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若遊將方才的會議記錄和各類文件都裝在包裡,包容量不夠,露出一部分紙頁在外面。
黑色手提包是某牌子的經典款,價格不菲,跟楚若遊一身的穿搭很配。
雲洄之在來之前,就知道這裡的老師不以低調為榮。
容敏上午送她來,偏要開車庫裡最奢貴的那一輛車。
雲洄之覺得不合適,說這要是被彆的老師看見,說不定背後議論她。
炫富又不是好事。
容敏笑著用憐愛的目光說:“你在文升上班,不露富才奇怪,才會被人議論呢。”
雲洄之於是發現大城市裡有很多事情,比她想得更複雜。
不過她很快也就想清楚了,文升不是普通初中,學費高得學生都非富即貴,老師自然很難走低調風。
話說回來。
楚若遊離開會議廳前,匆匆忙忙把文件放進雲洄之覺得好看的包裡。
一路昂首闊步,偶爾跟熟人點頭打個招呼。
雲洄之跟老師們客氣幾句,借故離開,跟上楚若遊,在公寓樓下終於將她喊住。
楚若遊這才停步,但顯然不是等雲洄之,嚴厲地望著追隨者。
“不要跟著我。”她警告。
雲洄之露以人畜無害的笑容:“我也住這,早上來的。”
公寓樓下的綠化帶裡種著灌木,但被修剪得太過刻意,板正無趣,像寒窗苦讀十載的迂腐書生,全然沒有蒹葭鎮植物肆意生長的魅力。
一並被壓抑的,還有人類。
楚若遊聞言眉頭皺得更深,抿緊了唇,仿佛對雲洄之的笑容免疫。
看見有老師也往公寓回,不想再逗留,一言不發地刷卡進去。
雲洄之輕步跟在她身旁,走進電梯就問:“楚老師住幾樓?”
楚若遊防備她,冷聲擠出兩個字:“你先。”
可能因為開會,算嚴肅的場合,她沒噴香水,沒戴首飾。
這樣更容易讓人把目光放在她的面龐上,不被彆的事物分心。
楚若遊化了個淡妝,眉目如畫,是那種有花有雪的風景畫。
清雅與豔麗融合,冷意流轉。
沒胖也沒瘦,沒黑也沒白,身材與皮膚一如從前,人群裡能一眼望見的優越。
“從前”也就是一個月前而已,但對雲洄之來說,像過去了幾個漫長的季節。
雲洄之不刺激她,老老實實地先刷了卡,按下9樓。
然後她看向楚若遊,示意楚若遊按樓層。
卻見楚若遊目光如箭,鋒利朝她刺來,就快要裝不下去淡定了。
雲洄之看出楚若遊這會是真的不高興了,比會議室裡見到情緒波動更大。
什麼原因呢?
她擔心楚若遊會按停,直接走出電梯,不過楚若遊最終沒有說話。
她克製著點了點頭,賭氣一般,雲洄之已經想象到她未發出的聲音,
“很好。”
不過楚若遊什麼話也沒說。
雲洄之隨即就明白了,楚若遊氣得失去鎮定的原因是:她也住九樓。
原來“話少,脾氣好”的老師,說的是楚老師。
話確實不多,脾氣確實不算好。
電梯上行過程中,兩人默契地沒聊任何事情。
出了電梯,陽光如充滿好奇的窺探者一樣,從樓道的落地窗探進來。
而楚若遊站在光裡,一身冰寒都被晾曬暖,她微微眯眼,那雙眼眸便多了些溫和。
雲洄之跟在她身後,見楚若遊先往左轉,然後停在她隔壁。
楚若遊用“彆來煩老娘”的表情跟語氣問雲洄之:“你有什麼事?”
雲洄之申請:“進房間說?”
