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機床廠的林陽本來隻是瞧著這邊熱鬨,許如意的聲音清脆透亮,跟著設備悶悶的聲音一起傳過去,想聽不見都難。
說真的,都是乾這行的,數控機床大家都接觸過,不少廠子裡都有,但是,這次對數控機床的測試辦法,是真沒見過,即便是國內各種刊物發表的相關翻譯資料,他也隻瞧過有人介紹,英國的一家公司生產的激光乾涉儀,可以進行檢測,跟這個也不一樣。
而他們平時檢測一方面是數控機床自檢,另一方面就完全憑借工人的經驗來判斷調試了。
所以,林陽很難不被許如意的解說吸引。
誰不想多學點東西?!
林陽過來,隻是想聽的更清楚一些,如今卻被裡面燎原一號吸引了。
說句讓人不敢相信的,其實現在看起來,燎原一號甚至比德國的機床更好一些——這倒不是他吹噓國產產品,而是衝擊力的問題。
要知道,三台對比車床來自於不同國家不同機床廠。
一等品對標車床是來自德國的是米勒兄弟機床廠,這是一家提起並不多的廠商,很多夏國人提起進口機床都會第一時間想到日本,但其實,日本的普通機床占據都是中端市場,即便是在數控係統上發力,將美國機床狠狠地壓在地上摩擦,但是他們跟德國米勒兄弟比起來,還是不夠高精尖。
之所以引進的少,一方面是真的貴,另一方面也是現在夏國的很多工業產品根本用不到這個精度。如今協會居然專門購買了米勒兄弟的機床當做一等品的標準,可是大投資,也能看出一等品的規格有多高。
二等品對標車床則是來自於日本的長崎機床廠,長崎機床廠作為日本前三的機床廠,不但在本土有著巨大的影響力,這兩年,更通過海外設廠,在美國市場表現不俗,已經成為了日本機床代名詞。而他們的數控係統,不但自己使用,還出口到各個國家,東北機床廠、東陽機床廠就進口過長崎係統,出產了一些數控機床。
三等品來自於蘇聯的安德烈機床廠。因為曆史原因,夏國的老舊機床很多都是來自於蘇聯。他們的機床體積大重量大,看起來笨重,精度不夠高,不過非常皮實,即便有著二三十年的曆史,不少還在服役。
這麼多年,他們的機床有所進步,但是比之一二梯隊已經落後了。至於數控係統,他們並不缺優秀的數學家甚至是天才,但是他們的研究方向在半導體這裡完全跟美國日本走了相反的方向,或者可以這麼說,他們跟全世界都走了不同的道路。
這事兒L開始講就要從計算機的發明開始,百年前的計算機使用是晶體管,它是一種玻璃製作的真空管,那會兒L一台計算器需要上萬個真空管構成。這個技術不但美國有,蘇聯也有。
但後來,美國人發明了電子管,他們將電子管越做越小,最終將它們裝在小小的芯片上,就變成了集成電路,也就是數控係統中用的8位、16位或者是32位微控製器裡的重要部件。
而蘇聯則因
為晶體管不會受到核攻擊的影響,則繼續使用晶體管。晶體管就是玻璃製成的,根本不可能縮小到芯片的大小,所以他們就發現,在半導體行業上,他們實在是無力競爭,最終隻能走逆向工程,開始模仿美國日本的芯片。
因此,他們的數控裝置有著一種詭異的風格,比日美的要大一些,又比原先的要小一些,好在他們的機床夠粗狂,看著倒還好,就是在六台機床上,格外突出。
這樣三台設備放在一起,雖然是加工著同一個零配件,但是走刀軌跡完全不同。簡單來說就是,大大小小五顏六色的三台機器,大家各玩各的,誰也跟誰不搭界,就跟混戰一樣。
可是,燎原廠的三台數控設備是用的統一程序,他們的機身吸取了眾家之長,擺脫了夏國原來繼承於蘇聯的粗獷風格,線條柔順起來了,而且背部挺直了,外形上看,乾乾淨淨利利索索,加上白色的顏色,彆提多清爽。
