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野口機床公司的事情,已經在日本機床行業發酵了一段時間了。
這還要從日本機床行業的規模說起,雖然如今日本數得上的牌子不少,足足數十個,無論從什麼方面看,都可以稱之為機床大國,但實際上,這幾十個牌子隻是九牛一毛,日本的機床企業就有數千家。
這裡面如東陸、古田和長崎這樣大而全的機床企業不少,但更多的是小而精。
野口就是其中一家。
這家企業已經有三十年的曆史了,創始人野口一郎畢業於日本最好的大學的機械係,畢業後工作了一段時間,最終出來創業,開設了野口機床公司。開始的時候,員工隻有六個人,設備隻有普通的萬能機床。
不過這並不妨礙他們接受訂單——那會兒的日本開始飛速發展,機床並不是一個可以由任何一家工廠完全包辦的行業,大廠們隻生產關鍵零部件和負責最後的裝配調試,所以野口拉來了很多不重要的零配件訂單。
他們由一家小型的根本不上道的小作坊開始,三十年間,靠著口碑成為了一家小型機床公司。
如今整個公司工廠一座,廠房一個,銑床刨床磨床鏜床行車都有,還有個小型熱處理實驗室,和裝配車間,原先是生產各種專用銑床,後來數控時代到來,他們主要是生產數控銑床。
在燎原廠沒出現之前,他們雖然不如長崎他們的名聲大,但因為專注一門,口碑一直很好,訂單也常年不絕,可以說,看著不明顯,但日子過得很香。後來燎原廠出現了,大幅度的降價的確給他們造成了一定的困擾,但彆忘了,他們船小好調頭,很快就找準了定位——專做定製。
燎原廠隻是數控係統,東陽廠他們才是數控機床,但是他們這樣的大型工廠,很多細致化的服務絕對不會有野口他們這麼妥帖的,因此,慌張了一段時間後,他們的節奏又恢複了正常。
雖然不如原先那麼輕鬆,但終究是日子不錯。
問題就出在所謂的聯合,為了所謂的封鎖燎原廠,他們幾乎一刀切一般,將所有的產品價格向下調了三分之一,將利潤全部擠出去了。
一開始提出,野口一郎的兒子野口春樹就不讚同:“父親,沒有這樣的封鎖。過去他們借著禁運條例,對夏國實行技術封鎖,隻是不賣給他們而已。但現在這是什麼?這是自損一千未必傷敵八百。”
“我們和長崎他們還不一樣,長崎還有高端數控機床,還有機械臂,但是我們隻有這些,這就等於,我們全部都在賠錢,這是不合適的,也是不合理的。?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但是狂熱的野口一郎並不同意這種說法,他的想法讓野口春樹根本不能理解,他們必須要將燎原廠乾掉,否則的話,日本的機床行業將會一蹶不振,再也沒有恢複的可能。
用野口春樹的話說,這簡直就是瘋了。不管自己家,卻要管整個日本的機床行業?
