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這個世界也接近一年了, 阮秋韻對於大周的了解也深入了許多,在百年來遭受遊牧民族的襲擊入侵,大周十分注重馬政。
朝中不僅有專門設置養馬的機構,每年還會特意選拔一些管理馬匹基層官員。大周風氣開放, 高門大戶的郎君女郎也大多精通馬術, 日常出行騎馬或馬車, 諸如賽馬, 馬球會等和馬相關的盛會, 也常有舉行。
阮秋韻思慮了片刻,想到這幾日褚峻的忙碌, 還是道, “我可以讓府裡的馬師教我。”
王府裡養著的馬不少,不僅有專門飼養馬匹的人,還有負責教導騎馬的馬師,男馬師女馬師都有, 筠筠也是在馬師的教導下學會的, 沒必要麻煩褚峻。
“可是我覺得我教夫人更好。”褚峻隨意將巾帕搭在肩上,摟著夫人,半闔眼眸低笑道,“旁人騎馬都沒有我好。”
可教她這麼一個初學者, 那裡需要太好的馬師,還帶著濕意的發絲垂落頸間, 帶來一絲絲癢意, 阮秋韻伸手撫了撫, 思慮了片刻,最後還是斂眉道,“那過幾日吧, 郎君最近頗有些忙碌。”
“好,就聽夫人的。”褚峻眼眸微啟,伸手將自己垂落的發絲掖到身後,含笑地應了下來。
……
戶部侍郎一職雖位居四品,卻也是有實權的四品官,石家夫人初來乍到,給不少官眷家中都遞了帖子,被遞帖的人家也大多攜兒帶女地過來。
馬球會在翡月湖旁的月登閣舉行,月登閣雖喚閣,卻是有著一個不小的馬球場,馬球會當日,帷幕雲合,綺羅雜遝,車馬駢闐,好不熱鬨。
月登閣正對著馬球場處有樓閣,樓閣上有一個寬敞的露台,能夠俯瞰整個月登閣馬球場,還能看到不遠處碧綠垂柳的翡月湖景,馬球場右側也有一遮陽的亭子,可以近距離觀看馬球賽。
露台上擺著案席,馬球會雖不是按著食宴規矩來辦的,卻也還是貼心地給來客準備了茶點瓜果等吃食,一切都整齊地擺在案上。
石夫人和兒媳招呼著來客,時不時還往樓下入口處看一眼,正寒暄著的幾位官家夫人恍若不察,心裡卻是隱隱有了思量,也循著石夫人似有似無的目光看了過去。
部曲開道,兩架馬車跟隨其後,石夫人面色鄭重,忙對著幾位官眷失禮賠罪了幾句,就帶著兒媳女兒往樓下走。
待石家家眷來到樓下時,馬車也已經停下了,穿著翠色衣裙的女郎率先下了馬車,一婦人也在女郎的攙扶下,從馬車上下來了。
未到午時,陽光正好。
薄紗煙羅大袖衫,抹胸束腰石榴裙,淡色披帛,婦人螓首蛾眉,體態豐腴,陽光的下的肌膚如玉如雪……石夫人未曾見過盛名遠揚的平北王妃,一時間,竟也有些恍神了。
在女兒的提醒下,石夫人很快回神,待王妃下馬車後,帶著石家一眾女眷上前了兩步,福身恭敬道,“臣婦給王妃請安。”
阮秋韻看著給自己請安的一眾女眷,也很快意識到這是石家的夫人和一眾女眷,出言讓人起身。
“石夫人請起。”
一眾起身了。
石夫人看著平北王妃,面上帶笑,用著感激的語氣道,“兒孫生疾,得以康愈,多虧了王妃遣來的醫者,臣婦在此謝過王妃。”
阮秋韻抿唇笑了笑,“石夫人客氣了,孩子沒事就好。”
這個時候陽光正大,阮秋韻很快就被石婦人帶進了樓閣裡,進了樓閣後,又有了許多官眷夫人過來請安打招呼。
和千秋席不太一樣的場合,的確需要同這些夫人們有一定程度上的交流。前來打招呼的夫人不少,可每一個都是有禮的,大部分也隻恭敬地說了幾句後就笑著離開了,所以即便有些不習慣,阮秋韻也覺得還好。
待那些官眷夫人全部離開後,趙筠才拍了拍胸脯,小小地鬆了一口氣,湊到姨母身側,對著姨母小聲道,“姨母,我都被她們誇地有些害怕了。”
從容貌誇到品行,從品行誇到禮儀,就連身上穿戴的服飾也會被誇……幾乎每一位上前給姨母請安的官眷夫人看到自己,都會誇上自己一嘴。
阮秋韻見狀,眉眼染上笑意,輕聲寵溺道,“彆人誇你,你不高興?”
