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戶部右侍郎劉岱出事後, 大周朝堂上的氣氛就變得更加詭異了起來,戶部尚書馭下不嚴,被罰俸半年, 閉門思過半月。
戶部右侍郎位置空下來不久,在眾人虎視眈眈之際, 又被一平調回盛京的地方官員頂上, 戶部上下一乾司巡主事也儘數被換下。
新上任的戶部右侍郎是何等人物,一眾朝臣知之不多,可他們心裡卻清楚, 經此一事後,繼盛京禁軍被奪, 如今戶部上下也已經儘在平北王手中了。
封王加九錫, 禁軍軍權, 戶部鑄幣權, 這下一步……心思活絡的朝臣心底一寒, 竟有些不敢再想。
後宮, 佛堂。
太皇太後信佛,先帝孝順母後, 特意從宮外引入了一尊菩薩像, 置於長生殿的側殿。
側殿旁,檀香嫋嫋,衣著素淨的老婦立於佛像前, 轉動著手裡的佛珠, 嘴唇不斷顫抖, 嘴裡念念有詞地念著經文。
宣平公佝僂著身子,立於一側,並沒有打斷太皇太後嘴裡不斷念著的經文, 可無論是臉上欲言又止的神色,還是額間不斷冒出的細汗,都透露著起伏不定的心緒。
“沒有尋到人?”
宣平公如釋重負,立即回道,“啟稟太皇太後,派人尋了幾日,並沒有尋到。”
太皇太後眼睛依舊閉著,對於宣平公的話並無異色,隻是手裡轉動的佛珠停了一瞬。
“劉岱的屍身,家裡可有收斂?”
宣平公面色猶豫,卻還是道,“侄兒被下的是斬立決,屍首後來的確被府裡收斂了。”
“確是劉岱無疑?”
“斬首後,侄兒的屍身立即被差役送至了亂葬崗,待屍身被接回後,頭顱已經被野狼啃食得面目全非。”
太皇太後倏地睜開雙眼,轉過身,看向一側的胞弟。
宣平公解釋,“雖辨不出面目,可屍身上的痕跡卻還是能夠辨彆出來的,侄兒年幼頑劣,從假山摔下時傷了腿,仵作也看過,那屍身小腿處的傷痕的確還在,確是侄兒無疑。”
岱侄兒被斬殺地突然,屍身也直接被棄於亂葬崗,宣平公亦覺其中蹊蹺,還讓自小同岱侄兒一起長大的嫡長子親自去辨了一番,直到嫡長子頷首,才確認是岱侄兒無疑。
胞弟言語中說得肯定,可太皇太後卻不能完全放心,老婦眉目斂起,眸光冷寒,手裡的佛珠卻繼續轉動了起來……
時臨端正節,朝堂上下休沐三日,朝臣們時刻提著的心終於放下了些許,伴在家眷親朋身側。
八月十五夕,舊嘉蟾兔光。
中秋月圓,一輪圓月高懸蒼穹,清寒的月光灑滿了大地,圓月裡頭的桂枝清晰可見,讓人忍不住窺伺裡面的嫦娥。
久違的花燈再次布滿了盛京的坊市街道,燈盞處是各色各樣的燈謎,吸引著無數人駐足觀看
街道兩側的攤支起了不少攤販,團扇,面具,燈籠……各種稀奇古怪的物件隨處可見,文人墨客邀請至交好友舉辦雅集,舉杯共觀明月,傳令做詩。女郎們手執花燈,穿街走巷。
端正佳節,皇宮裡也設下了月下宴,君主和臣子一起坐庭下,賞月品佳肴吃月餅,亦是宮中的一大盛事。
庭苑四周點著燭火,光影亮堂堂,苑中絲竹管弦,柳腰翩翩,上首的小皇帝卻是行事荒誕,不展威儀,隻有太後邀眾臣舉杯。
坐於定遠侯身側的武將將手裡沒滋沒味的酒水飲下,砸了砸嘴,扭過頭看著定遠侯另一側的空座,對著定遠侯有些羨慕地低語,“端正佳節,平北王倒也自在……”
勞什子的宮宴,勞什子的小皇帝,勞什子的君臣相宜,還不如多在家中陪著家中親眷來得自在。
定遠侯將手裡的酒盞放下,聞言睨了他一眼,同樣低聲道,“若是袁將軍願意,亦可這般行事。”
“這話說得,侯爺說笑了。”
武將面色訕訕。
入朝不趨、劍履上殿、讚拜不名、宮宴不至……可都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臣才能這般狂妄行事,放眼望去,如今朝中除了平北王,又有和何人敢這般行事?