可是,他並沒有任何話語權,雖然這會兒已經是現代社會,日本有著各種法律法規保障每個
人的權益,但是在野口機床公司?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創始人野口一郎是唯一的發號施令者,他們必須聽從。
廠子開著,因為降價,大量的訂單湧了進來,他們比過去幾年都要忙碌,但是賬本上卻沒有多一分錢,用他的母親的話說:“關閉都比現在強。”
可是野口一郎依舊不鬆口,他甚至還經常跟野口春樹探討如今的情況:“燎原廠幾乎沒有外貿訂單了,那些不發達國家工廠和企業,根本沒有對數控的需求,他們的機床技術水平,跟我們差距三十年呢。”
野口春樹會說:“他們有內貿。”
每當這個時候,野口一郎會點頭,“是的,瘋了的夏國人,居然拒絕了我們的提議,跟燎原廠共同進退。他們就像是當年一樣,簡直不可理喻!”不過即便這樣,野口一郎也不會鬆口,“內貿雖然看著繁榮,但都是一時的,夏國的經濟並沒有發展到需要那麼多數控係統的地步,很快,據我估計,一年半,他們就撐不下去了。”
“當然,他們還有手推車廠,還有鍋爐廠,不過,那些機床廠可是沒有這些的,沒有訂單沒有利潤,工人發不出工資吃不上飯,燎原廠能救他們嗎?這麼多廠家,隻要一個站出來說,我要用日本的數控係統,我要外貿訂單,他們所謂的團結一致,就徹底攻破了。”
“你要知道,”野口一郎笑眯眯地教育自己已經年過不惑的兒子,“夏國人是很講面子的,他們雖然心裡有想法,但是,因為大家都不說出來,所以自己寧願咬著牙齒活血吞,也不會提出來。但是,一旦有一個人說出來了,應者如雲。到時候,你就可以看到,什麼叫兵敗如山倒。”
野口春樹皺著眉頭,他並不覺得父親有什麼對的,也許他說得對,但是為什麼不低頭看看自己家公司的情況呢。
行業是日本的行業,他們為什麼要為此遭受損失呢。
他試圖勸過:“燎原廠不會沒有辦法的,燎原廠在蘇聯開設了分公司,有消息說長崎和古田他們扔在蘇聯的設備,是燎原廠目前在想辦法組裝。”
野口一郎直接搖頭:“他們肯定會想辦法,但是他們沒有那個水平,他們不可能成功!”
野口一郎的固執讓野口春樹毫無辦法,但轉機就發生在3月。日本人最愛就是溫泉滑雪,野口一郎雖然嘴上認為需要為大日本帝國奉獻,但是入不敷出也讓他愁腸滿肚,所以家裡人提議不如去泡溫泉滑雪。
野口一郎難得答應,誰料活動完泡著溫泉就出事了,等著醫生過來,人已經不行了。
野口春樹一直覺得,他父親的身體還有二十年,他認為在這樣的情況下,即便是日本贏了,他們想要恢複元氣,也需要很長時間,畢竟,他們的產量就在那裡。誰能想到,父親居然這麼走了?
辦完了喪事後,作為獨子,野口春樹成為了野口機床公司的社長,他這會兒才發現自己居然真正有了權力,那麼他肯定不會願意再當這樣的傻瓜——他直接在報紙上發表文章《降價是在損毀日本機床行業基石》。
內容就是他們這樣的
小廠為了所謂的封鎖,正在艱難地支撐。而這樣的廠子雖然看起來並不起眼,但合起來卻是一股強大的力量,他們才是讓機床行業可以正常運轉的關鍵力量。
如今這種政策下,這些工廠企業必將關停。他認為:就像是從來沒有一個王朝可以永久統治一樣,也從來不會有任何一個機床公司可以永遠霸占市場。他們的路一開始就走錯了。
這篇文章如果是早幾個月發,恐怕很多人都不會覺得如何,但偏偏這個時候,他們之間的對抗已經進行了半年多,剛剛過了一個年,賬目一清二楚。去年的利潤全部搭了進去,而且還有賠。今年算起來,更是一筆可怖的數字,偏偏燎原廠一是在美國電視購物弄得紅紅火火,二是內貿搞得浩浩蕩蕩,沒半點受影響的樣子,早就有人心中有異議了。
不過就像是野口一郎說的,人都是從眾的,都害怕當出頭鳥,但凡有一個人站出來,就會有人跟著站起來。
不過野口一郎從未想過,站起來的人是他的兒子。
野口春樹的文章就像是一顆巨大的石頭投入了平靜的湖面,根本就不是泛起漣漪,而且激起了巨大的波瀾。
一時間,這個所謂的封鎖到底有沒有用,還要進行多久,究竟是不是需要停止,都成為了被討論的話題。可以這麼說,在日本所有產業都高速發展的時期,機床行業的現狀成了出頭鳥,讓大家詫異的同時也不夠理解——日本與夏國的經濟差距那麼大,何時需要這樣賠本賺吆喝?