現在三台機器統一步調,一起向左,一起向右,沒有任何一台停滯,也沒有任何一台掉隊,整齊劃一,衝擊力自然不一樣。
更何況,三台同時行動,可不僅僅看的是漂亮,還代表著品控很好,而且係統的數據處理能力和反饋控製係統都比較好。
“許廠長,你們這數控係統,是你們自行開發的嗎?你們這技術團隊很厲害啊?”立刻就有人打聽。
燎原廠雖然是明星,但顯眼卻不太重要,主要是開始走的就是給設備升級更新換代的路線,縱然經過宣傳後,在國內外的成交額都不低,甚至是可以說,是國內盈利能力頂尖的機床配件廠,可是它不是主機廠啊。
在燎原廠宣布自己開發出了數控係統之前,一切的研究測試都是保密的,打的是東陽廠的名號。
所以,大家對燎原廠真是充滿了好奇。
“不是,我們是和南河的大學合作,成立了產學研中心,我們出資金,出課題,由大學的教授們幫忙開發的。”
這會兒L學校和工廠其實還是割裂開的,老師們在學校搞學術搞研究,工廠裡生產自己的產品,兩方很少有合作。工廠的新產品開發,一般都是由技術科來完成的。
所以許如意這個說法,倒是真新奇,可是一想,卻又覺得不突兀——技術科的骨乾還不是從學校裡走出來的。
“這投入不少吧。”有人忍不住探尋,畢竟,開發自己的數控係統,這實在是太讓人心癢癢了,一方面可以增強工廠的競爭性,瞧瞧燎原廠吧,如果這次他們成功了,在國內就是獨一份,外加如今對日本都有些情緒,他們的數控係統,就是香餑餑,訂單都要繞著夏國轉圈了。這誰不動心?
當然,還有一點,大家都是夏國人啊,誰也不想被卡脖子,郭大偉被為難倒在了古田鐵工廠公司的門前,被打臉最疼的,是夏國的各個機床廠,那天看到新聞,沒有一個人好受的,但凡有點良知,都有一種感覺——是我們無能,讓同胞受委屈,如果我們可以自己生產,就不會被這麼欺負了。
數控係統並非是一家獨大,
而且許如意始終認為,雖然科研費用不菲,但是不去走這條路,是很難進入到高端機床的行列的,更何況,燎原一號數控係統許如意最終要做成開放式,允許不同功能和不同開發商的軟硬件接入。
所以,他們開始探索並沒有壞處,甚至還可以形成同盟,結成勢力,共同跟國外的機床行業競爭。
許如意毫不藏私:“投入的確是不小,可以這麼說,我們機床廠和服務廠的利潤隻能維持本廠的研發和生產。數控係統的研發,全靠的是其他三個分廠的利潤支持。說真的,這兩年,我們也是勒緊了褲腰帶過日子的。不過我認為比產出要值。你們如果有什麼問題,我們可以提供經驗。咱們檢測後可以詳細交流。”
這話大家就聽聽,畢竟燎原總廠的效益好福利高,可是全國有名。
但他們相信投入的確高,也相信,許如意真的願意跟他們分享這些砸了錢才得到的寶貴經驗。
如果是彆人這麼說,可能會有不相信的——先進技術,捂著還怕捂不住呢,怎麼可能分享。
但這是許如意啊。
燎原廠在第一年參加春交會,就因為營銷得當,賣出去了上千萬的鍋爐。那會兒L大家都羨慕燎原廠一鳴驚人,可許如意當天晚上,就在華源賓館進行了一場臨時的經驗傳授會。
雖然參加的廠子不過幾十個,但是這場交流會卻是通過口口傳播,還有文章回憶等等方法,在製造業引起了大面積的傳播。
大家一方面學習經驗,另一方面也對許如意的不藏私印象深刻。
現在的許如意恐怕自己都不知道,她在製造業是怎樣的存在——所有人都對她有個印象,這個廠長懂技術、會營銷,最重要的是一諾千金,不藏私。
後面七個字,那就是金字招牌!