“我也沒有不高興啊。”趙筠歪著腦袋,看著姨母嘟囔道,“隻是這些夫人也太誇張了,這都誇得我愧不敢當了……”
無論如何,被人誇獎總是歡喜的,可這些夫人的誇獎,總讓趙筠有些心虛。
長相俊俏活潑還好,她長得像母親,也像姨母,的確很俊俏,也很活潑。可什麼沉靜嫻雅,蕙質蘭心,知書達理這些的,在經曆過詩會一事後,趙筠隻覺得,那些夫人簡直是在睜著眼睛說瞎話……
阮秋韻抿唇一笑,眉目柔和,她知道外甥女如今是定不下來的性子,隻又撫了撫外甥女的頭,叮囑道,“要是覺得無聊,也可以去尋友人玩,但是千萬要記得,絕對絕對不可以飲酒。”
案席上同樣擺著酒水,雖然大部分是度數比較淺的果酒,可也不是一個未成年的的小姑娘能夠喝的。
趙筠的確看到了徐梁幾人了,方才也打過招呼了,可一想到要留姨母一人在這裡,擔心姨母會碰到一些不長眼的人,聞言也是飛快地搖頭。
“有蘇姨陪著我,無事。”阮秋韻看出外甥女的心思,溫柔道,“我今日還給筠筠帶了騎服,若是等會想打馬球,待會兒也可和友人一起上場。”
今日的馬球會上場的也大多是盛京的女郎郎君,筠筠有朋友在身邊,也可以組隊上場。
守在王妃身後的嬤嬤也慈愛笑道,“表姑娘安心,奴定會照顧好夫人的,難得的馬球盛會,王妃定也想看看表姑娘在馬上的英姿。”
蘇嬤嬤的話趙筠猶豫了片刻,最後也脆聲應下,隻是在離開時還特意拉著蘇嬤嬤不斷叮囑道,“嬤嬤要注意著些,人多口雜,若是有不長眼的人跑到姨母面前嚼舌根,欺負姨母,隻管讓部曲丟進翡月湖裡涼快涼快。”
蘇嬤嬤含笑應下。
阮秋韻則看著外甥女離開的背影,心頭不解,沉思了片刻,才對著蘇嬤嬤無奈笑道,“也不知為何,筠筠好像總覺得會有人欺負我?”
