洗手間嗎,我們一起?”

任予晗停住了話,便見雲洄之去買單了。

兩人往洗手間去,任予晗才反應過來:“不好意思,我好像對洄之說太多了。”

楚若遊忍著情緒,“沒事,下次再聊吧,我媽又催我回了。”

雲洄之跟卓暉隔了幾步距離一起等人,目睹楚若遊與任予晗邊聊邊並肩走來時,她視線有些模糊,低頭用力地眨了眨。

分開之際,任予晗道:“改日我做東,一起去我家裡吃飯。”

雲洄之勉強應下:“好,再看。”

等他們走後,雲洄之儘量還保持著剛才的笑容,她艱難又一字一句地問楚若遊:“她大你兩屆?”

楚若遊眼簾一跳,“雲老師。”

三個字就終結了她的好奇心。

“哦,我不該問。楚老師不喜歡普通同事關注她的私生活,就當我沒問好了。”

雲洄之抬腿往電梯方向走,被楚若遊一把拉住手腕,也不顧誰會不會看見了,楚若遊緊繃到聲音打顫:“你有話就好好講。”

“我無話可說。楚老師先回吧,我想一個人待著了。”

握在雲洄之腕上的手又多了道力氣,楚若遊意識不到,隻是怕她突然離開:“你的包還在我車上。”

雲洄之緩緩抽回自己的手:“我去取。”

一起乘電梯下樓,諸多同乘的人將她們擠在一處,香水與酒氣、汗味混合,算不上好聞。

楚若遊一直看著雲洄之,雲洄之卻再也沒抬過眼跟人對視。

像是被消了音的電影慢鏡頭,她眨眼的頻率比平時慢上許多,安靜得蓄著一場還未掀起的風雪。

楚若遊已經預感到即將潑過來的寒意,她並攏的手捏住袖口,以微薄衣衫抵抗蕭瑟。

到了停車場,找到楚若遊的車,雲洄之站在旁邊沉默地等她開鎖。

楚若遊卻站著不動。

雲洄之覺得倦,但還是問她:“怎麼了?”

“你沒有話要跟我說?”

“沒有。”

她停下須臾,“真的無話可說了?”

雲洄之扯出一個難看的笑:“我不明白楚老師什麼意思。”

“彆裝傻。”

楚若遊語速很快,像聽不下去也受不了一樣。

裝傻的還不知道是誰。

雲洄之仍不看她,欲言又止,最後選擇堅持,聲音很輕:“開門,我要拿東西。”

“上車,我送你回去。”楚若遊語氣堅定。

“說了不需要。”

她咬著牙,才用力了些,淚珠像憑空產生一樣啪地就掉下來。雲洄之匆忙轉過身去,

邊哭邊說:“你彆管我了。”

像被用最銳利的武器打到筋骨,楚若遊當即感覺到疼。

她心頭發顫,手足無措地過去,沒來得及從包裡拿紙,下意識抬手就把雲洄之落的淚給接住。

濕噠噠一片,落在雲洄之曾經給她畫小花的掌心處。

讓淚水一澆,什麼花都枯死了。

比花瓶裡的紅玫瑰枯萎還要讓她不舍。

楚若遊驀地攥緊手,極力保留花種。

雲洄之抬手抹去,又轉了個身,再次賭氣說:“你不要管我。”

楚若遊接她眼淚的動作,讓她想到她們在蒹葭鎮時,她借酒哭著耍賴不許楚若遊離開。

楚若遊蹲在她身前接住她掉落的小珍珠,愛憐地說好。

可是楚若遊就是個騙子!

——鄰居這個詞,讓我想起我一個朋友……人家大她兩屆,把她迷得死去活來……還好吧,自找的……

舊日的對話猶在耳畔,雲洄之都不知道自己記性為什麼這麼好,幾乎能一字不差地回憶起來。

同時想到的,還有楚若遊傾訴這些時,悵然若失的模樣。

停車場光線暗,暗到楚若遊不再掩飾她的表情,每當有車輛駛過,車燈都照出一臉心疼。

“你現在這個樣子,我怎麼可能不管,聽話行不行,先上車。”

楚若遊堅定地拉住她的手,將副駕的車門打開,花了點力氣把她安置下去。

楚若遊坐進車裡,抽了兩張紙幫她擦臉,“先彆哭了,好不好?我們聊聊。”

“她就是你的‘前夫’,我沒猜錯吧?”