所以,許如意話落,不少人紛紛說:“那許廠長,到時候就要請教你們了!”“許廠長,我們等會兒L找你谘詢。”
愣是沒一個覺得她說虛話的。
許如意習慣了大家的反應,也沒覺得有什麼問題,又趁機聊起來他們的產學研中心是怎麼回事,算是給大家先小小的介紹一下。
本來林陽就是過來聽個知識,隨著許如意說的越來越詳細,他是真走不動了。
可他們廠還在測試呢,幸好這種測試,他們本來就是旁觀者,最多就是留個人盯著彆有操作問題就可以了,所以林陽乾脆衝著一起來的技術科科長擺擺手,示意自己在這邊聽聽。
倒是五洲機床廠的廠長魯南,剛剛一直緊盯著自己家的三號組機床。能夠報名,就證明他們實力不菲,事實也是如此——五洲機床廠是跟著燎原廠走向國際展覽,少有的站住的機床廠。
所以對於這次檢測,很是重視。
他從開始就直接不顧形象地趴在了玻璃上,就為了看得更清楚一些,自家機床的表現如何,尤其是,他們和數控組不一樣,那邊就一家廠子,他們旁邊還有東北機床廠呢,這也是個強勁的對手。
魯南就抱
著一個心思:絕對要拿出個好成績。這當然是他們五洲機床廠的鼓勵,也是為了給夏國機床行業打打氣——咱夏國不是一點底蘊都沒有的。
可是……他看著自家這邊,又看看東北機床廠那邊,然後一沒留神,就瞧見了玻璃上的倒影,咦,林陽呢?
他和林陽是老同學,不過畢業後就各奔東西,難得碰上,兩個人昨晚一起吃的飯,不過半道上就比起來了,最後也不知道咋地,大概是二鍋頭喝多了,兩人還打了個賭,今天誰家等級低誰請客,還得派技術人員對人家等級高的廠子裡參觀學習,聽對方上上課。
他可是憋足了勁兒L呢,怎麼人沒了。
然後就聽見一號組那邊有人在說:“哎呀結束了!”
他看過去,恰好發現了林陽可不就在那兒L嗎?這家夥,昨天對他們東北機床廠那叫一個自信自豪,今天居然跑到東陽廠那邊去了,這會兒L正傻樂著拍巴掌呢,他皺眉問:“這是怎麼了?”
五洲廠的技術科長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小聲說:“我聽著,怎麼好像表現的比德國的不差?”
“啥?”魯南直接吼出來了,科長被他吼的耳朵疼,不過還是點了頭:“是這麼說的。”
魯南這才知道,林陽為什麼不見了,這家夥不厚道啊,這種關鍵時刻,居然不叫他。
他直接吩咐:“你盯著點,我去看看。”
等著一到,就發現裡面的測試已經結束,測試人員正將工件搬了下來,許如意正講著:“這是要坐標測量機上進行測量。”
坐標測量機並沒有普及,夏國是去年京市低壓電器廠才剛剛試製成功,發在了相關專業期刊上,還介紹了原理,不過買的廠家很少。不過但凡來的廠長,對國內的新技術都很關注,所以倒不陌生,雖然這台看著就複雜一些——應該是進口設備,還有顯示器。
不過,就是有人說:“這種測量很麻煩啊。”
的確如此,尤其是裡面開始報數據,大家更是知道,這個工件看著簡單,可為什麼會成為測試的題目——它足足有31個目標公差!
