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末的時候, 已經逐漸有了秋意,天氣也逐漸開始轉涼,一陣微風拂過, 湖面也蕩漾著陣陣微波,湖裡的荷蓮卻依舊開地亭亭玉立。
這個時候,也正是蓮子成熟鮮嫩的時候, 蘇嬤嬤讓人采下了一些蓮蓬,一部分送入了夥房,一部分送入了正院裡, 還有一部分送進了表姑娘的院子裡。
正院裡
春彩幼翠幾人正認真地剝著蓮子,剝好了就置於玉色圓碟上。
蘇嬤嬤也拿著一塊蓮蓬細細地剝著, 邊剝著邊笑著對著夫人道, “奴送了一些去夥房, 夫人若是想喝蓮子羹吃蓮糕, 夥房也可立即做出來。”
阮秋韻含笑道了一聲好,看著籃子裡還帶著枝杆的翠綠蓮蓬, 也拿起一朵剝了起來。
蓮蓬帶著淡淡的清香,蓮子被剝下時還帶著一層翠色的外衣,蘇嬤嬤將剝好的蓮子整碟放在夫人身前, 又讓人將剔下的蓮心給夫人泡了一杯茶湯。
蓮心泡出來的茶湯和尋常茶湯看起來並無太多區彆, 隻是口感上比尋常的茶湯要苦上一些,阮秋韻飲了一口, 卻覺得還可以接受。
蘇嬤嬤見夫人將一杯蓮心茶飲完了,並沒有繼續給夫人倒, 而是關切叮囑道,“蓮薏茶性寒,夫人不宜多用。”
阮秋韻含笑應下, 思慮片刻,又看著蘇嬤嬤,詢道,“蘇姨,這些蓮蓬可有送到筠筠那裡?”
蘇嬤嬤知道夫人想聽什麼,笑道,“回王妃,自是已經送過去了,聽送去的人說,表姑娘今日還在院子裡。”
還在院子裡。
今日又沒有出門。
阮秋韻捧著茶盞的手一頓,眉目顰起,面上又平添了一些憂慮。
蘇嬤嬤見狀,手裡的動作停下,寬慰道,“聽清念院的人說,表姑娘這幾日很是用功,興許是想將心思多多放在功課上,夫人莫憂。”
蘇姨的話的確有道理,孩子用功也的確是好事。隻是自從學會騎馬之後,即便外甥女沒有天天出門,可五天裡也起碼是有一天是出門的。
可自從那天氣呼呼地從外面回來後,直到今天也沒有踏出過一步房門,即便是想騎馬,也不過是在家裡的馬場隨便跑上幾圈。
雖然外甥女每天過來時都是一臉笑得燦爛開心的模樣,可這樣反常的轉變,還是讓阮秋韻有些擔憂。
畢竟外甥女那晚的情緒的確有些不對。
阮秋韻想知道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可要是越過外甥女去問直接問部曲,總歸不是特彆妥當,阮秋韻想了許久,還是覺得自己直接問外甥女比較好。
天色逐漸晚了下來,可院子裡書房的燭火卻依舊點著,守著書房外的奴仆見王妃過來,皆屈膝請安。
“奴給王妃請安。”
“起來吧。”
阮秋韻溫和地讓幾個小婢起身,來到書房門處,正欲敲門,卻見房門下一刻自己開了。
“姨母!”
顯然是聽到了姨母聲音就出來的趙筠。
阮秋韻眉目霎時柔和,將手裡提著的燈燭緩緩遞給身後的幼翠,輕聲問,“姨母過來看看你,有沒有打擾到你?”
當然不會是打擾。
趙筠喜笑顏開,攬著姨母的手就往書房裡走,阮秋韻面上也難掩寵溺,也隨著外甥女的力道緩緩進了書房。
已經快要休憩的時候了,趙筠沒有給姨母倒茶,待姨母坐下後,也輕輕熱熱地挨著姨母坐下。
女郎眉目帶笑,不帶一絲陰霾,阮秋韻頓了頓,說起了一些旁的事,“再過幾日就是趙家大姑娘出嫁的時候了,姨母已經備好了賀禮,到時候你替姨母送過去,好嗎?”