“王妃脾氣好,性子和善,表姑娘掛念著王妃,自然會有所擔憂。”蘇嬤嬤給王妃倒了一杯溫熱的茶湯,才笑著解釋道。
阮秋韻含笑斂眉,若有所思。
鼓聲響起,馬球開始。
阮秋韻暫時放下了心緒,目光落在下方的馬球場上。
馬球場兩側豎著一個木架門,二十位女郎郎君用兩種顏色的衣物分成兩對,每一個衣著都十分利落,騎著馬手握球杖,驅馬搶球,騎馬的姿態極為矯健,看起來氣勢如虹。
彩繪的球在球杖的打擊下,不斷地飛起落下,如此往複數次之後,才逐漸靠近一側的木門。
隨著木門的逼近,烘托氣氛的鼓聲加急激烈,郎君彎腰俯身,遙遙一擊,彩繪秋就被一杖送入了門裡。
進球了。
擂鼓三通。
周圍響起了此起彼伏的歡呼呐喊聲,擊中的是一位紅衣郎君,正面帶笑意,舉著球杖享受著眾人的歡呼,舉手投足儘是少年人的意氣風發,而獲勝方被增加了一面紅色旗幟,落敗方被罰減了一面紅色旗幟。
阮秋韻看得入神,隨即也鼓起了掌,隻覺得馬球這項運動和現代的足球其實有些相似,隻是馬球是用馬跑,擊球時是用球杖。
婦人看得認真,心裡也隱隱期待著外甥女的出場,而此時趙筠也早早來到了友人身側,托腮看著下首的馬球賽。
“一局要半個時辰呢,他們今日要比三局呢,我們還得再等等。”葉瑜撚著一塊糕點,百無聊賴地啃著,口齒不清地道。
雖說馬球比賽連著比上幾日都是平常事,可這次到底隻是一次玩鬨娛樂,連著打了一個半時辰,也儘夠了。
徐梁則趴在露台欄杆處,有些羨慕地看著馬場裡那位意氣風發的紅衣郎君,語氣隱隱有些酸,“謝家郎君打地也還算可以,隻是還張手仰頭,就太過張揚了一些……”
項真則靠近著趙筠,目光不斷地朝不遠處王妃夫人身上看,邊看著還邊小聲道,“筠姐姐,也不知今天那馬家的家眷有沒有過來,筠姐姐還是要小心些……”
他們幾個都知道,詩會上發生的事,平北王妃是不知道的,若是馬家繼續糾纏,恐怕會惹來煩心事。
“安心安心,筠兒將馬家郎君送象姑館之事早已傳遍了,如今結了仇怨,石家夫人既然邀了王妃,就定不會這般愚蠢還邀馬家的家眷的。”葉瑜繼續啃著糕點,眼皮耷下,有理有據分析著。
瑜姐姐這話說得也有道理。
項真想了想,略一頷首,也將心裡的擔憂放下,轟鳴的歡呼聲再次響起,她也將心思放在下面的馬球場上。
石夫人邀請了大多是盛京裡同品階的人家,因此即便四品祭酒是虛職,趙家也在被受邀的人家裡。
嫡長女即將成婚,最近在學著管理中饋之事,因此趙大夫人此次也沒有將嫡親女兒帶出來,而是在將自己院裡那個庶女郎趙笙帶出來的同時,也應了婆母的要求,帶上了三房的嫡姑娘趙箐。
雕花欄杆處,身著藍色馬球服的幾人著實顯眼,僅僅隻是懶懶散散地坐在露台角落裡看著下首,也著實吸引了不少明裡暗裡關注的目光。
趙笙抿了抿唇,看著那在一眾身份貴重的女郎郎君從容自在、談笑風生的三姐姐,隻覺得滿心的陌生。
明明面容還是同樣的面容,可偏偏就是讓人覺得陌生……趙笙眼瞼微垂,咬了咬下唇,手心略微蜷起,隻覺得不遠處那位根本不是三姐姐。
三姐姐明明不是這樣的……
可應該是怎麼樣的呢?
趙笙細細回憶,卻覺得記憶中一直在角落裡的身影十分模糊,模糊到自己也有些記不起來了。
“二姐姐,我們去和三姐姐打個招呼吧。”趙笙扯了扯趙箐的衣袖。
趙箐抑製著自己的目光不往趙筠那裡看,拂開趙笙的手,皺著眉冷冷道,“要去你自己去,我才不去呢。”
家裡幾位姊妹,就數她和趙筠關係最不好了,平日裡爭吵打鬨的時候也多,如今趙筠明顯不一樣了,她可不想自取其辱。
趙笙有些失落,猶豫了片刻,卻也還是走了上去,喚了一聲,“三姐姐。”
趙筠回頭,見是趙笙,笑道,“五妹妹,母親也過來了?”
另外幾位女郎郎君的目光也看了過來,趙笙有些緊張,小聲地嗯了一聲,指了露台上的一個方向,“母親在那裡。”
趙筠循著視線看了過去,也不管看沒看到,隻是面露遺憾,“早知道先去給母親請安了,我都快要上場了。”
趙笙目光落在趙筠身上的藍色衣物上,抿了抿唇,疑惑道,“三姐姐學會打馬球了?”
