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是男是女 不知道啊(1 / 1)

幾人兀自爭吵。

注意到這邊動靜的人, 或許看出來不對勁,但與他們不相乾,或者說沒人願意為一個穿著布衣的老頭撐腰,於是無人出來主持公道。

薛老漢心中一陣絕望, 難道他今天就栽在這裡了?

都怪他, 不該貪財, 本來掙了第一筆錢之後就不該再過來的。

他心裡回過味兒來,這些人才不是因為祖傳的方子被人偷了所以捉拿他。若是祖傳的方子, 就算是為了利益, 他們也不該由著白糖這樣稀罕的東西默默無聞, 更用不著當街搶人。

分明是看他有製糖的手藝,想要強行奪了去。

他就知道這些高門大戶, 沒有一個好東西。

幾人拉扯的動靜吸引了前來東市買東西的裴舟。

他眉宇壓低,輕輕蹙起眉頭。

對於某些明面上清白, 背地裡肮臟齷齪的世家作風, 他再清楚不過。

一看這場景, 就明白過來他們是在做什麼。

“住手!”他嗬斥道。

聽到有人叫他們住手, 那幾人動作也沒停下, 隻有一人轉身想警告他不要多管閒事。

一轉身見到來人, 他卻呆住了。

隻見來人穿著一身黑色襴衫,上面繡著雄鷹的暗紋,頭戴交腳襆頭,腰間掛著魚袋,彆著一把佩劍。

端的是劍眉修目,鼻梁高挺,身姿挺拔,走起路來大步流星, 不怒自威,讓人不敢直視。

什麼風神俊朗,龍章鳳姿用在他身上都毫不違和。他此刻表情嚴肅,一雙眸子如鷹眼一般銳利,緊緊地盯著幾個人。

那夥人的頭頭忙停下動作,心中暗呼倒黴,怎麼什麼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遇上了這個煞神,這人向來不管什麼權貴之間的潛規則,對於犯法的事情都是一刀切。

若是他堅持阻止,郎君交代的事情可怎麼辦?

領頭在心中罵起了臟話,然而面上卻是恭敬,抬手向裴舟行禮,“裴將軍,在下是奉寧遠侯之命,前來捉拿盜賊。”

他搬出了寧遠侯的身份,希望裴舟不要多管閒事。

裴舟巋然不動,聽見寧遠侯的稱呼表情也沒有變化,“你們既說他是盜賊,就要拿出證據,現在這樣空口無憑,我豈能縱容你們胡作非為?”

幾人心中更怒,這種事情大家都是心照不宣,哪來的什麼證據?他分明是在這裡故意刁難他們。

領頭的打著哈哈,“證據嘛,自然是有的,隻是並未在我等手中,畢竟那樣寶貴的東西我們可看不到。您不如去請教寧候,我等隻是奉命行事,還望裴將軍莫要為難。”

“既然他是盜賊,你們為什麼不報到京兆尹,讓他斷案。難不成想要自己私下動用私刑?更何況我也稱不上是為難,都城治安由我負責,此事在我的職責範圍內,當然不能坐視不理。”裴舟毫不相讓。

他在左金吾衛任職,長安城的治安確實在他的職責範圍內。且他向來看不上那些權貴仗著權勢為非作歹,隻要犯到他手上,就彆想全身而退。

薛老漢見終於有人給他撐腰了,且這位將軍看上去是個明理的,並不怕什麼勞什子寧遠侯。

他心中起了一點希望,“將軍,這位將軍,老漢不是盜賊,那白糖是我按照書上寫的法子做出來的,不是我自己的,但也不是他們的,他們這是在誣蔑人。”

裴舟不知道白糖是何物,但根據字面上的意思略一聯想就明白大概是個什麼東西。聯係到最近因朝廷想得到石蜜的方子,派王將軍前去天竺卻遭到不測的事情,他心中一動。

“聽到了嗎?人家都說了不是自己的,也不是你們的,你們能拿出什麼證據來證明嗎?還不快快放人。”

見他堅持,絲毫不顧忌寧遠侯,而他們手中確實沒有什麼切實的證據能夠證明這個老漢是盜賊,幾個人隻能放人。

若是彆人他們大可以不理會,但裴將軍從不徇私的強勢作風赫赫有名,要是他們將老漢帶走了,他怕是真的會喊著左金吾衛那群瘋子將他們通通抓起來。

聽說他母親懷慶大長公主當街縱馬,都被他在牢裡關了兩天。

走的時候,他們將裴舟在心中罵了千萬遍,回去定要給寧遠侯告狀。他們這些小卒他不怕,難道他對寧遠侯還能一點忌憚都沒有?