所謂公差,就是說,在加工這個工件的時候,某個地方是有尺寸要求的,但這個尺寸可以進行上下浮動,如數控機床的公差一般是以微米做單位的,一毫米等於一千微米,而這個測試的公差一般都在正負15到20微米之間,唯有鏜孔要求低一些,在正負50微米。
這樣聽著並不算難,但是一個工件,31個公差,隻要一個出問題,那麼全部都是問題,難度是幾何倍數的增長,想想就知道難度有多大。更何況,機床協會為了嚴謹,還弄了三台設備,這難度又加倍了。
魯南一來就聽到了報數據,一時間,也走不開了,他沒看過剛剛燎原一號運行的樣子,但瞧瞧這幫老兄弟們興奮的表情,激動的眼神,就知道剛剛的表現肯定還不錯,如果數據也不錯的話,那麼這套數控係統,就真的不錯了。
他們廠已經有了數控機床生產線了,豈不是可以考慮國產化?
這時候,就聽見裡面已經開始報數據。
首先測試的是德國米勒兄弟的數控銑床,中心孔有兩個公差目標,方形有七個公差目標,菱形有九個公差目標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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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心孔孔C的圓柱度,公差正3。”“方形F側直線度公差負2。”“斜面面J的直線度公差正2.”……
這個數據出來,大家的反應很一致:真不錯。
不過,這都是在意料之內的,畢竟瑞士和德國的機床在世界範圍內,也是第一梯隊,如果他們都做不到這樣的數據,那就沒有廠家可以做到了。
但是,隨著報數越來越多,“菱形L測直線度公差正4。”“菱形M側直線度公差0。”……
很多人的表情就不太一樣了。
公差小這是大家知道的,可夏國這邊即便公差小,數據會是這樣,-14,-6,+1,+13,+7這樣的數據。
也就是說,在公差內上下浮動,沒有定準。
而他們的公差則幾乎集中在一個很小的範圍內。
這隻是一個零部件上的幾個面,而一台機床是需要無數個零部件組成,試想一下,他們這樣左右搖擺差距巨大的“公差”和米勒兄弟機床廠這樣差距甚小的公差,組裝出的機床精度能夠一樣嗎?
而且這種在公差範圍內的,還是不錯的機床廠,事實上,夏國很多零配件廠生產的產品差距之大,根本都不敢想象。可以說,拋卻工藝材料裝配,零配件公差大,其實是夏國機床的大問題。
第二個測量的則是長崎機床廠的數控銑床生產的工件測量數據,雖然日本一直在強調,他們有著工匠精神,會將每一個零部件,都做到了幾近完美,但是,跟德國的米勒兄弟機床廠的產品比,他們的機床還是差了一點。
“+3,-6,+2,+7,-3……”
數據報出來,不少人都議論:“雖然說日本機床這兩年勢頭挺猛,實際上還是差點意思。”
“他們走的就是物美價廉的路線嗎?不過吹得厲害。其實主打一個性價比比較高。咱們一台普通大型曲裾磨床賣到4000美元,日本的賣十萬美元,德國還要再翻一倍。東西還是德國的好,而且他們的肯定也用得住,可太貴了。”
“可不是,誰不知道東西好啊,也得消費的起。你看美國這麼財大氣粗,日本機床也是占據了大片市場,說明大家都不傻。我說的那個大型曲劇磨床,就是針對美國輪船行業的,這個行業需要加工曲軸,用的不多,不過必須配備。我們廠本來想競爭,可惜啊,咱們是便宜,但質量不行,還是讓日本拿走了。”
“他們的人就跟我們的供銷科科員說,但凡我們的精度再高一些,各方面數據再好一些,肯定會考慮我們的,能省太多錢了,可惜,我們不行。”
“你這個例子,就生動的說明了,美國人也不傻,能省錢就省錢。如果我們真的能提高質量和精度,這生意未必搶不過日本,咱們材料人工都便宜啊。”
說著,他們不由又看向
了並排擺著的三台燎原一號,如果真的可以達到,那市場前景實在是太廣闊了。
就這時候,有人說:“蘇聯的開始了?”