定遠侯心情不佳,心思已經全然不在身側的武將身上了,他斂著眉,又捏起了手裡的茶盞,眸色沉晦,面沉如水。
而此時,被百官們記掛著的平北王,也的確是十分逍遙自在。
湖心亭亮堂堂,秋日徐徐涼風拂過,亭裡地面上鋪著筵席,擺著小案,案上不僅擺著各色的茶點瓜果,還放著一壺已經溫過了的桂花酒。
一家三口席地而坐。
月亮很快出來了,大如圓盤,不僅仰頭便能看到,還倒映在泛著漣漪的湖面上,趙筠倚靠在姨母身側,同姨母一般,微仰頭看著天邊的圓月。
明亮的圓月的確很美,可看著看著便會覺得無趣,趙筠收回目光,正想從案上拿些吃的,卻在不經意間,注意到了對面的姨父。
姨父面容映照著燭光,此時並沒有如她和姨母這般抬頭觀月,而是一直凝視著自己身側的位置。
姨父又在看姨母了。
趙筠瞅了瞅姨父,又瞅了瞅姨母,抿唇笑了笑,然後輕輕地扯了扯姨母的衣袖,阮秋韻垂眸,卻見外甥女對著自己笑得一臉燦爛。
“姨母,今日坊市裡極熱鬨,我同瑜姐姐她們說好了的,想一起去街上猜燈謎。”
阮秋韻不疑有他。
這個時候,坊市裡的確極為熱鬨,小姑娘喜歡出去玩也理所應當,她也沒有拘著外甥女,隻是安全起見,還是少不得一陣叮囑。
“夜裡不可同友人去練騎射,筠兒和友人還是待在一處,不可隨意亂跑……”
趙筠笑意越發燦爛,連連點頭應聲,待姨母說完後,對著姨父姨母道了一句端正安康後,就帶著翠雲離開了。
阮秋韻眉目含笑地看著外甥女離開,待外甥女的身影逐漸消失在陡峭假山後,才緩緩將目光收回來,又重新落到了圓月上。
夫人此時亦是席地而坐。
肩頸挺直,濃密的眼睫揚起,面上並無太多笑意,本來美豔穠麗的眉目此時在銀暉下也略帶清寒,寬大豔麗的袖擺垂下,覆於雙膝之上。
明明紅飛翠舞,卻又清冷地恍如一樽玉佛。
明月此時已經奪走了夫人的目光。
旁人沒有分得片刻。
褚峻眸色微沉。
他挑了挑眉,起身繞過桌案直接在夫人身側坐下,高大的郎君起身落座時光影時隱時現,阮秋韻回過神,望向身側存在感強烈的男人。
褚峻若無其事。
他給自己斟了一杯桂花酒,又給夫人斟了一杯,“今日月如銀盤,月色皎皎,甚是好看。”
“嗯,的確很好看。”
阮秋韻附和,她看著自己身前的波光粼粼的杯盞,思慮片刻,沒有拒絕。
褚伯說過,王府裡的桂花酒是王府裡自己釀的,並非烈酒,雖然從來沒喝過酒,但是想來她喝一點也沒關係。
夾雜著淡淡酒氣的桂花香在亭裡蔓延開,聞起來也並不刺鼻,阮秋韻端起酒盞,試探性地抿了抿,在察覺到舌尖並沒有辣意後,才將被盞裡的酒飲了一小半。
褚峻也飲了一杯,遂伸手將夫人抱了個滿懷,豐腴流脂的身軀柔若無骨,緊緊貼著自己的胸膛,還不待夫人回過神,褚峻便指著天邊明月笑道,
“夫人覺得,那圓月中錯落的枝節,可會是傳說中的桂樹?”