可以這麼說,機床協會的討論還未平息,外界的質疑也紛遝而來。
而且即便是在那些頭部機床公司內部,也是有不同的聲音的,譬如東陸那位被派到了夏國的長川幸一,在他看來,他的父親長川光太所謂的封殺計劃就根本不可能,比他認為瘋狂的夏國人還要瘋狂。
隻是跟野口春樹一樣,他們根本就沒有話語權,隻能忍著。
如今,有人站出來了,這些人自然也要發表一下自己的意見。整個三月,日本機床行業可謂是一片混亂。
野口春樹的本意,其實就是退出這次封殺計劃,讓公司運營恢複正常,但他知道,隻有他一個公司這麼做是沒用的,做數控銑床的日本公司這麼多,他的價格高了,彆人的價格低,他哪裡來的訂單。
所以,他不是安靜的退出,而是發表了這麼一篇文章,取得了很多小公司的認可,將這一批人緊密地圍繞在他的身邊,同東陸這些大公司進行抗爭。事實上,這種抗爭很簡單。
因為沒有人會站在彆人的立場上說話。
無論是東陸還是長崎,都不會說,你們的損失我來承擔。
隻要他們不承擔,那麼雙方的利益就是衝突的,就不可能進行調和。
《野口機床公司宣布退出日本機床製造協會》這條消息,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發出的。但並不隻有這一條,事實上,還有將近百家小機床公司共同發布了一條新聞,也是退出日本機床製造協會的。
許如意收到的第二張報紙,就是他們的
聯合聲明。
她直接站了起來,跟潘華說了一聲:“通知機床廠領導馬上開會。”
潘華一聽就知道,許如意這是要有動作了,根本都不用吩咐,,連忙站起來:“我這就去。”
說完,就一溜煙跑回自己的座位打電話,許如意還聽到了她的聲音:“羅廠長嗎?對,馬上開會,機床廠廠領導都過來,是的,立刻。”
她雖然什麼都沒說,但是聲音裡有一種飛揚的感覺,配上這三月的豔陽天,仿佛一下子,蓋在燎原廠上空那層似有似無的薄霧,終於退散了。
就連羅勇他們,雖然潘華根本就沒在電話裡說什麼,可仿佛是感覺到了不一樣的信息一般,居然極為快速地趕了過來,許如意看看表,電話才打出去十五分鐘,她笑著說:“你們這速度可夠快的?”
羅勇後面跟著的是張元,還有其他幾位廠領導,一聽各個都笑的跟向日葵似的,羅勇直接說:“我聽著潘助理的聲音不一樣,又找我們全部廠領導,就猜著有點啥事,廠長,我沒猜錯吧。”
說真的,羅勇他們也是憋屈壞了!
燎原機床廠前幾年那真是撒出去了汗水,收獲了成就,廠子發展是蒸蒸日上,結果日本就來了這一手,若不是夏國人團結,他們機床廠就得趴窩了。這大半年,機床廠可都是憋著火呢,就想著什麼時候能不這麼憋屈。
尤其是,對象還是日本。
許如意哪裡不知道啊,這些人不是都認識日文的,所以許如意直接跟潘華說:“給大家翻譯一下,今天收到的兩份傳真。”
潘華立刻念了起來,大家都對現在的局勢有所分析,所以潘華將題目剛念出來,這幾個人臉上剛剛落下的笑容立刻又起來了——果然我們沒猜錯就是好消息。
等著潘華的話音一落,大家都忍不住發言,羅勇直接說:“這等於他們這條防線徹底分裂了,其實這是早晚的事情,畢竟,我們搶的是長崎,古田和東陸這樣的大公司的生意,對他們這種小作坊的影響有但卻不大。”
“所以,對我們的封鎖影響暫時不大,”張元說,“不過這是個好開頭,有一就有二,他們隻要不是鐵板一塊,那麼後續還會因為其他的原因繼續分化。利益之爭從來不會停止,尤其是,他們還沒有咱們夏國人這種團結一致對外的優良品質。”
張元直接衝著許如意說:“廠長,這麼著急叫我們來,是不是有想法了?”