“不方便。”楚若遊輕飄飄拒絕。
雲洄之呲牙,長腿立即往旁邊邁了一步,指指門說:“我方便,來我房間。”
輕佻。
曖昧。
狡猾。
楚若遊眨眼的功夫想到太多刻意封存的舊事,又慌又怨,冷漠的神情出現一道裂縫,下頜微動,似乎磨了磨後槽牙。
可她什麼也沒說,轉身開了門,進去掛上包,彎腰換鞋。
門還開著,門板沒有砸到臉上,雲洄之便明白她的意思。
乖巧進屋,還幫忙關上了門。
楚若遊也沒給她拿拖鞋,她不好意思進去踩臟地板,於是規規矩矩地站在入門處。
面上掛著楚若遊喜歡的笑。
也不是尬笑,是發自內心想笑。
終於再次見到楚若遊啦!
她本來忐忑不安,從見面開始,楚若遊就沒有給她好臉色看。
剛才電梯裡,有一刹那,雲洄之感覺自己會被她劈頭蓋臉一頓痛罵。
她乖乖關上門,等著楚若遊罵。
但是進門便放鬆了下來。
屋子裡的梔子花香氣擴散彌漫,如同她們一起度過的雨季。
楚若遊離開後,屋子裡的梔子花味淡下去很多,但每次開門進房間,雲洄之還是滿腦子都是她。
入門處的牆上釘了木質掛鉤,掛著楚若遊的包和帽子。
其中一款楚若遊常背的提包上,墜著一個香囊,香囊上一枚晶瑩剔透的轉運珠。
雲洄之瞬時不忐忑了,還有些小得意,更像“死裡逃生”。
還好她沒有一味地沮喪,沒有臨陣脫逃,厚著臉皮、堅定地走到了楚若遊的面前。
楚若遊面冷,那是天生的,但是心比誰都軟。
雲洄之觀察敏銳,楚若遊還不知道她的心理變化。
就當沒她這個人,徑直走去打開冰箱,拿了一瓶礦泉水出來,咕咚咚地喝下去半瓶。
冰涼的液體刺激到她,使她意識更加清醒,情緒也能穩定下來。
雲洄之不甘被忽視,話多道:“你還是那麼愛喝水。”
聒噪,楚
若遊剜她眼。
她繼續說:“我很乖的,有好好喝水哦,每天都按照你規定的量喝,用你的杯子,三大杯。”
“皮膚都好很多,是不是啊?”
最後一句其實是瞎扯,她皮膚好是隨了媽,本就不易長痘,瑕疵不多,所以喝不喝水看不出區彆。
她就是想騙楚若遊正眼看她。
白開水推廣大師楚若遊上了套,果然真在她臉上認真打量起來。
“還行。”
隔得太遠,雲洄之怕她看不清楚,脫了鞋子朝她走去。
楚若遊警惕地後退半步,“不要過來了。”
這使雲洄之疑惑,自己很凶嗎,楚若遊為什麼很緊張的樣子。
她眨眨眼睛,聽話地停步。
她主動跟楚若遊聊正題:“剛剛打聽到,楚老師一直是未婚啊。”
楚若遊冷笑,“裝窮學生賺錢的人有資格打聽?”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呢,總不能是最近吧?”
楚若遊說破:“走前就知道了。”
“猜到了,那為什麼還要給我幾千塊現金?”
“雲老師喜歡人設扮演,我想讓你感受更深些。”
這話說得很含蓄,雲式翻譯機翻譯過來就是:你既然喜歡裝窮陪.睡掙錢,那就給你看看現金,讓你徹底爽一把。
“彼此彼此。”
雲洄之也不吃這種虧,笑道:“楚老師不也扮演離婚少婦嘛,確實挺有味道的。”
楚若遊一時語塞,瞪著她。
“不過扮演遊戲結束得太匆忙了。”
雲洄之態度頗好,彬彬有禮地說:“您給的太多了,我隻好追過來繼續為您打工。”
“混蛋吧你。”楚若遊忍無可忍了。
這人真是裝都裝不了一會,剛才還能老實幾句,現在就開始蹬鼻子上臉了。
雲洄之卻沒繼續油腔滑調,反而斂了笑容,眼底清澈,純情地幫她回憶:“可是你說過不離開混蛋,那句我當真了。”
不去看她的眼睛就好,她的眼睛太會騙人。
楚若遊背過身去,看著陽台,“我們都是騙子,遊戲都結束了,你還是不要當真為好。”
“你說的話都不算數了嗎?”
