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該死的確有其人(1 / 1)

“哎呀, 大過年的,一點不喝是不可能的,你放心好了, 我心裡有數。”崔林院敷衍地應道。

崔美青撇嘴:有數個屁, 男人說自己不喝酒,那就是在放屁。

直到崔美青長大外出工作,五十多歲的爸爸和四十多歲的媽媽每年過年還會因為喝酒這件事鬨得不可開交。

崔誌青工作之後也是一個隱形的酒鬼,隻是他和爸爸不同,很少喝的爛醉如泥, 讓家裡人善後。

山東是酒桌文化, 雲南卻是純純的酒文化,每次一群人坐在酒桌上, 庫庫就是喝。

崔美青長大後一直沒找對象, 就是因為身邊再正常的男人, 一坐到酒桌上就好像被酒精上身了一樣。

崔美青想到這裡, 伸腳“無意間”踢了爸爸一下。喝酒出了那麼大的事故之後還敢繼續喝, 怎麼不喝死你。

她穿得是板鞋,鞋底有點硬, 一腳踢上去還挺疼。

崔林院差點跳了起來,他揉揉小腿, 低頭對崔美青說:“你踢我搞麼?”

“啊?”崔美青迷茫地看著他:“我踢你了?沒有啊, 我好好的乾嘛踢你。”

“那可能是不小心踢到的吧。”崔林院說著走快幾步, 離崔美青遠了一點。

到了段家,一群人正在按豬,肥美的家豬發出慘烈的叫聲,在人群中被人揪著尾巴,跑哪去都被人堵著。

段大瞅見崔林院, 開心地大喊:“快來,快來,按豬了。”

崔林院馬上加入到大人們按豬殺豬的工作中。

崔美青被段芸仙領到客廳看電視。

她家客廳的布局很緊湊,沙發上已經坐著不少小孩了,正在有說有笑的看電視。

暑假湖南衛視喜歡重播《還珠格格》,這部電視劇的國民度不必多說,不管男女老幼都很喜歡看,過年熱熱鬨鬨的,就適合看這種古裝輕喜劇。

崔美青和茶廠一隊的很多孩子屬於大家彼此面熟,能說上話,但叫不出名字的狀態。所以,崔美青和她們不疼不癢地說了幾句,打了一個招呼之後,她們繼續說自己的,崔美青則專心致誌地看電視。

《還珠格格》能風靡一時,必然是有它的原因的。電視裡正好放到小燕子剛剛進入宮中,鬨出各種笑話的劇情。

笑點太密集了,崔美青笑得停不下來。

《還珠格格》的台詞、演員的神態動作、劇情的設置和人物的設定在十幾年後廣為詬病,但瑕不掩瑜,崔美青很喜歡這部劇裡生機勃勃的人。

是的,除了她沒看的第三部,第一、一部的人,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她們都是生機勃勃的。

愛的時候縱情高歌,難過的時候嚎啕大哭,有自己的不足之處,有不為人知的陰暗小心思,也有舍生取義,慷慨赴死的勇氣。

這種生機和活力在重重宮宇之中,如同嘹亮的戰歌,對不自由的婚姻、不自由的人生發起了挑戰。

情愛隻是《還珠格格》的表色,對自由的追求才是它的主旋律。

想到這,崔美青又想寫小說了。

她要寫一個大膽的皇後。

皇後是世家女兒,她自小聰敏機警,她的父親誇她:勝於家中男兒,有驚世之才。

她與年輕的太子相愛,嫁給太子做太子妃,之後又順理成章的當了皇後。

可惜,情愛總有褪去的時候,皇帝理所當然的有了許多的美人。

但皇後並不是很生氣,她其實對皇後的生活感到厭煩了。

在皇帝縱情聲色的時候,皇後悄悄坐到龍椅上。

這種皇帝獨尊,皇權至上的感覺深深吸引了她。

權力是男人的□□,也是女人的長生不老藥。

皇帝老得很快,在他和皇後的第三個兒子出生後不久,他已經纏綿病榻了。皇後流著淚送走他,理所當然的帶著孩子坐上皇位,母後臨朝。

崔美青坐在沙發上,短短半個小時就在腦子構思了一個完整的大綱,她心潮澎湃,恨不得現在就趕回家,拿起筆刷刷寫。

李豔芬到段芸仙家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段家的豬殺好了,大人們都很忙,有人忙著切肉,有人忙著洗菜,還有人忙著烤肉。

段家的烤肉佐料放得足,烤出來的味道特彆香。新鮮的肉塊在烤架上滋滋冒油,勾引她的味蕾。

烤肉的小哥給她夾了一塊,並吩咐她:“把屋裡的人叫出來,就說烤肉熟了,可以吃了。”

李豔芬咬著肉含糊地答應了。她走到客廳大喊:“吃肉了,吃肉了,烤肉好了。”

小孩們歡呼一聲,魚貫而出,隻剩坐在沙發上發呆,宛如靈魂出竅的崔美青。

李豔芬很驚喜,她把烤肉都塞到嘴裡,把手舔乾淨,擦乾淨,然後上前拍崔美青的肩膀:“你怎麼在這啊?你也來段芸仙姐姐家吃飯嗎?”