阮秋韻頓了頓,眉目沉靜,回道,“我們這般遠遠看著,並不清晰,不過既然是傳說中的事物,想來不免有杜撰之嫌。”
郎君將懷裡的夫人攬地更緊,垂首附於夫人耳畔處,耳廝鬢磨,又低聲笑道,“夫人說得極是,傳說中月宮之上還有嫦娥和月兔,卻也未曾有人見過,如此說來,的確有杜撰之嫌。”
阮秋韻心頭不明,隻以為近來對方是對一些遠古神話傳說起了好奇,很快將心中淡淡的不解放下,繼續將眸光放在了月亮上,眸色複雜。
自己來到這個朝代時,也正是中秋的時候,那一夜看了筠筠遞過來的書,第二日,也是端正節後一日,她醒過來時,就來到了書裡的朝代。
已經一年了。
夫人望著月,眉目沉靜溫和,可周身的淡然疏離卻越發濃厚,幾乎同周遭的一切徹底隔離開,即便是此時安靜地靠在自己懷裡,也給人一種遙不可及之感。
猶如天邊的雲霧,可望而不可及。
褚峻唇角笑意漸散,凝視著夫人,捏著杯盞的手背青筋蔓起,幽沉如狼。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
也迫切地想做些什麼去改變這種感覺。
小小的杯盞在巨大的力度下變了形,酒水延著男人的手滴滴灑落,褚峻將手裡的杯盞放下,伸手將酒壺取過,打開壺口喝了一口,然後頃刻垂首,印在了夫人的唇上。
桂花酒順著櫻紅的唇角滑落,劃過延頸秀項,沒入了衣領深處……可更多的桂花酒,卻是在猝不及防的唇齒交纏間,進了幽香的檀口裡,直接順著喉腔緩緩滑下。
婦人眼眸微睜,幾乎是下意識地想掙紮,卻是被男人徑直轉了身,面朝著天邊明月而下。
石榴色豔麗的裙擺如層層疊疊的花瓣一般,在筵席上不斷地展開,遠遠望去,靡麗嬌豔。
濃濃的桂花香在亭子裡不斷彌漫,幾乎是要蓋過了夫人身上的氣息,明顯有些醉了的婦人面色潮紅,淚眼迷蒙,她似乎什麼也做不了,即便是抵在男人胸膛處的手也顯地無力孱弱。
疾風驟雨逐漸轉向和風細雨,夫人的力度輕了下來後,高大的男人也放棄方才如狼似虎的做派,竟然虛偽地溫柔繾綣了起來,隻是暗沉的眼底還是一片駭人的癡迷,如同一頭繼續偽裝起來的野獸。
一吻畢,銀絲垂。
夫人已經徹底醉了。
面色緋紅,發絲散亂。
那股子淡然疏離也消散了。
粗糲炙熱的指腹撫過夫人汗吟吟的額,夫人的緋紅的眼尾,夫人白皙的臉頰,最後停留在明顯熟透了唇上。
曖昧的遊移,輕壓。
最後實在沒忍住一般,又再次垂眸啄了啄,褚峻唇角緩緩勾起笑,眼裡的陰翳卻是久久不散。
夫人這般好,可以成為所有人心中高高在上不染塵埃的月亮,可私心裡,他卻唯願這輪圓月,隻能在自己懷裡。
不能離開。
不心悅自己也無事,他心悅夫人就好。
湖邊有風,涼風拂過,亭子裡交疊的人影已經消失。
已經許久未用的浴池再次變得水霧朦朧。
幾乎已經同池邊白玉融合成一體的柔荑無力地攥緊,顫顫發抖,無所依附的身軀隻能被一雙古銅臂膀托著。
露水滑落,細柳輕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