許如意點頭,“再讓他們亂一塊。”
許如意一提,張元立刻明白了,“咱們的柔性加工係統推出來?”
其實柔性加工係統他們早就有了,本來去年就準備推出的,結果遇到了聯合封鎖,許如意就按住了這張牌。反正推出去也沒有客戶,不如等一等。
這半年多,其實變化挺大。
首先是他們的直播讓全球製造業人知道了,燎原廠的數控係統可不是說著玩玩,起碼在24小時連軸轉的情況下,精度依舊可以保持,跟德國米勒兄弟基本是一個水平,要知道,米勒
兄弟可以第一梯隊的機床公司,他們的數控機床價格是日本貨的數倍,而燎原廠的價格卻是日本貨的三分之二。
這種性價比讓人不得不垂涎。
其次是日本人養刁了這群人的胃口。他們現在看著很繁榮,但用價格打出來的市場永遠不會穩定,除非你永遠是這個價格,還要在這個價格裡保持優勢。
燎原廠的直播讓人們開始改變後者的固有印象,隻是因為還不夠長,所以目前沒有表現出來。
但前者卻是實打實的種下惡果了。許如意明白日本人想的是,燎原廠不見了,就沒有物美價廉的數控係統,自然他們提價,對方也不得不買。但對方又不是傻子,也是在資本世界博弈出的大公司,怎麼可能讓一家獨大,如今燎原廠看起來生機勃勃,但如果燎原廠有些衰弱,她相信,一定會有不知道從哪裡來的資金支持的。
所以,當此時燎原廠推出柔性製造係統,這個價格依舊會是日本的三分之二。這群養刁了胃口的汽車廠輪船廠等等公司會怎麼做呢,許如意猜測,一方面他們會要求日本機床協會統一下調他們的柔性製造係統價格,另一方面,說不定他們還要來跟燎原廠接觸一下。
許如意點點頭:“我覺得是時候了,準備一下。”
四月初,野口春樹和一眾日本小型機床公司終於得到了他們想要的答案,允許他們退出日本機床製造協會,日本的機床行業似乎終於可以安靜一下了,但一個電話卻打到了長川光太的辦公室。
他此時眉頭緊皺,心情並不愉快,剛剛,他才看到了第一季度的財報,他們利潤簡直少的可笑。所以電話鈴聲響了四五遍,他才去看了一眼,這個電話號碼他倒是記得,乃是日本最大的報紙德仁日報的社長酒井。
沒事對方並不會打電話。
長川光太終於接了起來,他的聲音沉悶而威嚴:“什麼事?”
對方直接問:“你知道嗎?燎原廠推出了柔性製造係統,價格是你們同類產品的三分之二,我們剛剛接到了廣告,明天就要發出去。”
長川光太皺起了眉頭,不過根本沒有思考的時間,他剛剛掛斷的電話又響了,這一次,是來自美國分公司的電話,長川光太連忙接了起來,就聽見分公司經理新穀向他彙報:“會長,今天在美妙購物頻道,燎原廠宣布推出他們的柔性製造係統,價格是我們的三分之二。剛剛BK汽車采購經理給我打電話,透露說他們認為,我們應該和燎原廠保持價格的一致性。”
長川光太半天都沒吭聲,那邊新穀根本不敢說話,事實上,他剛剛聽到的時候,也是覺得荒謬至極,他說我們的普通數控機床降價,是為了市場,柔性製造係統,是我們的高端產品,怎麼可能跟燎原廠持平?
結果對方說的是:“直播表明,你們的質量和他們暫時沒有區彆,精度卻差遠了。目前看,燎原廠也是不錯的選擇。”
為什麼打電話給長川光太,事實上,他很少這麼直接向社長彙報的。
就是因為聽到了這句話,他發現,他們並沒有成為獵人,似乎現在,變成了獵物。
幾個喘息後,長川光太怒極反笑:“想得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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