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尚書說笑, 少帝如今距離親政不過一載餘,身側又有王爺等諸多朝中肱骨輔佐,正是安穩的時候, 又何談會天下大亂。”
大周綿延百年, 即便出了如先帝這般昏庸無用的君主, 也有餘威尚在, 如果褚峻安安分分做輔佐少帝的忠臣, 這天下便不會亂,定遠侯面色不變, 乾脆地順勢箕踞而坐, 避重就輕。
似沒有聽出定遠侯的言外之意,姚伯羽嘴角依舊噙著笑, 言語也依舊不急不緩, “侯爺久居交州,恐怕對大周如今的局面尚不甚清楚……”
這些謀者大多口舌如簧,輕易就能將人騙地團團轉,定遠侯早些年就已經領教過了, 想著自己還未批下的奏折, 還有家中那位燙手郎君, 隻壓下了想要揮袖離開的念頭,勉為其難地聽著。
“……如今戶部已經查清,涼、益兩州收入國庫的賦稅不過三成, 其餘七成皆被充做六大邊營的軍餉糧草。先帝在時, 六大邊營的軍卒不過二十萬,如今探聽得知,軍卒人數卻是已經接近二十五萬……”
看著定遠侯逐漸變了的臉色,青衣謀者面上的笑意緩緩收起, 直視著對方的眼睛,語氣放輕了一些,“這些事,遠在交州的侯爺,可曾知曉。”
這些,定遠侯的確不知道。
私招兵馬,貪慕稅糧。
這些同意圖謀反也無異了。
屬實駭然。
定遠侯半晌不曾說出一句。
“自先帝在時,六大邊營便有了如此種種行徑,雖先帝去後有劉氏在其中遮掩,卻也並非無跡可尋,若是侯爺不信下臣之言,隻譴人去涼、益兩州探查,一探便知。”
姚伯羽再次笑著拱手,溫潤有禮,隻施施然作著陳詞,他話已說得清楚,信與不信,也全憑定遠侯自己思慮。
所以早在先帝時,涼、益兩州的六大邊營就有了不軌之心……定遠侯此時面色鐵青,眉頭打起了結,連方才想要讓平北王給自己批下奏折的心思都沒有了,隻火急火燎地出了王府。
“定遠侯離開盛京,於王爺而言,亦並非是壞事。”姚伯羽毛看向上首的王爺,挑了挑眉,隻中肯地道。
交州士卒十萬,皆忠於定遠侯。
定遠侯這手裡握著的十萬軍權,無論對那一方的勢力而言,之於餓狼而言,都是一塊十分流油的肥肉,讓人垂涎三尺。
定遠侯又是一位像極了項家祖輩的愚忠子弟,對大周君主言聽計從,最是容易被旁人籠絡了去,倘若其一直留在盛京中,容易成為後患。
姚伯羽不相信王爺會沒有想到這一層,他也知王爺和定遠侯有些交情,卻還是秉持著臣屬的職責,儘心儘責的提醒道,“定遠侯府世代忠於大周,忠於大周皇室一脈的君主。”
褚峻應了一聲,垂眉間門有些漫不經心,“伯羽說得很對,定遠侯忠心於大周,忠心於大周皇室一脈的君主,本王會注意的。”
注意到王爺話裡的彆有深意,姚伯羽挑了挑眉,不再多言,轉而詢道,“王爺可探查出了,如今六大邊營的主事者是何人?”