大家連忙閉了嘴,雖然蘇聯的設備有目共睹要差一些,但是也沒人輕視,側耳聽著,畢竟說真的,燎原一號看著什麼都好,但數據沒出來,誰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樣。
這倒不是說燎原一號是樣子貨,而是機床這個行業,就是數據說話,再好看花架子沒人會買賬的。
所以,大家都要仔細對比一下,燎原廠的數據,到底排在多少位。
“-13,+6,+3,+9,-3,+16……”
隨著報數結束,就剩下了燎原一號了。
隻瞧著測試人員,將安德烈數控機床加工的工件搬了下來,然後搬起燎原一號的第一個工件放到了坐標測量機上。幾乎明顯的,仿佛空氣都一下子安靜了。
明明剛剛大家有人聊天,有人重複數據,可現在,一個說話的都沒有了。
到底什麼樣,就在此刻。
東陽廠的廠長胡浩,一直覺得自己是個鐵錚錚的漢子,遇事不慌不忙,甚至還能給工作組演一場吵架戲,可此時此刻,不過是一次檢測,他卻覺得不知道為什麼,嘴巴開始發乾。
他忍不住將舌頭在口腔裡轉了轉,試圖找點潤滑,卻發現,根本不是生理原因,而是他緊張了。
這會兒L工件剛剛裝好,還需要調整,他扭頭去看許如意,其實很多人都在看許如意,他們想從許如意的面部表情上,看看她是怎麼想?胡浩緊張了,肉眼可見,他臉繃的就跟大冬天用肥皂剛洗完一樣,皮那叫一個緊。許如意身邊跟著的助理,那個姑娘也有點緊張,眼珠子直勾勾地盯著裡面的測量機,半天都沒動了。
可許如意呢。
如果八月天,許如意穿了一件白色的西裝裙,上身是交叉的西裝領,有著雙排扣,裙子從腰部開始收緊,下身則是寬大的裙擺,中間用同色的腰帶紮著,看起來特彆的簡單,大方,還有隨意。
她就那麼站著,脊背很直,但剛才就這樣,那是她的站姿好,而不是她緊張。她雖然也看著裡面,但臉上表情很放鬆,放鬆到她甚至還悄悄吹了一口氣,將落在眼瞼上的一根頭發吹走了。
不少人這會兒L都一個想法:我們都緊張了,你怎麼就不緊張呢。
有人試圖去問許如意這是有信心嗎:“許廠長……”可是他話沒說完,裡面已經開始測量,有人立刻說:“聽!”
頓時,問話的人也閉了嘴。
而此時此刻,在車間裡的負責測試的是從京市機床廠抽調的工作人員薛麗麗和江忠林,因為是第一天,又是測試眾望所歸的燎原一號,所以他倆今天其實挺興奮的,即便是看到了外面幾十號人都聚在這邊,也沒什麼緊張。
——他們本身就是優秀的數控機床操作員。
可這會兒L,江忠林悄悄看了看外面的人,覺得有點緊張了:“他們好像一下子就安靜下來了,都看
著咱們。我都覺得後背要燒出個窟窿了。”
他倆人中,薛麗麗年長一些,經驗更足,聽了後就說道:“可以理解,畢竟這可是咱們自己研發的數控係統,八位微控製器啊,和咱們國內能夠進口的最好的數控係統一樣,如果數據好,那是多大的好消息!你想想你激動嗎?再說,他們看到又不是咱,咱隻要把工作做好,就沒問題。”
江忠林民點點頭:“那倒是。姐,”他小聲而興奮地說,“剛剛切削過程我都看了,我怎麼覺得咱們的好呢。”
薛麗麗其實心裡是一個感覺,可是,測試就要公平,不能因為這是夏國的數控係統,在測試之前就有了判斷,“你要冷靜一下,要不這樣,我來測量你來記錄吧。”
他們都是接受過培訓的,江忠林一想就明白薛麗麗的意思,“這樣好。”
兩個人商量定了,薛麗麗走到了坐標測量機前,開始了測量。“第一個中心孔,孔C的圓柱度+2。”
這個數據不錯,起碼離著0差了不遠,江忠民連忙填進了表中。
“第二個中心孔,孔C軸與基準平面A之間的垂直度-4.”
