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3章】(1 / 1)

“A!”

開機打板聲響起。

簡今兆不著痕跡地挺起身子,盯著實時監視器裡的畫面不放——

狹小而黑暗的老式出租屋裡,隻有供奉財神的案板上有著一點微弱的、近乎詭異的紅光,成為了這個空間裡僅有的光點。

用到缺角的桌上擺滿了泡面等發黴的食物殘渣,甚至還有一隻老鼠正在四處尋覓,光看畫面就能讓人覺得作嘔。

哢嚓。

生了鏽的門鎖響起了動靜。

桌上的老鼠迅速反應過來,一溜煙地就竄下了桌,跑得沒影。

很快地,年久失修的大門被人用力撞開,樓道裡的燈光透了進來,沈春望飾演的酒鬼賭徒崔百勝終於出現在了畫面裡。

他渾身上下的衣服被大雨淋了個透,正濕噠噠地往下淌著水,“艸他媽的,老、老子當年有錢橫著走的時候,你們……你們都還沒出生呢!”

“等著!”

“老子過、過幾天就有錢了!到時候,我連本帶利賺回來!艸。”

崔百勝罵罵咧咧地倚靠在門板上,醉醺醺的模樣一看就是喝了不少酒,他原地咒罵了好一會兒,才試著去尋找牆邊的開關。

啪嗒。

天花板上的白熾燈閃了又閃,最終還是沒能照亮黑暗。

崔百勝有氣無力地罵了兩聲,他提著虛浮的腳步、借著樓道外微弱的光朝著小客廳走去,他打開角落裡的冰箱,裡面隻剩了半塊硬邦邦的饅頭。

“……”

崔百勝不爽地喘了一口粗氣,忽地將目標鎖定在了供奉財神的案台上,上面還留了一罐啤酒,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擺上去的。

他趔趄走近,伸手將那瓶啤酒拿了下來,還不忘趁著酒勁數落。

“財神?我呸!”

他吐出一口唾沫,張嘴就罵,“我他媽供著你有什麼用!一天到晚也沒往老子口袋裡迸出一分錢,求神不如求自己,求神不如求自己……”

崔百勝灌了兩口變了味的啤酒,念叨著摸出自己的手機,又開始了新一輪的罵聲,“媽的,姚家那小子摳摳搜搜的不給錢,就該和他爹一樣下地獄!”

沈春望是實打實的戲骨。

從開拍進門到現在,他精準地抓住了“崔百勝”這個賭徒酒鬼的特性,對於台詞的把控更是到了完美的地步。

光是這麼兩三分鐘的演繹,就能讓人反感得牙癢癢。

副導演看著身邊督戲的簡今兆,低聲說道,“簡老師,馬上就到俞演出場了。”

昨天晚上的拍攝,沈春望的部分一直極其順利,所有的NG問題幾乎都出現在即將出場的俞演的身上。

簡今兆哪裡會不知道這事?

向來習慣淡定應對一切問題的他,這會兒居然有種說不出的緊張,仿佛即將出場拍攝的人不是俞演,而是作為新人的他自己。

拍攝還在繼續。

醉酒的

崔百勝從口袋中摸出自己偷來的手機,費力地按下一串電話號碼,電子燭台的紅光散在他的眼中,裡面滿是不掩藏的惡意。

“姚逸你個殺人犯,再不把錢給我,我就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崔百勝餘光瞥見了臥室門口的人影,嚇得心臟驟停,連同著未撥出電話的手機也掉落在地。

隻可惜還沒等他看清楚,整個屋子又陷入了黑暗。

“誰!”

“誰站在哪裡!”

崔百勝的酒意被嚇退了幾分,哆哆嗦嗦地從地上爬了起來,下一秒,潛伏許久的身影就出現在了他的背後。

“你讓誰下地獄?”

俞演飾演的方淨幽幽開口,毫無起伏的問話裡藏著冰冷的殺意。

他幾乎融在了黑暗裡,唯有半張側臉在紅光的映襯下,如同從地獄爬上來索命的修羅,顯得可怖異常。

鏡頭外的聞潮聲看見這一幕,敏銳發聲,“今兆,他的狀態好了很多。”

台詞把控是對的,走位也是準確的!