涼、益兩州居大周西南部,地域廣闊,亦有戈壁草原高坡,也常有外族人侵擾。雖不及西北的戎狄血腥猖狂,卻也讓涼、益兩州的百姓苦不堪言。
涼、益兩州邊域置了六大邊營,每一營間門都分隔地十分遙遠,輕易不可聯係,六營又各有領兵的將領,各有守衛的邊域,按照常理,理應井水不犯河水才是。
各有主將的的邊營,能夠讓六大營奉為主事者,即便是立場如姚伯羽這樣的人,也不得不稱上一聲好手段。
“已經有些眉目了,隻是如今還未能確定。”褚峻道。
姚伯羽聞言若有所思,拱了拱手,遂不再多言。
……
趙家大姑娘出嫁了,已經訂下婚事的二姑娘婚期也不遠了,趙家也在緊鑼密鼓地準備著。
趙箐埋著頭捂住耳朵,隻覺得心裡煩悶,不願再聽母親的絮絮叨叨。
劉氏見狀,心裡怒意更甚。
她一手將女兒捂住耳的手撥下,隻覺得恨鐵不成鋼,不悅道,“你還嫌煩?母親我這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你的婚事?”
“再過兩月便是你的婚事了,你三妹妹如今飛黃騰達,那可是平北王妃的外甥女,你去多親近親近自己妹妹又如何,若是成婚時能夠得到平北王妃的添妝,屆時夫家亦會多高看你兩分……”
趙箐使勁將頭埋進被褥裡,即便發髻散亂也無所謂,隻充耳不聞。
劉氏實在拗不過她,氣不打一處來。
隻直起腰,趴在床沿,哀哀地連聲哭訴,“母親這是為了誰啊,還不是為了你這不孝女,你如今是年歲大了,翅膀也硬了,便看不起母親為你的諸多籌謀了……”
趙箐忍無可忍,倏地坐起了身。
劉氏見狀,又忙在女兒身側坐下,語重心長,“不是母親要逼你,你和趙筠總歸還是姐妹的,即將出嫁了,你去見一見又如何?”
趙箐眼眶有些紅,隻緊緊咬著唇,不吭聲,眼底隱隱有些不甘,“母親,我不想去。”
她最是自矜自傲了。
往日即便她趙箐並非長房嫡女,在趙府裡不比趙筱尊貴,卻因著有祖母的疼愛,在這趙府裡亦是比旁的姊妹要得臉不少的,過得肆意不少的。
如今要她去同一自小被自己壓一頭的趙筠卑躬屈膝,即便心知是為了婚事好,可她又如何能做得到。
她不想去,也不願去。
如今這般不是挺好的嗎。
趙筠有著那樣一位身份尊貴的親姨母,身份水漲船高,就如同那日的馬球會一樣,身側多的是會捧著她哄著她奉承她的官眷子弟,又那裡需要自己這麼一位堂姊妹錦上添花呢。
她已經定下婚事了,也快要出嫁了,如今隻要在家中安心待嫁即可,過好自己的日子即可,又何必非得自虐地跑到趙筠跟前尋不開心呢?
她不願去,她覺得難堪。
女兒性子最是要強,此時眼眸含淚的模樣,讓劉氏有些心疼了,她歎了一聲,邊為女兒抹著眼淚,邊說著,
“你不願意去,母親也不逼你。可箐兒如今已經長大了,有些事,母親還需同箐兒說清楚。”
趙箐看著自己母親。
劉氏將帕子放下,眉眼少了些許平日裡的刻薄,言語也平靜,“如今咱們趙家的趙,是你大伯父的趙,不是你父親的趙,若不是你祖母還在,疼惜你父親,如今我們也該分家了,我們分了家,那趙筠便不是你三妹妹了。”
“母親知你不願同你三妹妹低頭,可無論你如何去想,如今你能夠得到這門婚事,也是沾了你三妹妹的光才的。”
趙箐緊緊咬著唇,眼眶裡的紅繼續蔓延,還是沒有應下。
女兒這般倔強不願低頭,劉氏也有些無奈。
她也沒有繼續逼她,隻叮囑女兒身邊的婢子給女兒梳好頭發,等會兒還要去老夫人院裡陪老夫人用晚食,便起身離開了女兒的院子。
方才躲著母親,發絲的確有些亂了,發間門的發簪都已經有些歪了,趙箐面帶鬱氣地在妝奩前坐下,任由身側小婢為自己梳理著發絲。
歪了發簪被抽了出來,被置於了妝奩桌案上,趙箐目光隨意略過妝奩桌案,而後停留在方才被小婢抽下的那個發簪上。
發簪通體是銀製的,尾部是一朵正在盛開著的白色玉蘭花,玉製的玉蘭花花瓣疊疊,清透溫潤,被銀製的花托托著,十分地清雅好看。
這個玉蘭發簪怎麼看著……甚是熟悉。
“月湖……這玉蘭簪子是怎麼回事?”趙箐眉目擰起,神色有些不好。
這個玉蘭發簪,不是已經被趙筠弄丟了嗎?