他們不信沒人能治得了他。

見那幾人終於走了,薛老漢泄了渾身的力氣一,下子癱倒在地,他這會兒才覺出自己渾身冒出許多冷汗,浸得衣裳都濕了。

裴舟連忙將他扶起來,“老丈可還好?”

他力氣極大,薛老漢一下子被他攙了起來。

然而他心中惶恐又感激,重新跪下磕頭道謝,“多謝將軍做主,不然老漢怕是小命不保。將軍大恩大德,老漢沒齒難忘。”

“老丈不必多禮,我隻是儘了分內之事。您剛才說的白糖可否給我瞧一瞧?”裴舟又將他扶了起來。

“當然可以,將軍請看。”薛老漢依舊用罐子裝著白糖,揭開蓋子給他看看。

果然是白色的糖,顆粒分明,看著比石蜜要好多了。裴舟思索著。

“剛才老丈說白糖的製法是從一本書看到的,不知是哪本書?”裴舟不解地問道,不知是什麼人這般大方,將那寶貴的方子公之於眾。

“就是——”薛老漢說起那書的名字也有點難以啟齒,可是恩人相問,他不敢不答,“《被分家後我發財暴富了》,山海書肆裡有賣的,郎君可以去看,書的作者叫月明,那可真是一個大善人,將許多菜譜都寫在上面,我們家老婆子現在做菜都比以前好吃。”

關於此書裴舟也聽過,之前在長安風靡了好長一段時間,近日才平淡下來,轉而流行起了另一本。

他對這些閒書沒什麼興趣,不過是些奇淫技巧之物,有那點時間還不如多看一些遊記雜談,詩經典籍,好歹能增長見識。

沒有想到書裡寫著白糖的做法,月明此人竟然這麼大公無私?

隻是他記得此書先前很紅火,應當有許多人看過,為什麼他們都不知道白糖的做法呢?

他這麼想著,於是向老丈問道。

這個問題薛老漢也想過,恐怕是因為做法比較難,其中有頗多講究,許多人可能試個一兩遍沒有成功就放棄了,隻有他一直堅持下來。

聽到薛老漢的回答,裴舟心中敬服,讚歎他是個有毅力的老丈。

白糖的方子對朝廷大有用處,裴舟起了舉薦的心思,於是他說:“老丈可願意跟我去一趟皇城,面見聖人。”

“去哪裡?面見什麼人?”薛老漢懷疑自己耳朵聾了,聽錯了彆人的話,不然怎麼會聽到皇城和聖人。

“是這樣的,白糖的方子很寶貴,老丈既能將它做出來,定有常人所不及的能耐,如果能獻給聖人,推廣普及下去,必將能受益全天下,當然給老丈的好處也不會少的。”裴舟誠懇地說。

其實還有另一方面,這方子如此珍貴,老漢手握著它,如同孩童抱重金過鬨市,一個弄不好可能全家的性命都交代了。

就像今天這樣,隻是幸好遇到了他。

薛老漢將他的話想了好半晌,終於才哆嗦著嘴唇回複,“老漢願意。”

那可是聖人呀,普通老百姓哪裡有不想見的,卻從未有機會見過一次。

說走就走,裴舟帶著薛老漢來到了皇城門口,出示魚符給守衛過目後,帶著薛老漢進入了皇城。

他們徑直去往大明宮,再次經過禁軍守衛的檢查。

收回守衛恭敬遞回來的魚符後,裴舟帶著薛老漢進入了這座大唐的政治中心。

薛老漢兩腿顫顫,目不敢斜視,那巍峨高聳的城牆,錯落有致的宮殿分布,結構精巧的建築,無不讓他驚歎。

這般景象不像是在人間,一想到待會兒要面見聖人,薛老漢心中又是一緊。

宣政殿是聖人平日處理政事以及接見朝臣的地方。

來到宣政殿前,裴舟讓守門的內侍進行通傳。

內侍緊忙進去稟報,沒一會兒又出來,“裴將軍可以進去了。”

裴舟帶老丈進入殿中,站定後叉手行禮,“裴舟問聖人安。”

薛老漢緊張得氣都快喘不過來了,直接趴在地上行了個五體投地的大禮。

卻聽上首傳來一個女聲,“不必多禮,快起來吧。”

怎麼是個女子?

