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璋的確原先挺沉穩的,不過自從抱著第一台電視去了許如意家之後，可就不怎麼沉穩了。

他從許如意家裡出來，第二天就去了一趟日本,果不其然看到了卡拉OK，試了試後發現，真的很能聚集人氣。而且還看到了日本商場裡電視機的擺放樣子,他在那裡整整逛了三天，不但帶回來一百套卡拉OK設備,還將人家推銷電視的套路摸了一清二楚。

這種情況下，愛華牌彩電一推出就火爆了起來——這個牌子不但便宜,還能現場試看唱歌呢。最重要的是，他們還搞了個活動，評選每個城市最會唱歌的普通人，要是被選上了,免費贈送一台電視。

這年頭一台彩電相當具有吸引力,幾乎廣告一發出,整個商場都被擠滿了，有人會唱的,是來爭奪彩電的，大部分都有自知之明，是不會唱的,不過這會兒娛樂活動少，反正周末沒事,騎個自行車過來也不費錢,看熱鬨唄。

隨著比賽一波波的進行，水平也越來越高，來的人自然越來越多。

來了就得看唱歌,看唱歌就得看電視，看電視自然也就知道，愛華牌電視可不比那些進口的差，你瞧瞧吧，外觀時尚，屏幕清晰，聲音好聽，最重要的是，比其他牌子的彩電都便宜，誰不動心？

自然而然，那台彩電還沒發出去，愛華電視機廠已經賺得盆滿缽滿了。

這法子可是頗有許如意的風采，尤其是愛華牌電視除卻卡拉OK時間，播放的都是燎原一號的魔性廣告，不少人都覺得這是許如意的主意，甚至張維都問過她：“你怎麼這麼多主意啊。這比賽可太管用了。”

許如意隻能解釋真不是她想的，張維聽了還挺意外的：“呦，那這謝璋挺厲害，這是唯一我瞧著能和你的營銷媲美的方案。”

許如意其實也覺得不錯，所以謝璋打電話來跟她報喜的時候，許如意還祝賀他呢，“恭喜你了一炮打響。”

謝璋的聲音裡有激動也有羞澀：“多虧了你給我提供營銷思路，我以後還能請教你嗎？”

許如意又不煩他，還看見了他的閃光點，也就同意了：“好啊。”

然後她就後悔了，謝璋的電話實在是太多了。

這邊卡拉OK比賽如火如荼，他們的宣傳根本就不用新思路，順著大家的熱情走就可以。許如意都不用說，謝璋就自己想出了後續辦法——“我想聯係電視台，來個總決賽。到時候贏的人就可以成為我們的簽約代言人。”

這可是選秀的路子，隻是要早得多，可是現在有現在的優勢，雖然不能手機打投，但可以寫信，外加收視率高啊。全國上下，沒有其他的娛樂項目，這又是普通人的比賽，誰不想看和自己一樣的人發光發亮呢，想都知道，這有多吸引人。

許如意自然表示稱讚。

於是從八月到十二月，愛華牌電視可是出儘了風頭。

當然，謝璋的電話也是一個接一個，一會兒彙報個好消息，一會兒問問自己的疑惑，後來還問廣告的事兒，謝璋

老會找理由呢，“許廠長，我們現在關注量大了，每天隻播機床廣告有點單調，我瞧著你們推車拉車的廣告有意境，我能放放嗎？”

許如意都無語了，說：“你找宣傳科就行了，他們會付你廣告費的。”

結果過兩天，謝璋又換思路了：“許廠長，我們的卡拉OK總決賽在12月底舉行，我這裡有不少門票，給你寄過去了，你看看有沒有合適的人，請來看一看。”

誰不知道卡拉OK比賽已經是全國人民關注的賽事了，每周六下午播出一個小時，收視率是全時間段最高的，這場決賽的門票，不知道多少人想要，就連薑紅前幾天給她打電話都說這事兒呢：“我似乎又回到了你和古田鐵工所較勁的時候，我周邊幾乎所有人都在看，前兩天我一個同事托人拿到了決賽門票，居然有人願意花五塊錢購買。五塊錢啊，好貴的。”

可不是嗎？這時候一個月工資才幾十，這可是大錢。

就這樣，謝璋還有點不好意思：“要的人太多了，我隻留下了二十張，你彆嫌少。”

許如意：……她要這麼多票乾什麼？

許如意想拒絕，謝璋卻已經寄出了，她沒辦法，隻能發了福利，恰好年尾，這一年的全廠十佳職工，可以去京市看卡拉OK比賽決賽。至於許如意本身，並沒有空過去，自從秋天從美國國際機床展嶄露頭角，日本機床製造協會就盯上了燎原廠。