雲洄之都對上了,在她毫無防備,滿心歡喜,在她以為她們會更好的時候。

剛才楚若遊那麼辛苦地攔話,可不該知道的她還是知道了。

“對不起。”

她一道歉,雲洄之又哭起來,被輕拍了一會後背,才勉強克製住,“你今天來……根本不是怕我不自在,你是怕我讓她知道,我跟你的事情對不對?”

“不對!”

楚若遊提聲,蓋住她的哭腔,不希望她多誤會半點,坦白自己:“我怕的是你知道,我承認我心虛了。”

“不衝突啊,你怕她知道,同樣不希望我知道,因為很麻煩吧。我像個笨蛋一樣,在你面前矯情這麼一下子。”

雲洄之感覺自己被撕碎,哪哪都是裂痕,她沒辦法立刻拚接起來,碎掉的有美好的希望,也有不那麼明顯的自尊。

她發出一聲嗤笑,眼淚卻還在往下流,躲開楚若遊幫她擦淚的手。

“你開車吧,不耽誤你時間了。”

楚若遊定定地看著她,很多話無從談起,又覺得雲洄之現在的狀態不適合說太多。

“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你不是說,過去都是嚼過的甘蔗?”

“什麼叫過去?過去是指你喜歡她十幾年,三個月前才徹底死心嗎?過去是指你因為她結婚,才心灰意冷跑去蒹葭找我

嗎?過去是指你看到她跟卓暉秀恩愛就渾身難受嗎?這就是你的過去,有事沒事還能去她家裡吃飯,在校門口跟她吹著風說說笑笑?”

雲洄之發泄般地說完,聽得滿場寂靜,整個空間好像隻有她存在。

她在一瞬間脫力,崩潰和失態都收起,虛弱道:“我沒猜錯,對吧,你跟我這樣那樣隻是因為,你需要填補失去她的空缺。”

而我,剛好是那個順手的填補物。

她明白了。

楚若遊頓時搖頭,氣息微變,隱忍著想解釋:“你不要亂猜,不全是你想得那樣。”

她發現言語蒼白得像紙簍裡廢棄的白紙,你想把它撿起來,可是已經皺得沒法落筆了。

雲洄之沒辦法不去猜,她不猜怎麼撐到現在,她不猜怎麼主動地走向她。

“我猜到你有喜歡的人,我不在乎,我覺得誰都會有。直到這個人出現在我面前,你在她面前反應奇怪,我才發現,我沒辦法平靜地接受。”

她抽紙,自己替自己擦乾最後一行淚。

“但我接不接受你也不在意吧,我甚至都沒資格在你面前哭,跟你說這些話。

算了,謝謝你包容我的情緒,反正我幼稚浮躁不靠譜,你不要理我。麻煩把我送回去吧,楚老師。”

她冷冷地喊了一聲。

她在遷怒,她把任予晗說過的話都攬到自己身上,好氣楚若遊。

“我不在意?”

楚若遊被她的話刺得眼睛發酸,也顧不上矜持了,強勢地捧住她的臉,拚命忍耐住被揭穿秘密後的絕望與羞恥。

“你是哭瞎了眼睛嗎,你看清楚,我臉上哪裡寫上不在意了?我如果不在意,我還要瞞你騙你?我如果不在意,今晚會跟來看他們秀恩愛?我不在意就不會如此滑稽地提心吊膽一晚上,最後等來你的一段聲討,和滿手的眼淚。”

雲洄之的確快瞎了,淚眼模糊又能看清什麼,她抿緊了唇,哭過之後的大腦消化不了辨彆不了楚若遊這段話,也不想再說什麼。

她隻想一個人待著,可是楚若遊不許。

“我要回家。”

才說出“家”的聲母,後面的韻母便被突如其來的吻給打斷了。

楚若遊今晚做得最多的事,似乎就是打斷彆人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