薛老漢都佩服自己竟然在如雷似鼓的心跳之中,竟然能分得出神來思考這個問題。

哦,對,是太後殿下。

沒能見到真正的天子讓薛老漢有點遺憾,但能見到太後已經很好了,貴人哪是能由他們挑的。

其實也不算見到,因為薛老漢壓根不敢抬頭。

“裴將軍,你將這位老丈帶過來做什麼?”太後問道。

裴舟將自己耳聽目睹的一一道來。

“……所以微臣覺得如果白糖的製法能夠進行量產,會使大唐人民受益,也不用在每年花費大量的錢帛去從天竺購買石蜜。”

“哈哈果真是瞌睡的遇到枕頭了,朕剛為這事發愁,你就將東西送到我眼前,裴將軍這次立了大功。”太後大悅。

“聖人過譽,微臣愧不敢當,功勞在於月明和這位老丈。”裴舟推辭道。

太後隻是說說而已,他若覺得自己有功就自作多情了。

然後太後又問了薛老漢一些關於白糖的問題。

薛老漢將自己知道的毫無保留地回答。

隻是他因為緊張,再加上官話說得並不利索,說話磕磕絆絆。

幸好太後包容,很有耐心地聽他講下去。

之後她覺得薛老漢在工事上有幾分天賦,再加上他做出白糖有功,所以安排他到工部做工匠,另賜了大量錢帛以示獎賞。

而寫出白糖製法的月明,其功勞自不必說。

太後對此人也有幾分好奇,不知道她是什麼來頭,為什麼會知道白糖的製法,甚至公之於眾?

是自信於彆人根本做不出來,還是她真的是一個大公無私的人,不計較個人私利,隻為了造福大眾。

“月明現下在何處?”太後問道。

她欲招此人覲見。

“臣先前聽說他在洛陽,聖人若是想召見他,可能得等一段時間。”

“無礙,正好朕確實想見見此人是何方神聖。”

她讀過她寫的話本,確實妙趣橫生,裡面的人物都很有意思,各有各的特點。

不論是宮廷爭鬥,還是鄉間婦人吵架,她都能寫的有模有樣,跟親眼見過一般。太後想不明白她到底是個什麼身份,會有這樣的見識。

隻是世人貌似都以為她是個男子,可太後卻持不同的意見。不然為什麼書裡的主人公個個是女子,甚至都很優秀。反觀書裡的那些男子,除了主人公的伴侶之外,基本上都是歪瓜裂棗。

.

遠在洛陽的許乘月,還不知道自己即將迎來潑天富貴,她此時的處境可不太妙,因為她被人告上官府了。

許乘月當時正在院子裡面寫稿,不時抬頭看看天,摸摸魚,吃吃點心,字是沒寫多少,點心吃了個飽。

忽然有人敲響了院門,“許娘子,在家嗎?”

聽出來是呂鴻卓的聲音,許乘月略微驚訝。

因為除了第一次喬遷的時候,呂鴻卓來過她的院子,之後為了避嫌,他再也沒有來過了。

若是有要事,基本上都會派婢女前來,再要不就是薛珍瑞。

夏荷動作快,已經跑過去開門了。

門外站著的不隻有呂鴻卓一個人,還有兩個衙門的差役,兩人肅著一張臉,不苟言笑。

夏荷覺得這情形不太妙,又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她目光示意了一下兩邊的人,“呂郎君,你這是?”

呂鴻卓訕訕笑著,“這其中可能是發生了一些誤會,解釋清楚就好了,你家娘子呢?”

這話說了跟沒說一樣,夏荷隻好讓開門,請他們進去,“三位客人請進。”

許乘月已經在正堂中做好了待客的準備。

將所有不相乾的東西都收拾起來,讓秋露上了一壺熱茶。

那兩個差役見了許乘月之後表情皆有所變化,露出吃驚的神色。

呂鴻卓理直氣壯地說,“我說是女郎,二位偏不信,現在看到了吧。”

許乘月疑惑了,什麼跟什麼呀?她是女郎又怎麼了?他們兩個來到她府中所為何事?

“可否看一下許娘子的印鑒?”二人不死心,想要確認一下她的身份。

許乘月將自己常用的印鑒遞給他們。

二人一看,果然上面刻著月明二字,並且角落裡殘留著紅色印泥的痕跡,看著是常用的。

兩個差役為難了,他們對視一眼,互相推托著,最終一人上前一步抱拳道,“許娘子,吾等此次前來是因為有人向官府狀告,說你誘騙良家婦女,並與其私通。”

許乘月好懸沒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不可置信地指著自己,“告我?與婦人私通?沒有搞錯吧?”