隨後就是一些係列的拉扯，極為耗費心神，許如意根本無暇顧及彆的。

隻是沒想到的是，他們包了路費和住宿費送了十佳職工去京市看比賽，回來的時候，後面多了一輛小轎車，跟著的不是彆人，就是謝璋。

這次可不是寒暑假，許為民和許吉祥都不在家，所以謝璋直接去了廠區辦公樓見她，許如意瞧他過來還有點疑惑，第一句問的就是：“你怎麼來了？”

要是彆人肯定不高興，這話頗有點嫌棄的意思，但謝璋沒感覺，他明白許如意的意思，是問是不是有事情需要解決？謝璋跟著許如意進了辦公室，許如意習慣的去拿杯子給他倒水，謝璋哪裡用她？自己已經搶先一步，先是給許如意續了一杯，隨後才給自己倒了一杯。

然後說：“這不是卡拉OK比賽終於落下帷幕了，這主意是你出給我的，我來向你彙報一下成果。”

許如意都疑惑了：“我出給你的？”

“不是嗎？”冬天裡，謝璋依舊穿了件白襯衫，外面套了一件酒紅色的雞心領毛衣，款式是老氣點，可擱不住他長得好，皮膚又白，這真是襯得氣色極好，就那麼看著許如意，還挺委屈地說，“我哪裡知道卡拉OK這東西，還是你告訴我的。這都是你的功勞。”

許如意：……她就沒見過這麼碰瓷的，上次來謝她，說是有了她的指導做大了企業，就已經夠牽強的了，這會兒簡直附會穿鑿，是生往上靠啊。

許如意又不是個青澀小姑娘，她乾脆不反駁，笑眯眯地問：“然後呢？”

謝璋其實有點緊張的，可是這幾個月他是發

現了，許如意這人實在是太忙了，你要是不主動，連朋友都難做，她根本沒時間來維護這些關係，所以他才不停地努力出擊。

“這麼大的幫助，我其實應該當眾謝你！”許如意掃了他一眼，謝璋一臉誠意，“你放心，我知道不合適，不會這麼做的。可你的身份謝禮也不敢給你，隻能請你吃頓飯。但這太輕了，所以我就自帶食材，自己給你下力氣做一頓好不好？你有沒有相熟的朋友家，我去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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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考慮的是許如意單身，他不能隨意進出她的家。

許如意也沒想到是這個謝禮，這禮物很輕，就一頓飯而已，卻又很重，她忙謝璋不忙嗎？這會兒卡拉OK項目剛結束，也許職工們覺得可以好好休息了，其實當領導的都知道，這會兒最需要的就是趁熱打鐵，是最忙的時候了。

謝璋的大本營在肅南，專門跑到南州來，這時間成本就不低。願意費時間願意費工夫，這種謝禮才是最珍重的。

她發現謝璋真的跟她學的很到位，掌握優勢，突出優勢，讓人無法拒絕。

這是個好學生。

許如意有什麼不同意的，扭頭去跟郭培生說了一聲，讓他去找蘇梅了。許如意這邊也沒覺得他能做出什麼大餐來，畢竟一個天天忙於工作的人，怎麼可能有功夫有精力研究菜譜？

不過等到下午下班，跟著郭培生一進樓道，就覺察出不對勁了——太香了。

樓上的二嬸子這會兒正好下樓扔垃圾，瞧見了郭培生就笑著說：“老廠長，你們家這是燉了什麼好東西這都一下午了，可太香了。”

郭培生笑笑：“蘇老師就願意研究，我也不知道。”

等著進了門，就瞧見蘇梅正在廚房門口站著，衝著裡面說：“小謝啊，你這手藝可真好，什麼時候學的啊？”

就聽見謝璋在嫋嫋的水汽中朦朦朧朧地回答：“我開始入伍的時候，在炊事班，我們班長是二級廚師，都是他教的。後來我又願意研究，就有了幾個拿手好菜，您吃著哪個好吃，我給您寫菜譜。”

蘇梅笑著說：“菜譜就不用了，你這做飯還得經常來吧，總要有拿手絕活……”

