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良臉不紅心不跳地道:“我叫房複。”
其實張良也算不上是撒謊,自從刺殺始皇帝失敗之後,張良為了掩人耳目,隻能夠改名換姓,現在他對外的身份確實就是房複。
“喔。”小驪珠應了一聲,重複了一遍他的名字,然後道,“我記住啦。”
然後小姑娘扭頭看向扶蘇,“我們現在去吃早飯嗎?”
“餓了吧?走吧。”扶蘇對小驪珠說完,看向張良,問他,“你用早飯了嗎?要不然一起?”
原本張良應該拒絕才對的,不僅僅因為小驪珠和扶蘇都是他的仇人之女/子,更因為他就是他們口中那個刺殺過始皇帝的張良,一旦他的身份暴露的話,那麼等待他的絕對是滅頂之災。
甭管扶蘇和始皇帝的政見有多不合,但是始皇帝到底是扶蘇的親爹,而且扶蘇又是個孝子,便是他再仁愛,在得知他就是張良之後,這份仁愛隻怕會立馬煙消雲散。
但是幾乎沒有怎麼猶豫,張良就點頭答應了:“如果長公子不嫌棄的話,那麼鄙人自然卻之不恭了。”
張良很清楚,如果他不知道扶蘇的真實身份的話,那麼拒絕還尚且說得過去。但是偏偏這會兒他已經知道了扶蘇的真實身份,按理來說作為一個普通人,尤其是受過扶蘇恩惠的普通人,他幾乎沒有什麼理由拒絕。
而且剛剛扶蘇和蒙信的對話他也聽到了,礙於雨勢,他們少說得在客舍住上五六天,而他因為傷勢,也不可能立馬離開,也就是說接下來的五六天他們得同住一個屋簷下,如此一來肯定是免不了接觸的。
既然免不了,那麼他何不大大方方的和他們來往接觸?
有時候反其道而行之說不定能夠有意外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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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蘇邀請張良一塊吃早飯的原因當然不是因為什麼人多熱鬨這樣的理由了,他隻是對張良有些好奇而已。
扶蘇昨天見到張良的時候,他還在昏迷中,因此除了他容貌比較出色之外,扶蘇並不覺得他有什麼特彆的。
但是今天張良蘇醒了,從他的氣度和談吐中,扶蘇覺得他非一般人。
而這點在接下來的接觸中也得到了證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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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皇帝雖然沒有像漢武帝實行“廢黜百家,獨尊儒術”那樣廢黜百家,獨尊法術,但是他確實是法家的擁護者,偏偏被他寄予厚望的長子扶蘇卻深受儒家思想的影響。
要知道法家和儒家早在百家爭鳴的春秋戰國時期就已經就著兩家的態度進行過多次激烈的辯論了,時至今日兩家仍然處於“誰都沒有辦法說服誰,誰也沒有辦法乾服誰”的階段。
如同始皇帝和扶蘇這對父子。
而張良卻與他們父子兩人不一樣,他精通黃老之學,在治國上認為應該無為而治,致用上注重技術發明,至於在修行上則講究修身養性和長生久視。
可以說黃老之學和儒家思想雖然都有同樣的目標,但是不論是在主張上、思想上、還是在具體實操上,都是存在著明顯的區彆的。
然而即便張良信奉的學派和扶蘇並不一樣,但是和他一番交流下來,扶蘇並沒有任何的不喜,反倒是被他的學識所折服。
“今日聽君一席話,可謂是勝讀十年書。”扶蘇不由得感歎道。
一旁的小驪珠也開口道:“就衝著這個長生久視,我爹和你肯定有話說。”
畢竟天下誰人不知始皇帝追求長生不老已經到了執著的地步了?
但凡始皇帝少一點執著的話,他也不至於次次都被人騙得那麼慘。
表面上是普通黔首,實際上是六國餘孽的張良聞言,有那麼一瞬間差點繃不住自己臉上的表情——
讓他和秦皇那個暴君坐在一起聊如何長生不老?
是他不想活了?還是秦皇那個暴君不想活了?
不過張良面上不顯,甚至還笑盈盈地道:“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的話,那肯定是我的榮幸了。”
才怪。
最後兩個字張良在心底裡說得咬牙切齒的。
雖然小驪珠會的本事不少,但是讀心術還真不會,所以她自然沒辦法從張良那收放自如的演技中看穿他心裡的想法了。
倒是張良因為較為年長,經曆得多,不僅可以從容地應付來自扶蘇看似討教,實則摸底的試探,甚至還可以反客為主,從扶蘇的反應中大致地摸清楚了他們這次趕回鹹陽的原因。
雖然扶蘇並沒有透露任何的信息,但是張良是什麼人?
在曆史上,張良不僅是西漢的開國功臣,輔助劉邦建立漢朝,甚至是漢初三傑當中唯一一個能夠安享晚年,得以善終的人。
可見張良雖然身子骨不好,但是不管是謀略上,還是在為人處世上,甚至是在取舍上,那都是一等一的好的。
現在扶蘇一個原本應該待在上郡的皇子卻突然出現在回鹹陽的必經之路上,而且身邊隻帶著兩個仆從不說,甚至還帶著一個小公主,這個情況可以說怎麼看怎麼古怪了。
要知道天下人皆知,隻有扶蘇一位皇嗣被始皇帝下放到上郡,所以小驪珠這位小公主又怎麼會和扶蘇在一起?