“最近學了一點。”歡呼聲再次響起,趙筠笑道,“也和朋友們練習了許久,正好借著這次機會,上場試一試。”
“哦、哦,三姐好厲害。”趙笙唇角揚起,有些乾巴巴地誇讚著。
趙筠看了她一眼,笑容和煦,問道,“今日母親就隻帶了五妹妹一人過來?”
趙笙搖搖頭,指了指身後,輕聲道,“還有二姐姐也過來了。”
趙筠看了過去,果然見趙箐正背對著自己和幾位女郎說話,她沒有說什麼,又對著趙箐笑道,
“最近天氣轉涼,我最近功課繁忙,也不在祖母身邊,還望五妹妹幫我給祖母請一個安。”
趙箐應下,
趙筠道了一聲謝,正想再拉一些家常,正好這時鑼鼓聲再次響起,馬球場上大汗淋漓的女郎郎君退出了場外,葉瑜眼睛一亮,立即喚道,
“可以了,我們下去!”
趙筠立即頷首應下,也無暇顧及還在身側的五妹妹,隻對著五妹妹匆匆頷了頷首,就迅速跟著友人下了樓閣……
一刻鐘後,馬球賽重新開始,烘托氣氛的曲樂繼續響起,球場兩側的木門被移除,馬球場中央立起了一個帶網的木門。
阮秋韻聚精會神地看著,眸光不斷地在馬球場上的女郎郎君上遊移,很快就認出了其中穿著藍衣馬球服的外甥女。
這一場的郎君女郎們看起來年歲都不大,可打起馬球來和方才那一場的郎君女郎相比,也不遑多讓,你來我往,好不激烈!
趙筠臉頰通紅額角帶汗,看著攔著自己的同樣氣喘籲籲的郎君,唇角輕揚,迅雷不及掩耳地彎腰一杖,彩繪球立即落到了遠處,被項真截住。
身姿高挑一些的徐梁揮杖如風,氣勢如虹,彩繪的馬球也很快就滾到了最中央的木門處,鼓聲激烈逐漸急促了起來,緊接著葉瑜最後揮杖一舞,下一刻,馬球傾克落入了網中。
歡呼聲再次如同雷鳴聲響起,藍衣的少年們憋不住喜悅,也同樣團團聚集在一起,舉杖歡呼。
趙筠還記得姨母還在露台上看著自己,面對著樓閣露台,手裡的球杖揮舞地更厲害了,意圖讓姨母看到自己。
阮秋韻還是第一次見外甥女騎馬,她看著意氣風發的外甥女,唇角笑容漸深,眼底隱隱帶著驕傲,也含笑拿起自己的帕子揮了揮……
這一幕,被不少人看在眼裡。
意氣風發的少年郎,最是吸引旁人的注意,亭子裡一年輕的郎君看著場內的幾人,心裡也有些羨慕,然後指著其中一位面色緋紅的藍衣女郎,對著身側的青衣郎君道,“康年,你看,那便是趙女郎。”
馬康年目光落在對方所指的女郎身上,笑意文雅,頷首稱讚道,“聽說過趙女郎會騎馬,沒想到趙女郎打馬球也這樣好。”
年輕郎君聞言,笑了笑,輕聲喃道,“要不怎麼說這位趙女郎好運氣呢,一個虛職四品官的庶女,如今倒是攀上了至尊至貴,都說那位平北王妃豔色驚人……親姨母攀上了平北王,可不是要什麼有什麼嗎?”
這話裡隱隱帶著不少的輕視,雖然聲量放地清,可人多口雜,馬康年眉目擰起,正想提醒同窗謹言慎行。
可提醒的話還沒說出,下一刻,就見臉上還還帶著笑的郎君直接整個飛了出去,然後重重地跌落在了馬場邊緣上,胸膛落地,一口鮮血直接吐出,染後了馬場邊緣的一小片路面。
看著哀嚎不斷的同門,馬康年沒了往日從容,眉頭死死地皺起,隻能勉強維持著平日裡冷靜,看向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