兩個差役也覺得這事離譜,猶豫著點頭。

“我都說了你是個女郎,這事是不可能的,可他們偏不信。”呂鴻卓委屈地說。

說起來他也很納悶,當時兩個差役氣勢洶洶地來到了他們書肆,說要捉拿月明,有人狀告“他”與良家婦女私通。

他震驚之下,亦感到非常荒謬可笑,先不說月明是個女郎,況且以她的人品,便是個男子也絕不可能乾出來這種事。

於是他向兩個差役解釋,月明其實是個女郎,可他們不信,認為他在撒謊,故意給月明推脫責任。

他隻好說將月明請過來一看,他們就知道了。

兩個差役也不允許,覺得他會派人給許娘子通風報信,讓“他”趕快逃跑。

沒奈何,呂鴻卓隻能親自帶著他們前來許娘子的府邸。

“既然事情已經解釋清楚了,那我們就走吧。”呂鴻卓說道。

他們幾個男子在許娘子的府中長留,也不太好,容易惹來閒話。

“稍等。”一個差役不好意思地說,“煩請許娘子跟我們走一趟,府尹吩咐我等前來拿人,我等不敢空手而歸。”

呂鴻卓還想阻止,既然已經撇清關係,為什麼還要上趕著去,被兩個差役帶著去官府也不是什麼好看的事。

“也行。”許乘月先一步回答了,她不喜歡多管閒事,但既然是衝她來的,她也想弄清楚是怎麼一回事,若有人刻意針對陷害她,也好早有對策。

“多謝許娘子。”

呂鴻卓不放心許乘月一個人前去官府,所以跟著她一起去了。

到了門口,許乘月被圍在官府門前,擠擠攘攘的人群驚到了,“怎麼會有這麼多人?”

“因那男子來告狀的時候大張旗鼓,一邊擊鼓一邊訴說冤屈,再加上許娘子的名聲,自然引過來了許多人,弄得聲勢浩大,也正是因此府尹才不得不親自處理此事。”差役解釋道。

其實這些人隻是看個熱鬨,他們圍在外面根本看不到裡面發生了什麼,但不妨礙他們迫切地想要知道。

之前男子擊鼓報案時,故意鬨了很大的動靜,於是許多人都知道發生了什麼,他們此時議論紛紛。

“你說月明大家真的借用書信來往,誘騙良家婦女嗎?”

“反正我是不相信的,月明大家大公無私,連珍貴的菜譜都願意分享給我們,他怎麼可能是無良之人?”

“話雖如此,但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麼知道那些文字的背後是什麼人呢?他寫的那些菜譜,可是為他掙了不少名和利。萬一他就是一個利欲熏心的人呢?而且他現在正在寫的這一本兒中,蘇將軍人品也不好啊!”

“你既然覺得他利欲熏心,那你看他的書乾嘛?滾一邊去!我才不想跟你這種端著碗吃飯,放下碗罵娘的人說話!”

“哎,你這人怎麼還急眼了呢?我隻是說說而已,提出一個合理的猜測,又沒有說他真的是那樣的人。”

“你沒有說,但你想了。”

圍觀的人群爭論了起來,他們議論著報案的男子說的是不是真的,月明到底有沒有誘騙良家婦女。

處於人群之外的許乘月一時感覺到淩亂,這種場景讓他想到了前世時候那些娛樂圈的頂流明星塌房時,吃瓜人群和粉絲激烈對峙的場景。

難道說她的名聲現在已經大到如此地步,成為了洛陽城的頂流?

那她等一下進去,不會掉馬吧。

一想到當眾人知道她的身份後,她走在路上都會被人圍觀,像看猴一樣觀看,指指點點的場景,許乘月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幸好她帶著帷帽。

“各位請讓一讓。”兩個差役吆喝著。

洛陽城的百姓頗有素質,見有人過來,他們讓出了一條道。

許乘月走進去之後,圍觀人群繼續議論,“剛才那走進去的是誰呀?”

“你問我我問誰?可能是哪個官眷吧。”

再後面的聲音許乘月已經聽不到了,她跟著差役一路向前,來到了官府的正堂。

此時那個狀告她的男子正跪在堂下,委屈地訴說自己有多麼慘,妻子背叛了他,並怒斥月明其人沒有道德,枉為讀書人。

樁樁件件和書信往來說得跟真的一樣,若非許乘月是當事人,可能真就信了。

而被控訴與她私通女子同樣跪倒在地上,鬢發散亂,看著沒什麼精神。

此時差役其中的一人走到堂上,彎腰向府尹耳語了幾句。

府尹驚訝,轉頭低聲道,“果真如此?”

差役點頭。

那這事就好辦了,定是這男子誣告。

府尹一拍驚堂木,“傳月明!”

許乘月依言走入堂中,向府尹福了一禮,“府尹,民女便是月明。”

那男子呆住了,“胡、胡說,月明是個男的,怎麼會是你?”

“誰告訴你月明是個男的?我寫的書,我起的筆名,難道我還不清楚?”許乘月反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