趙家大女郎的婚事在早秋,被定在了八月初九,這時已經是七月末了,距離已經不算遠了。
阮秋韻不太喜歡趙家的那些長輩,可親姐姐成婚,妹妹還是要到場的。
趙筠心裡也一直記掛著大姐姐成婚的時候,聞言也立即笑盈盈地應下,“好的,姨母!”
外甥女笑靨燦爛,看起來的確不像是有心事的樣子,阮秋韻疑心是不是自己誤會了,可眉目微斂,還是詢道,“這幾日天氣好,筠兒怎麼都不出門尋友人玩?”
這話讓趙筠微愣。
她最近的確是不怎麼出門。
也不是因為旁的原因,隻是在知道那位馬郎君家裡人正不斷上竄下跳後,也不想被纏上,就不怎麼想出去了。
隻是沒想到,姨母竟會注意到。
婦人面色柔和,即便還是慈愛寵溺地笑著,可望著自己的雙眸裡卻是帶著憂色。
這是擔心自己了。
意識到這點,趙筠緩緩回過神,她抿唇一笑,眼眸彎彎,隨後抱住姨母的手臂,整個人倚靠在姨母的肩上,好半晌,才委委屈屈地嘟囔道,
“葉瑜她說我寫的字軟趴趴,一點也沒有氣勢,我為了一雪前恥,可不得整日在書房裡練著嘛……”
這話似真似假,可趙筠卻說得毫不心虛,畢竟葉瑜的確說過這句話,她這幾日也一直在練字。
阮秋韻半信半疑,卻見攬著自己的外甥女放手起身,幾步來到書案前將書案上的一遝絹紙拿了起來,又快步來到自己身邊,一臉笑意道,
“這是我這幾日練的字,姨母看看,可有進步?”
阮秋韻接過幾張絹紙,細細地端詳著。
外甥女的字跡原本就便是偏娟秀稚氣,如今的字筆鋒處多了鋒芒,帶著銳氣。
這的確是苦練臨摹多日才能練出來的效果,阮秋韻心裡的憂慮逐漸消散,她看著翹首待盼的外甥女,寵溺地誇讚,“寫得很好,的確是很大的進步了。”
聽了姨母的誇讚,趙筠眼眸彎彎,唇角更是高高地揚起,眼底都是笑意,意氣風發。
最後一縷憂慮消散,可小姑娘成日待在家裡也不太好,阮秋韻想起下午時石夫人遞過來的帖子,詢道,“石家夫人今日遞了帖子,過兩日就要舉辦一場馬球會,筠兒可想去看馬球?”
“姨母也去嗎?”
“姨母去。”
趙筠立即應下,“那我也去。”
阮秋韻失笑,“那好,那就同姨母一起去。”
在得知了外甥女近來不出門的緣由後,阮秋韻並沒有在外甥女院裡久留,隻是在離開的時候,叮囑了幾句,“夜裡讀書練字傷眼,若是可以,便放到白日再練,再不濟,多點幾盞燭火……”
趙筠手送姨母出院子,聽著姨母的叮囑,一路乖乖頷首……
屋裡的奴仆全部守在了屋外,阮秋韻心有所感,踏著燭火進屋,便看到褚峻正坐在外間的圓案旁,正好看著今天石夫人遞到王府的帖子。
郎君明顯才沐浴更衣完,墨黑粗糙的發絲上帶著幾粒水珠,單薄的衣衫被胸膛處的水漬泅濕,勾勒著壯碩魁梧的身形,阮秋韻腳步停頓了片刻。
夫人回來了。
臉上的漫不經心散去,褚峻放下手裡的帖子,看著自己夫人,溫和笑道,“夫人終於回來了。”
阮秋韻應了一聲,她眉目輕鬆,繼續走近,待走近褚峻後,溫聲詢道,“可用過晚食了?”