崔美青:“嗯?哦哦哦,是啊。”

“走走走,外面有烤肉,可好吃了。”李豔芬拉著崔美青往外走。

崔美青剛從宏大的劇情裡恍過神來就被李豔芬拉著出門了。

剛剛烤出來的烤肉確實好吃,肉質充沛,香辣適宜,流下來的葷油帶著讓人口水肆意的炭火味。

在旁邊切肉的段大吃肉嘬酒,發出滿足的聲音:“啊,爽。”

崔美青瞥了他一眼。

段叔叔真的好愛喝酒,乾活都要喝酒。

這麼喝真的沒問題嗎?崔美青皺眉,在她的記憶深處尋找段叔叔的記憶。沒想到,還真讓她找到了。

段叔叔上輩子似乎就是喝酒喝死的,非常突然,在酒桌上當場昏倒,送到醫院時已經不行了。

張嬸嬸把段叔叔火化後沒多久就帶著兩個姑娘離開了茶廠,回老家謀生。

崔美青再也沒聽到過段芸仙和她姐姐的消息,所以她上輩子對段芸仙姐姐的記憶很模糊,現在才想起來這件事。

但此時,崔美青有些不確定自己是否能阻止這件事的發生,她甚至覺得自己就算告訴段叔叔他今年就會因為飲酒過度當場猝死,他也會一如往常的喝酒。

無數的人勸過段叔叔,他的父母,他的妻子,他的女兒,沒有人可以勸動他,他是一個成年人,知道自己過度飲酒會導致生命垂危,知道自己的生命對家人來說很重要,但他就是戒不掉酒。

甚至連少喝酒他都做不到。

即使他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了,他的內心依然像六歲的熊孩子,肆無忌憚,隨心所欲。

張嬸嬸經常勸他少喝酒,結果他非但不聽,還會在醉酒後毆打張嬸嬸。

多神奇,段叔叔是一個和善愛笑的人,卻在喝了酒之後像變了一個人一樣,會肆無忌憚地朝共度風雨的妻子動手。

崔美青沉默,這樣的人值得救嗎?又或者,這樣的人真的有救嗎?

到了下午,女人孩子都吃完飯,開始洗碗、掃地、灌臘腸了,男人還像石雕一樣坐在板凳上喝酒劃拳。

崔林院毫無意外的喝多了,他和段大一個臉紅,一個脖子粗,聲音喊得一聲比一聲大,神誌越來越不清醒。

到最後,彆人都離開了,崔林院和段大被他們的老婆伺候著洗臉脫鞋,穿著滿是酒氣的衣服靠在沙發上東倒西歪的睡著了,在他們腳下還有他們吐的殘渣。

崔美青和李英婼隻能在段家留宿。

崔美青和段芸仙、段芸琳睡一起。三個人在小小的床上蓋著厚厚的被子,緊緊地靠在一起竊竊私語。

“我好討厭爸爸喝酒。”段芸仙皺著鼻子說。

“他不喝酒也很討厭。”段芸琳補充道。

“啊?為什麼?”崔美青訕訕道。

“你長大以後就懂了。”段芸琳摸了摸她的頭發。

崔美青在黑暗中觀察面前的姐妹倆。

她們都是細瘦長條的身形,和張嬸嬸,也就是張芸長得幾乎一模一樣,臉是瘦瘦的瓜子臉,自帶一股弱不禁風,人比黃花瘦的氣質。

段芸琳摸她頭發的時候很溫柔,身上香香的,她們的被窩也都香香的。

她們是善良可愛的姑娘,卻偏偏遇上這樣的父親。

崔美青抱住段芸琳姐姐問:“段叔叔如果有一天喝酒喝死了,你們怎麼辦?你們會傷心嗎?”

段芸仙聲音小小的:“我會很傷心的。”

段芸琳聲音很硬:“還好吧,就他這個喝法,這一天遲早都會到,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

雖然她聲音硬,但崔美青還是聽出了一些傷懷。

段芸琳姐姐已經上初中了,她比妹妹更懂媽媽的不容易,和爸爸生活了那麼長時間的她,對爸爸也有更深的感情。

在妹妹懵懵懂懂時,她就清楚地看到了這個家的搖搖欲墜。

崔美青小聲說:“段姐姐,如果你願意,你可以勸勸段叔叔,我聽說他才進過醫院,再這樣下去,隻怕真得會出事情。”

“我知道,我們都知道,但他不想改,我有什麼辦法?”段芸琳很無奈,“我總不能和他吵架,惹他生氣,讓他再打媽媽吧。”

崔美青沉默了。

她第一次意識到,有些事情並不是你未卜先知就可以改變的。

例如一個人注定走向的死亡。

因為人本身就是不可控的,尤其是一個心智自由的成年人。

她陷入漫長的沉默,最終控製不住睡意,進入夢鄉。

她夢見了高一的寒假,爸爸外出喝酒,一直沒回來。媽媽拿著毛線在沙發上織毛巾,突然告訴她,她有點心慌。

然後就有電話打進來告訴她們母女倆,爸爸出車禍正在醫院急救,讓她們儘快趕去醫院。

那種站在手術室外惶惶不安的情緒再次侵擾她的大腦。

崔美青使勁掙紮,終於,她醒了過來。

新的一天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