簡今兆沒有接話,而是全神貫注地盯著監視器裡的俞演,連呼吸都不自覺地放緩了幾分。

“我看——”

話語落在耳畔,激得汗毛倒立。

沈春望飾演的崔百勝正準備回頭,一條麻繩就從背後勒住了他的脖子,頃刻發力,“該死的人是你!”

“啊——”

崔百勝辨彆出了身後人的真實身份,頓時手腳並用地掙紮起來。

他抬高的腳不小心踹到了案台,瓷做的財神爺掉落在地,四分五裂的慘狀預示著即將到來的死亡氣息。

方淨將他往後一拖,越發收緊了手中的麻繩。

“我有沒有警告過你,彆他媽招惹我哥!”

“可你呢?”

“年紀一大把了還不聽勸,居然還敢威脅他,你這一心找死,我自然要成全你!”

轟隆!

窗外不停歇的雷電聲再度閃過,照亮了特寫鏡頭裡的臉。

方淨向來明亮的雙眸充斥著化不開的陰鷙,目眥欲裂紅得可怕,他青筋暴起的額間布滿了細汗,但發了狠的雙手帶著一絲不可言傳的顫意。

隻這麼兩三秒的功夫,卻造就了完美的鏡頭語言。

方淨內心的瘋狂、恨意以及未能完全泯滅的良知,被俞演完全表現了出來,那是一種近乎矛盾的割裂感,壓得監視器前的旁觀者們喘不上氣!

任憑崔百勝再怎麼掙紮,可力氣始終抵不上方淨這樣的年輕人,他動彈的幅度越來越小,甚至眼睛也開始有了泛白的跡象。

窗外的雨聲不斷拍打著窗戶,狂嘯著,嘶吼著,歌頌著死亡。

突然間,一陣急促的撞門聲傳了進來。

方淨警惕朝著門口看去,原本凶狠的眼色驟然鬆動,他幾乎瞬間鬆了手,像丟垃圾一

樣丟開崔百勝。

“……”

方淨驟然懈力,跪坐在崔百勝的身邊,用戴著手套的手輕輕合上對方的雙眼,露出一抹病態到令人心悸的慘笑。

“死了,死得好。”

一句話,落在黑暗裡。

現場鴉雀無聲,直到聞潮聲喊下了一句“卡”,眾人才從大氣不敢出的狀態中紛紛掙脫。

聞潮聲習慣性推了一下眼鏡,沒了昨天接連不斷的NG指令,而是帶著滿意的口吻,“這條過了。”

劇組外置的大燈亮起,照亮了整個片場,眾人的喧鬨聲逐漸衝散了戲內的陰霾和絕望。

簡今兆從監視器前起身,走進片場。

狹小而擁擠的小客廳裡已經沒了俞演的身影,他略微掃了一圈,就看見方可贏衝著他指了指昨晚的小房間。

簡今兆靠近,目光暗含詢問。

方可贏解釋,“拍攝一結束就跑進去了,還讓我不要打擾他,可能是要出戲吧,不過總算把這場戲給過了。”

簡今兆響起簡今兆昨晚的坦白,心存擔憂,他主動敲了敲虛掩的房門,“俞演?”

“……”

屋內無人回應。

簡今兆心裡的擔憂加倍,乾脆推門走了進去。

忽然間,他的手腕被人用力攥住、再往前一扯,整個人的重心頓時傾斜。

“砰。”

耳邊響起乾脆的關門聲。

熟悉的氣息縈繞了上來,簡今兆怔了兩秒,才意識到俞演又一次將他擁入懷中。

“俞演,你……”

“你讓我抱一會兒。”

俞演沒了撒嬌勁,壓抑的語氣中藏著一絲顫抖,“就一會兒。”

簡今兆意識到逐漸收緊的擁抱力度,無可奈何地默許了他的做法。

好在俞演的沉默並沒有持續多久,他將額頭抵在簡今兆的肩膀處,“簡老師,我剛剛演得好嗎?”