褚峻這幾天都有些忙碌,每天早出晚歸的,有時還是在自己睡下的時候才會回來,但是無論回來地多晚,都是沒有用過晚食的狀態。
所以阮秋韻也有些習慣每天晚上問他吃沒吃晚食了,每晚也會讓夥房熱好食物。
夫人靠近,褚峻長臂一伸,習慣性地將夫人帶到自己懷裡,他深吸一口氣,才勾起嘴角低聲道,一如既往,“還沒吃,夫人陪我吃吧。”
阮秋韻應下。
晚食很快上來了。
阮秋韻在去外甥女的院子前,已經吃過了晚食,所以這時也沒有用多少。
泡的是蓮薏茶,褚峻呷了一口,感受到舌尖的苦澀,一飲而儘後看著夫人笑道,“這個時候,府裡的蓮子是可以采了。”
阮秋韻頷首,道,“快入秋了,這些蓮子再不吃就過季了,我還讓夥房做了蓮子羹,你等會喝一碗,可以清心敗火。”
說著,又給他倒了一杯。
蓮薏茶的確可以清心,可以敗火。
褚峻似笑非笑,還是依著夫人的意思,多喝了幾杯,邊喝著還邊想起王府裡的那片荷蓮,沒想到當初封侯時隨意丟下的幾株,幾年後就成了一大片。
他看著茶盞裡不斷上下浮沉的蓮心,若有所思地重複道,“夫人說得對,都快要入秋了。”
阮秋韻抬眉看他,不明所以。
夫人眼眸清亮,柔美沉靜,靜靜地等待著自己出言,如同一遵不染塵埃的玉佛。
不染半分脂粉,也不染絲毫血氣。
褚峻眸色幽深。
他思慮了片刻,還是挑挑揀揀地說起了方才心中所想,“往年西北草原上的戎狄,每到秋天這個時候,他們會在邊域小鎮肆意掠奪。”
草原難以種植糧食,一入冬,隻靠著草原上牛馬羊吃飯的遊牧部落便會面臨缺衣少食的下場。
所以每到秋季,他們都會出兵襲擊大周邊域的一些小鎮,得到大量的糧食,保暖的衣物,還有認為可以繁衍子嗣的女人……
這些關於遊牧部落的事,阮秋韻很少在書上看到過,她靜靜地聽著,待褚峻話說完後,斂眉詢道,“郎君方才說的是往年,那今年呢?”
“今年不會。”褚峻解釋,“遊牧部落全靠戰馬,今年他們的戰馬少了很多,不足以支持襲擊大周。”
去年戎狄的戰馬被斬殺了七成。
一整個寒冬,沒有糧食的支撐,沒有衣物禦寒,戎狄興許會被餓死,被冷死……這個冬季,也許就是能夠將戎狄徹底滅族的好時候,褚峻漫不經心地想,卻並沒有將這些說給予夫人聽。
夫人眉眼依舊斂著,褚峻話語一轉,伸手拿起已經放在了凳椅上的帖子,“夫人過兩日,可是要去看馬球會?”
阮秋韻心不在焉,聞言隻是輕嗯了一聲,待自己的手背又覆上一抹溫熱後,才回過神,解釋道,“我還沒看過馬球,便想去看看。”
她頓了頓,又道,“這段時日筠兒也整日待在屋裡,不怎麼出去,聽說馬會一般很熱鬨,我也想著帶她出去看看。”
褚峻頷首,“馬球會上的確熱鬨。”
人多了,就很熱鬨了。
可人多了,也就聒噪了。
奴仆將晚食撤下了。
褚峻牽著夫人往裡屋走。
郎君的發絲已經不再滴水了,可看起來依舊濡濕,阮秋韻步履停頓,猶豫了片刻,伸手在雲屏上扯下巾帕。
巾帕乾淨乾燥,又覆上了郎君的黑發,褚峻這次沒有讓夫人幫自己,而是自己擦拭著頭發,待覺得發絲蓬鬆後,才看著夫人笑道,“夫人可想學騎馬?我教夫人騎馬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