這話一說，郭培生就在後面咳嗽，蘇梅扭頭就瞧見了許如意也跟著呢，立刻就笑了：“我去倒水，你跟我來。”說著還拽著郭培生走了。

許如意這才靠近，發現桌子上已經擺了六七個碟子，裡面有常見菜紅燒肉啊香辣雞之類的，還有些不常見的，譬如紅彤彤的肉腸，有些顏色淺淡的雞，漂亮的蝦仁，炒好的蟹。

許如意也去了不少地方，一瞧就認出來了，這是東北的紅腸，粵東的白切雞，海市的水晶蝦仁，還有港城避風塘炒蟹。

這年代可不是上輩子，快遞幾天都能買到，這些東西不好湊，做出來也麻煩，謝璋這謝謝是真用心了。

她抬頭說：“謝謝，看著就很好吃。”

謝璋立刻綻開了笑容：“你喜歡就好，我還燉著個名菜，馬上好了，你等著吃吧。”

許如意也不知

道是什麼名菜，不過那味道的確香，而且還不是常常能聞到的香味，那邊蘇梅已經過來了，小聲跟她說：“謝廠長這一下午都沒閒著，我問他，這麼多食材是哪裡來的，他說新鮮的是找了朋友專門買的，乾貨都是去各地的時候提前買下存下的。這孩子可細心。”

等著上了菜才知道，那道菜居然是佛跳牆，謝璋已經提前準備處理過了，直接將壇子帶了過來，如今加熱燉煮後，味道香濃不說，口感也特彆好，許如意一方面是謝他心意不忍糟蹋，一方面是真的很好吃，真沒少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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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著吃完飯，她以為謝璋肯定要聊天，誰料他將廚房收拾好就出來告彆：“比賽剛結束我廠子裡還有事，我先回去了。下次我學到了新菜式，再來做給你們吃。”

這話雖然是說著大家，眼睛卻是看著許如意的，許如意怎麼說呢，她覺得謝璋挺好，是可以發展的對象，可又沒有特彆動心的感覺，所以有些猶豫，她就說：“我送你吧。”

謝璋似乎一下子就明白了，連忙點頭：“好，難得你送我。”

等著走在家屬院的小路上，四周無人，謝璋就說：“許同誌，你有什麼話直說就行，我也知道，咱倆差距有點大，我這是冒昧了，可我這份心思忍了兩年半，原先還能忍住，再見你後，卻總也忍不住，我知道你忙，沒時間跟我打電話，應酬我，可是還是打擾你，你要是嫌煩，我以後就不打擾了。”

許如意卻沒想到，謝璋心裡居然有這樣的自卑，她直接說道：“我沒覺得咱倆差距有什麼大的，論文化，我有不少知識，但是聽你說話，我也能感覺到你在努力學習，論經營企業的能力，你的起步晚一些，但現在看來也不錯。”

謝璋沒想到，許如意都看得見。

經營企業是有數據的，可是讀書是沒有數據的，可他從下車間後卻無從下手，就知道缺少知識的桎梏，所以從那以後就一直努力讀書，他沒想到許如意感覺得到。

明明這會兒應該是要拒絕他了，否則為什麼要說清楚呢，可謝璋卻想笑一笑，就為當下此時他們的一點點心靈相通。

他於是扯起了嘴角，卻沒想到，聽到的下句是：“我覺得你挺好的，要不我們先從普通朋友開始吧，如果你接受的話。”

謝璋本身隻是小弧度地微笑，可這會兒他卻忍不住大笑起來，還有比這個更好的消息嗎？還有比這個更好的回答嗎？他立刻點了頭：“可以，當然可以。那我是不是以後能叫你如意了？”

許如意想，朋友之間自然要親切一些，於是點了頭。

謝璋又問：“那是不是以後我可以給你打電話你不煩了？”

許如意想，朋友之間是要有交流的，不過，她加了限製：“忙起來也不會太有時間。”

謝璋有什麼不願意的，“我知道的，那是不是以後我經常可以來給你做飯了？”

許如意看著謝璋就有點後悔了，這人話多，看樣子以後來得也多，不過謝璋可不給她後悔的時間，直接跳著往車旁邊跑，“那就說定了，我會提前

告訴你的。”

許如意就眼睜睜地看著他，一溜煙的上了車?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那個小萬居然就在車上，她瞧見謝璋衝著她高高地舉起手，揮舞著跟她道彆，同時也聽見他跟小萬說：“快點開，快點開，反悔就完了！”

許如意：……

許如意就知道，他肯定會來得勤。

果不其然，第二個星期開始，謝璋就每周報道了，肅南和南州開車不過兩個多小時的距離，夏國又地大物博，哪個地方沒特產，今天是東北酸菜，明天就是海南椰子雞，總之不重樣，他老有理由。