“嗯,演得很好。”

簡今兆似有若無地拍了拍他的後背,第一次沒吝嗇自己的誇獎。

“俞演,能夠壓製住恐懼去塑造角色,甚至利用恐懼去豐富人物性格,而且全程沒有一點兒台詞、走位上的錯誤,很厲害。”

俞演聽見這難得的表揚,像小狗撒歡似地蹭了蹭簡今兆的肩膀,原本發悶的嗓音裡跑出一絲滿足的低笑。

“我都說了,隻要你在監視器前看著我,我就不會犯錯。”

簡今兆被他的發絲蹭得有些癢,偏頭躲了躲,“行了,快鬆開,下不為例。”

這一天天的,越發得寸進尺了。

俞演有些不舍地鬆開,短暫的擁抱足以讓他掙脫了心理恐懼和角色影響,連帶著眼眶裡的紅意也消退不少。

他勾起笑容,再三追問,“簡老師,我表現好不好?”

簡今兆看出他情緒的轉變,沒再縱著他,“緩過來了就跟我出去,還在片場,注意分寸。”

俞演笑了笑,

聽話收斂,“哦。”

監視器前,沈春望的身上裹了一條浴巾,這會兒正在喝薑茶取暖。

他看著走到跟前的簡今兆和俞演,笑得溫和,“快坐。”

簡今兆略微頷首,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沈老師,你感覺剛剛那場戲怎麼樣?”

“嗯。”

沈春望給予了一聲肯定,他捧著薑茶的手指了指監視器的回放,“我和聞導已經把剛才的畫面重新看了一遍。”

他抬頭看著還站著的俞演,帶著長著才有的賞識,“小俞今天表現可圈可點,剛才有兩下子把我都給驚著了。”

俞演禮貌鞠躬。

簡今兆細心瞥見沈春望脖子上的輕微紅印,主動道歉,“沈老師,俞演剛剛下手可能失了點分寸,還望您彆介意。”

沈春望無所謂地擺了擺手,“沒事,我這點兒力道還受得住,這拍戲不就得真真假假地來,他要是勒得太輕飄,那觀眾看著就假了。”

聞潮聲又讓工作人員放出了剛才的內容,“今兆,俞演,你們也再回看一次。”

讓監製和演員確保每場戲拍攝後的效果,那是必要的。

俞演習慣性地繞到簡今兆的身後,他將手支撐在椅背上,微微往下身子去檢驗自己的拍攝成果。

屏幕裡回放著剛才的對手戲。

俞演飾演的方淨在冷靜中瘋狂,在恨意裡恐懼,配合著卡點般的電閃雷鳴,確實促就了相當震撼的高光場景。

簡今兆看著屏幕裡的方淨,餘光卻瞥向了俞演正撐在椅邊的手臂,沒由來地想起在小房間裡那短暫的擁抱。

“……”

“簡老師,你想什麼呢?”

俞演察覺出他的出神,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簡今兆匆忙回神,壓住心尖那抹特彆的熱意,“什麼?”

俞演正式確認了自己剛才拍攝的情況,偏頭衝他明知故問,“我這場戲演得怎麼樣?給評價一下?”

簡今兆對上他眸底的狡黠,“你還用我評價?”

該說的、該誇的,不是都在第一時間說過了、誇過了?還在眾人面前揣著明白裝糊塗呢。

俞演點頭,“當然,你可是我老板。”

邊上的沈春望聽得發笑,一誇誇倆,“你們老板的眼光那是沒話說,挑中了你這麼一個好苗子。”

副導演也接話,“是啊,我看你昨晚那NG情況,今個兒一直懸著心呢,沒想到拍得那麼順利,你這心態調整得夠快啊。”

“嗯。”

俞演驕傲勾唇,“我有特殊的調整技巧~”

“……”

簡今兆假裝不知情地喝了口水,轉移話題,“席追人呢?差不多就試拍下一場戲吧。”

原本還在翻劇本的聞潮聲驟然抬了頭,“那、我去喊他,正好有句台詞得商量著改一下。”

簡今兆點頭,“行。”

俞演過了雷雨

夜戲的這道坎後,接下來的拍攝就沒再出現過大問題。

眨眼就到了十月底,電影的拍攝進度順利過了三分之一,身為導演的聞潮聲終於宣布了全體放假的消息,為期三天。

簡今兆坐在休息室裡,隔著門都能聽見眾人熱烈的歡呼聲,他給遠在海市的季嘉發了條微信回複,隨即就聽見了熟悉的敲門節奏。

叩、叩叩、叩叩叩。

俞演每回帶劇本找上門時,總是孩子氣地敲上這麼三段。

久而久之,簡今兆就習慣成了自然,“進來吧,門沒鎖。”