這下正負相差6,其實還是不錯的,江忠林在心裡默默祈禱:你可爭口氣,不能差的太遠了。
——都是夏國人,測試是丁是丁卯是卯,可心裡還是有些期盼的。
“第三個放心,B側的直線度-2.”
咦,江忠林一下子驚訝了,這在前兩個數據中間,也就是說,這三個值的差距是非常小的。
他忍不住去看薛麗麗,甚至還想衝她笑笑,結果薛麗麗一臉嚴肅,根本就沒看他,接著操控儀器測量第四個數據——方形F側的直線度。
江忠林隻負責記錄,不過眼睛卻是看向了顯示器,隻不過薛麗麗離得太近了,擋住了大半,他隻能看到+1這兩個數,江忠林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
這個數就可能性太多了。
如果是德國機床,他可以肯定,那就是+1,沒有任何疑問。但夏國的機床,如果是+1的話,這數據似乎有些太好了,他倒不是盼著夏國不好,就是覺得,這也太不可能了吧。可如果是正十幾的話,一個數據的突出,就會導致整個數據的崩盤,那麼燎原一號最好也就是和蘇聯的產品相當,符合要求,精度一般。
這可太關鍵了!
就這時,薛麗麗念出了數據:“+1!”
突的,江忠林不敢置信地抬起了頭,因為正對著玻璃那邊,他還看著玻璃對面的那些廠長們,此時此刻也是面露驚訝,他們有的眼睛瞪大了,有的嘴巴微張,即便此時此刻他沒有鏡子,他也知道,自己的表情跟這些廠長們差不到哪裡去。
因為這數據太好了吧!
“+1?”他幾乎忍不住重複,這可是第四個數據了。
薛麗麗的聲音還是那麼的冷靜穩重,“是的。”但是,她的表情,江忠林看到了,她的嘴角都掛了起來,她在無聲的笑,隻是控製住了自己,原來大家都一樣啊
!
江忠林忍不住點點頭:“好的!”他的語調都是輕快的,“我記下了,下一個!”
而此刻,在玻璃窗外,依舊是安靜的。
測量是非常枯燥的,雖然是自動裝置,但是每個數據出來,也是需要設置,剛剛測量其他幾個工件的時候,大家中途還說說話,甚至還問了許如意一些相關事,可這時候,這麼無聊的時間,沒有人開口。
數據一個個讀了出來。
+3!
-3!
+4!
+2!
……
每一個數據的讀出,大家心裡都會默默地算著,這是第幾個了,目前數據差距最大是多大?如果是在原有數據中間的,大家會鬆口氣,如果是超過的,大家會給自己打氣——對的,明明他們跟燎原廠跟東陽廠都無關,可這會兒L,他們在給自己打氣。
或者說,他們給夏國機床行業打氣,他們給夏國製造打氣。
+1!
薛麗麗又吐出了一個不錯的數據!
這是第三十了,測量的是鏜孔的同軸度,公差範圍給的是正負20,這個數簡直完美。
林陽忍不住攥了攥拳頭,還差一個,如今公差的範圍是-4到+4,如果保持下去,這個數據跟德國機床差不多,遠遠好於日本機床。
如果有人跟他在一個月前說,夏國的數控機床精度可以比日本好,他會直接嘲笑對方:“你做夢呢。”
如果在一天前,有人跟他這麼說,他的反應是:“這是所有人的願望,但這很難,不要抱有太大的希望,因為不現實。”
可是現在,林陽覺得自己要瘋了,明明還有一個數據,在製造業,隻看數據不看推斷,可他竟然有一種篤定的感覺,他相信燎原一號一定比長崎的數據好!這種自信是從哪裡來的呢?