應該把她嘴也堵上,語氣也真會騙人,恰到好處地含著失落,驚訝和一點哭腔。
楚若遊繼續狠心:“如果算數,還會拉黑你嗎?”
“這倒是,你還不辭而彆了,讓我難受了好久。好啵,那就當不算數吧,我追過來前有心理準備。”
雲洄之前一句還在委屈巴巴,後一句又開朗起來。
楚若遊轉回身,嚴肅地說:“你調查了我是嗎?”
“調查這個詞好像顯得我很惡劣,我沒有哦。我是無意間看到你學校名字,然後搜了相關訊息,發現還是招老師的。”
“然後走後門對吧。”
楚若遊見怪不怪了,也沒鄙視,隻
是不悅:“你的學曆,你的資曆,都讓我很懷疑你是否有教好我學生的能力。”
確實,幾個新進校的老師,學曆都比她好看太多了,有的人執教經驗還很豐富。
所以即便雲洄之按著流程過關斬將進了文升,進來後也不經懷疑,是她真的很優秀了,還是程木海在背後幫她鋪了路。
不過她還是為自己說話:“我的大學挺好,英語專業特強,所以我有信心能教好。不過經驗可能不足,你可以多多指教我。”
“哼。”楚若遊不置可否,沒理睬她,繼續表達不滿:“你連我住哪間都查是吧?”
“這個更不是了,房間是我隨便挑的,恰巧有個空房間,我都不知道你住這層。我想反正女老師都住這,平時串門方便,就沒有刻意打聽了,不然彆人會覺得奇怪。”
雲洄之做了個發誓的動作,以免她把自己想得太居心不良。
“哦。”楚若遊冷漠。
她討好:“心有靈犀啦。”
“閉嘴!”
雲洄之隻閉了一會,楚若遊還沒趕她出去,讓她覺得自己有必要解釋清楚:“我知道你可能生氣,可能會不安,我先跟你道歉,沒經過你允許就貿然出現在你面前。”
她說著,還給楚若遊鞠了一躬。
不大正經,更像是賣乖。
“你放心,以後除了我們倆私密空間,我會談及過去以外,彆人面前我絕不亂說,不會給你如何困擾。”
雲洄之跟她保證:“我會好好上班,把你的學生教好,拭目以待。我絕不會害你出櫃,害你經受風言風語,把你的生活打亂。我隻是不得已按著我的心走到了你面前,你不要太有壓力,你怎麼選擇是你的事情。”
“我的要求是,井水不犯河水,之前的事就當沒發生……”
“嘶——”雲洄之帶上痛苦面具。
楚若遊嚇了一跳,過去問她:“怎麼了?”
她虛弱地說:“膝蓋突然好疼。”
楚若遊恍然想到她前不久受過傷,“這麼多天了還沒有好嗎?”
她讓雲洄之坐下,“裙子掀起來我看一眼。”
“……不用掀這麼高的。”
她把雲洄之從小腿猛拉到腰間的裙角往下拉,看了眼她的膝蓋,果然留了一塊不算好看的疤。
“這不是都愈合了嗎?”
“天陰,隱隱作痛。”
楚若遊往外看了一眼:“今天是大晴天。”
“你沒看天氣預報嗎,晚上有雷陣雨啊,我的身體提前不適了。”
“……”
楚若遊看向她的眼睛,想問她是怎麼做到一本正經編瞎話還不臉紅的。
卻不小心撞進她情意似水般綿綿的眸子裡。
雲洄之坦誠又溫柔:“若遊,我好想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