他還會送禮，除了送女孩子會喜歡的禮物也會在出國的時候，去買許如意需要的資料和書籍，甚至碰到各種小展會，也會參加一下，拿到相關資料帶給許如意。

應該這麼說，在去蘇聯之前，大家都知道，那個愛華牌電視機的廠長，那個年輕的高高的帥氣的愛穿白襯衫的小夥子，喜歡他們家廠長哩！

1984年7月，許如意帶人去了蘇聯，這是涉密活動，許如意沒跟謝璋透露多少，隻說去開辟新市場。

謝璋也沒說什麼，就一個要求，給我個聯係方式吧。

許如意就知道他會寫信，果不其然，自此之後，每周都有他的信來，聖彼得堡的秋天和冬天都是白雪皚皚，人在這裡可能會短暫的興奮，可是常久後，寒冷蕭瑟的季節會讓人變得特彆想家，謝璋的信裡每每都有不同的東西。

譬如夏天會是一朵乾花——“我來收拾你的花園，這朵開得最鮮妍，摘下送給你，彆忘了南河的風景。”

譬如秋天會是一張照片——“出差路過燎原縣，就到你們廠的家屬院轉了轉，還瞧見了老宅，院牆不高，院內的石榴樹結果紅彤彤格外好看，拍了一張送你。”

譬如冬天會是一本雜誌——“我們的彩電今年銷售量名列前茅，我接受了製造業雜誌的專訪，沒想到你在上面還發有文章，真是巧了，買一本送你看。”

皚皚白雪中，忙碌又無趣的日子裡，這些小禮物顯然讓人驚喜。

同住的謝麗麗每當看到謝璋的書信來，都會忍不住批判一下她那個不解風情的男朋友——“信倒是不少，可一點驚喜都沒有。我原先在省廳也見過謝廠長，隻知道他經營企業厲害，沒想到，他人也蠻浪漫的。”

這年頭，浪漫可是大家追求的。

喇叭褲大紅裙，交誼舞看電影，年輕人們生活越來越豐富，感情追求自然也就多了。

不過許如意卻覺得，這些的確好，但不是她最動心的，最動心的是謝璋送來的一盤錄像帶。

這是他知道許如意他們準備做尋回老友活動，恰好愛華牌電視機廠因為卡拉OK大賽的原因，跟電視台關係挺好，他就請了電視台認識的攝影和記者，幫他拍了一下夏國如今蒸蒸日上的樣子，尤其是一些蘇聯老朋友們支援的地方，專門進行了拍攝。

那個帶子時長不短，幾乎照顧到了所有的地方。

燎原廠經常拍廣告，太知道這卷錄像帶要花費多少時間

精力，首先要走訪了解到底哪些地方當年受到的援助多，還有去做工作，征求拍攝地點的同意，還要將人和設備運過去，最不起眼的，才是拍攝要花的錢。

她不過提出尋找老朋友計劃一個月，錄像帶就已經到了，想都知道謝璋推開了多少工作，準備得多著急，又有多支持她的工作。

這比任何禮物都要珍貴，也真心。

許如意就是個鐵人，也動容了。

這卷帶子的效果自然是顯著的，很多人沒有親眼看過夏國，他們不知道曾經去過的地方現在是什麼樣子了，有了這個帶子有了畫面，他們才會真切地感覺到，夏國的變化之大，也會有一種參與感，畢竟多年前，他們也曾在這片土地上貢獻過。

這卷帶子幫忙敲開了不少老朋友的大門。

等著1985年許如意回國的時候，謝璋已經可以很自然地叫她如意了。

許如意給他的禮物不是蘇聯的套娃，也不是任何皮毛或者黃金，而是一遝子信件。

都是謝璋寫給許如意的信，他從來沒有收到回信，不過謝璋很理解，在那裡並不方便，但他沒想到，許如意居然封封都回了，她寫的信，跟他的來信放在了一個信封裡。

他送她夏日鮮妍的花朵，許如意送他聖彼得堡九點的落日照片。

他送她老院子的照片，許如意送他一支用了數年的鋼筆。

他送她一本兩人共存的雜誌，許如意送他一個名單，上面都是家用電器方面的人才，謝璋眼睛都亮了，他現在也學著許如意搞研發，缺的就是成熟的人才，許如意這個可是大禮。

不過謝璋也有點遺憾，他覺得自己看過了照片和鋼筆後，有點得寸進尺，這名單可以說是給他的，也可以說是給愛華電視機廠的，不那麼純粹。

於是，謝璋又問：“我那錄像帶沒回禮嗎？”

許如意都樂了，跟他說：“我想吃佛跳牆。”

謝璋眼睛都亮了，“交給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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