俞演推門而入,張口就是一句,“簡老師,聞導剛說了要放假。”

“嗯,我聽見了。”

簡今兆看著他還穿著的戲服,“下了戲怎麼不去換衣服?這兩天好好休息,先把劇本的事情放一放。”

勞逸結合,才能呈現出更好的角色。

俞演不著急收工,心裡隻記掛著另外一件事,“簡老師,你明天有空嗎?”

簡今兆反問,“怎麼?”

“我想請你吃飯。”

俞演也沒拐彎抹角,隻是用了更合適的理由,“這段時間你一直陪我研究劇本和角色,我總得表示表示。”

話音剛落,小趙就推門走了進來。

“兆哥,你的行李都收拾好放車上了,我們現在就走嗎?”

“……”

俞演神色微變,有些意外,“簡老師,你要去哪裡?”

簡今兆原本就沒打算瞞著他,“劇組的拍攝節奏已經很穩了,我在這邊盯了一個月,也該回去處理一些公司事務了。”

畢竟鯨影文化不止《爛泥》這一部電影,後續的投資項目都等著簡今兆審核挑選。

簡今兆察覺出俞演一閃而過的失望,“行了,你在劇組好好表現,這頓飯什麼時候都可以吃,等殺青後有空再補回來?嗯?”

俞演追問,“明天再走不行嗎?”

簡今兆看了一眼手機,“現在開車回海市,能趕上明天的月初會議。”

俞演壓住自己內心的那點失落,“好,那你們開車小心。”

“嗯。”

簡今兆開車行駛在高速公路上,身為助理的小趙坐在副駕位置上,“兆哥,要不待會兒服務區換一下,我來開?”

簡今兆回答,“不用了。”

“可是這一路開回去至少要四個半小時呢,你吃得消嗎?”小趙不放心,還有些悶悶不樂,“兆哥,我怎麼覺得你好久沒讓我幫你開過車了?”

簡今兆瞥了他一眼,反問,“讓你坐著休息還不好?”

小趙悶哼,“我這不是怕你累著嗎?”

簡今兆笑笑沒說話,繼續平穩駕駛。

他不是信不過自家助理,隻是沒辦法過掉自己心裡這個坎。

重生到現在,他隻讓彆人幫忙代駕過兩次,而且這兩次還都是同一個人。

“……”

俞演。

簡今兆想到他,向來清冷的眉眼不自覺地柔了下來。

說來也奇怪,他以往不是沒遇到過像俞演這樣的年輕小孩,但從來沒有人能像俞演這樣——

一步步占據他的視野、一點點地進入他的生活,甚至讓他默許了很多以往不曾給予外人的親近。

“兆哥,可贏剛給我發消息了,她讓我問一下你。”

“問什麼?”

“明天俞演生日,她想著在劇組簡單安排一下,公司那邊能不能給撥經費?”

“……”

簡今兆明顯一愣,不由放慢了車速,“明天俞演生日?”

小趙重新看了看聊天框,慢半拍地確認,“是、是吧?可贏說的。”

簡今兆眉心輕蹙,想起了俞演在休息室裡說過的話:

——簡老師,你明天有空嗎?我想請你吃飯。

——明天再走不行嗎?

原來是因為明天過生日?所以才變著法地說出這些話嗎?

小趙不知道簡今兆的內心所想,拿著手機改口說道,“兆哥,可贏又說不用了,她剛問過俞演,俞演說自己討厭過生日,不想弄得大家都麻煩。”

“……”

討厭過生日?

簡今兆略微一想就明白了其中緣由,心疼微妙蔓延。

他看著前方出現的高速下路口,驟然間動了念頭,“小趙,待會兒下了高速,你自己想辦法搭車回海市,費用我出。”

“啊?”

小趙發懵眨眼,“兆哥,你要乾嘛啊?”

簡今兆右轉駛入下高速的方向,沒多解釋,“有點事,我回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