聯想到扶蘇之前從蒙信的口中得知他們得在這家客舍逗留五六天時的反應,張良幾乎可以確定了——
肯定是鹹陽出事了。
至於為什麼不猜測是上郡出事了?
原因很簡單,因為上郡乃阻擋匈奴南下的要塞,一旦出事的話,隻怕扶蘇早就拿出一天跑死八匹馬的速度趕回鹹陽了,又怎麼可能會因為一場雨而在這家客舍耽擱五六天的時間?
所以張良才確定是鹹陽出事了,而不是上郡。
就是不知道鹹陽究竟出了什麼事呢?
張良看了一眼年幼的小驪珠,眸光閃了閃,心裡飛快地閃過無數的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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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天,因為張良有意結交,所以扶蘇和他可以說是相談甚歡了,歡到扶蘇都想請張良給小驪珠當先生了。
“我這個妹妹呀,什麼都好,就是不會數數。”扶蘇對張良道,“但凡她會數數,這會兒都該喊我一聲‘大哥’了。”
恰好路過的小驪珠立馬一個眼刀子甩了過去:“我聽到了哦,扶蘇你是不是想知道花兒為什麼那麼紅?”
扶蘇笑了:“你這耳朵還挺靈的,這都被你聽到了?”
“不過也不全是這個原因,主要是我覺得房先生確實是很有才華,你若是跟著他學習幾年的話,肯定受益匪淺。”扶蘇當然不是為了看小驪珠的笑話了,而是真的為她這個妹妹好。
小驪珠衝著扶蘇輕哼一聲,也沒說是信了他的話還是沒信,不過……
小姑娘扭頭看向張良,問他:“既然扶蘇說你很有才華,那你在認錯方面也很有才華嗎?”
“什麼?”饒是張良再聰明,這會兒也聽不明白小驪珠為什麼會這麼問。
小姑娘也不管這個,慢悠悠地道,“如果是的話,那就好好地教教扶蘇怎麼認錯吧,省得某人回到鹹陽之後要遭殃哦。”
最後那個“哦”字被小驪珠說得彆提有多蕩漾了,顯然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
“這會兒還沒回到鹹陽呢,信不信我先讓你遭殃?”扶蘇故意黑著臉嚇唬想嚇唬人,但是小驪珠是那種能夠隨隨便便就被嚇唬住的人嗎?
當然不是了。
隻是小姑娘還沒有反擊呢,又恰好路過的蒙信見狀,不讚同地皺眉對扶蘇道:“公子,女公子這是善意提醒您,您怎麼能恩將仇報呢?”
扶蘇:“……???”
蒙信啊,你的名字叫二五仔吧?
要不是為了不顯得自己那麼心酸,扶蘇都想問蒙信一句,他還記不記得出發之前他當著他的面跟他父親保證過的那些話了。
這才多久啊,他叛變得太徹底了吧?
“你自己問驪珠,看她是不是善意提醒?”扶蘇都被氣笑了。
蒙信聞言,低頭看了小驪珠一眼,小姑娘衝著點點頭:“我是哦。”
於是蒙信抬頭對扶蘇道:“公子,女公子說她是。”
扶蘇看了一眼深信不疑的蒙信,視線下移,又看了一眼笑得得意洋洋的小驪珠,頓時不知道是該替蒙恬發愁,還是該替自己發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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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陸陸續續下了五天,天氣終於放晴了。
雖然這幾天扶蘇在客舍裡和張良聊得不錯,但是心裡一直掛念著鹹陽裡的始皇帝,所以確定可以趕路之後,扶蘇直接就拍板決定——
馬上出發。
臨走前,扶蘇對張良道:“先生好好養傷吧,掌櫃那兒我已經打點過了,希望先生早日康複,也希望有緣的話我們還能再見。”
“會有這個機會的。”張良道,“一路順風。”
也不知道是張良的嘴巴開過光了,還是老天爺見不得小驪珠他們再耽擱下去,接下來的一路確實是順風順水的。
三天後,小驪珠一行人抵達鹹陽,憑借著始皇帝給小驪珠的令牌,以及扶蘇的身份,他們順利進入了鹹陽宮。
闊彆五年再次回來這個熟悉的地方,扶蘇的心情有些激動,也有些緊張。
卻不料他剛進殿,就聽到他父皇殺氣騰騰的一聲怒喝:“逆子扶蘇!你還敢回來見朕?”
扶蘇聞言,下意識地抬頭望去,就見始皇帝提著木棍大步流星的朝他走來。
扶蘇一愣,不等他做出什麼反應,就見一個小身影從他身旁竄了出去,一下子抱住了始皇帝的大腿:“爹,不要。”
見狀,扶蘇心生感動。
下一秒,就見上前攔人的小驪珠倒騰著她那雙小短腿,飛快地跑去將始皇帝的佩劍抱了過來,然後遞給了始皇帝,“不要用那個,用這個吧。”
扶蘇:“……???”
白感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