是許如意的鬆弛有度?是兩位測試員一聲比一聲輕快愉悅的報數聲?還是大家越來越激動的表情?
他不知道,他隻知道,什麼叫打氣,這些數據就是。
從1到30,明明是那麼簡單的阿拉伯數字,連小學生都會念,可是,他的緊張就從這一次次念數中,漸漸地消失了。
為什麼緊張呢?是因為夏國機床太弱了,他們的材料不好,他們的工藝不好,他們設計不好,甚至他們的母機都不行。所有都說,夏國人造不好機床,因為彆人已經發展了上百年,而夏國機床隻走過了幾十年,還被卡住了脖子,你想要的,永遠不會給你,給你的,也不會讓你舒服地用。
他們試過了各種努力,可終究敵不過時間帶來的巨大差異,在短短幾年中,努力,創新,改造,然後……失敗!一個又一個的機床廠停產了,轉產了,關閉了,沒有了。
誰不心疼?可有什麼用呢。
現在是1983年了,世界上有名號的機床公司都在開始進駐夏國,但凡有點實力的工廠都在選擇進口設備,他們的市場越來越小,口碑卻是越來越差,怎麼辦?如何辦
?他不知道每天想多少次,可總覺得,無法破局!
可現在,這一個個的數據將這些他無法解決的困境,似乎一個個地用銑刀戳破了。
看!這是夏國的數控機床!我們也能做到這個數據!誰說我們不行!看誰還用技術封鎖我們!看看吧,我們突破了!
他殷切地盯著玻璃牆內,隻等著最後一個數據。
來吧!
趕緊來吧!
讓我們揚眉吐氣!
讓我們不再受限製!
來吧!
此時的目光如實質,薛麗麗本身是平常心,可此時,心也跟著砰砰跳起來。
這是最關鍵的時刻了。
她是深呼吸了一口,才對著江忠林說:“最後一個數據,鏜孔孔E與D4的同軸度。現在開始測量。”
說完,她像剛剛一樣,伸手去按那個按鈕。
可是,伸到了半截,她卻又有些不敢按下去了。
她雖然一直低頭忙碌,可她知道,大家在期盼什麼,這個數字至關重要。
她活動了一下自己的手指,下意識地第一次看向了玻璃牆,她想找一點勇氣,可沒想到的是,第一眼入目的,就是穿著一身白裙的許如意。
明明所有人都比她的體型大,可是她真的太顯眼了,尤其是她的表情——沒有半分的緊張,甚至看到她抬頭,還衝著她笑著微微頷首。
就像是一個家長對著她說:“沒事的,我的孩子很好,我有信心。”
突然間,薛麗麗就放鬆了。
許如意不緊張,那還有什麼問題?!她的手終於按了下去。
機器快速地運轉著,隨後,顯示器上出現了最後的一個數字!
“+1!”
雖然薛麗麗說過,工作保持鎮靜,可在這一刻,她迫不及待地用了最大的聲音喊了出來!
這個聲音裡飽含著濃濃地自豪,穿透了玻璃牆,進入了每個人的耳中!
她知道,所有人都等著數據,她和在這裡觀看的所有人一樣,都知道這個數據代表著什麼!
他們和德國的機床數據幾乎不差!他們的數據對日本機床有著絕對的勝算!
果不其然,聲音傳出,空氣中好像是靜了一下,好像是一秒鐘,也好像是頃刻間,測試車間裡突然爆發出了猛烈地歡呼聲:“太好了!”“我們成了!”“我們再也不怕他們卡脖子了!”
去他的日本機床,我們不用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