怎麼還在這裡?
正為自家姑娘梳理著發絲的月湖聞言,垂眸看了眼妝奩上的簪子,輕聲笑道,“姑娘莫不是已經忘記了,那日老夫人賜下的簪子被三姑娘弄丟了,姑娘告訴了老夫人,老夫人知道後,又給姑娘重新補了一支簪子,同先前那支是一對的,一模一樣呢。”
補了一隻玉蘭簪子……趙箐眉目皺起,細細地想著,終於還是記起了的確有這麼一回事。
祖母最疼愛自己了。
家中五位姊妹中,除了長房的大姐姐外,也隻有自己能夠得到祖母賞下的飾物了。這些飾物都是祖母帶的嫁妝,當時自己和大姐姐一人一支,自己便戴著新得的發簪,同四妹妹一起的上課。
後來,玉蘭簪子便被趙筠給弄丟了,自己為此去尋了祖母哭訴,祖母又賞下了一跟簪子,連帶著丟自己發簪的趙筠也被罰去跪祠堂了,聽說發了熱,還被祖母下令禁了足,就連年關的分歲筵都未能出席。
至於趙筠為何要故意弄丟自己的簪子……
案上清透的玉蘭簪子霎時變得有些刺眼,那些婆子仆婦的嬉笑諷刺的閒言碎語猶在耳間門……趙箐面色微白,心有些慌,抿了抿唇,一把奪過月湖想要簪在自己發間門的發簪,然後隨手丟進了飾物盒裡,強作鎮定道,
“我現在不喜歡這個玉蘭簪了,你給我換一個。”
“好、好的,姑娘,奴立即就給姑娘換。”
月湖被自家姑娘突如其來的舉動驚住,聞言後立即垂聲應是,緊接著就手忙腳亂地在妝奩上挑選著其他的飾物。
飾物盒再次被打開了,那支玉蘭簪在月湖的翻找下前後移動,母親的話猶在耳側,趙箐怔怔地看看了片刻,又低聲道,“算了,你還是給我戴上吧。”
月湖愣住,待細細看了主子的臉色後,也低聲應了一聲,又將那支玉蘭簪拿了出來,小心翼翼地簪入了自家姑娘發間門……
……
自從唯一的嫡子出了事後,馬青林的兩鬢就徹底染上了白霜,憑空多出了不少的老態,他看著眼前過繼到自己膝下後,也越發沉穩馬康年,心裡也逐漸升起了久違的欣慰。
“男子大多是先成家後立業的,如今康年也快要及冠了,這婚事也要安排起來了,康年這些年可曾有過思慕的女郎?若有,便說出來,讓你母親為你籌謀籌謀。”
對於這樣的詢問,年輕郎君顯然有些局促,白淨的臉面有些紅,卻也還是坦誠道,“兒子這些年精力都放在讀書交友上,不曾…不曾有過思慕的女郎。”
侄兒罕見的窘迫模樣讓馬青林有些發笑,這段時日接連碰壁的失意也在此時一掃而空,他從書案後出來,來到馬康年身側,拍了拍馬康年的肩膀,笑道,
“盛京貴女如雲,你母親近日正在為你擇妻,康年喜歡什麼樣的女郎,也可以給你母親說說。”
馬康年溫潤斂眉,含笑應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