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日也要隨我們去平北王府?”
謝書雲扇子收起, 一臉不可置信。
姚庭珪瞥了他一眼,不理會大驚小怪的好友,先有禮地拱手給謝家長輩行禮問安, 再緩緩地解釋道,
“一早叨擾伯父伯母了, 晚輩在此賠禮, 那日是書雲為晚輩辦的接風詩會, 詩會上出了事, 晚輩也自是有責在身的。”
他頓了頓, 又拱了拱手, “那日沒有阻止馬郎君在詩會上的出言不遜, 其中實乃也有晚輩的過錯,若是伯父伯母欲登門道歉,還望帶上晚輩。”
年輕的郎君一臉誠懇。
還未及冠的年歲, 頭發隻是簡單地束著, 一襲鴉青衣袍, 長身玉立, 不僅舉止有禮,更是龍章鳳姿, 天質自然。
本就是那種長輩一見了就會喜歡晚輩, 如今又這般誠懇,謝夫人又怎麼會不應,隻是對於姚庭珪的話, 卻還是有些不讚同,
“那馬郎君出言不遜,冒犯了王爺王妃,又如何能夠怪你, 你莫要放在心上,本就是那馬家郎君的錯處。”
姚庭珪苦笑了一下,沒有反駁,隻垂聲應是,謝書雲就這麼靜靜地看著好友又演了起來,隻覺得心如止水。
謝夫人見狀,又憐惜地寬慰了幾句,才帶著奴仆上了馬車,而兩位年輕的郎君沒有上馬車,而是翻身上了馬。
馬車走在前面,馬墜在後頭慢悠悠地走著,謝書雲指腹摩擦著韁繩,看著身側的好友,笑意漸淡,“我不明白,你為何想要去王府?”
姚家次郎成了平北王幕僚,姚家同旁的世家本就有了嫌隙,這會長孫還登門王府,也不知世家中會怎麼傳。
姚庭珪面不改色,隻是挑眉,“你昨日不是說了嗎,那是特意為我辦的接風席嗎,詩會上出了事,自是與我有關。”
又是方才那番的理由。
謝雲書斂眉,覺得這個理由也隻能騙騙旁人,騙不過自己。
轉而很快又想起昨日在詩會上好友突兀鼓掌的舉動,謝書雲眉頭倏地擰起,又看著好友那張招蜂引蝶的臉,鄭重地告誡道,“那是平北王妃最疼愛的外甥女。”
語氣在最疼愛幾字上加重了一些。
那可不是一般的女郎。
出入身後跟著的全是平北王府上的部曲奴仆,結交的也都是平北王一脈的勳貴子弟,能夠不計後果隨意就將官宦子弟丟進象姑館,足以可見平北王爺王妃對其的疼愛不一般。
好友向來招蜂引蝶,惹得盛京大半女郎欽慕,若是招來了這位脾性彪悍的女郎,恐怕連脫身都是難事。
“書雲多慮了。”姚庭珪斂眉,眸光漫不經心地落在街道兩側的行人上,耐著性子解釋道,“我什麼時候有過這種心思了,隻不過剛回到盛京那日正好和趙女郎見過一面,彼此間也生了一些誤會。”
他頓了頓,面露無奈,“那日失禮,如今也正好一並表了歉意,你彆想太多。”
這話有些出乎意料,謝書雲沒有想過過好友竟與那位趙女郎有過一面之緣,怪不得昨日給趙女郎鼓掌呢。
他對好友的話半信半疑,也知道好友知分寸,那顆八卦之心又再次熊熊燃起。
正想細細詢問一下好友同那位趙女郎的緣分,卻沒想到對方收回視線,一夾馬腹,馬帶著人立即越過自己向前頭去了……
正待在家中的趙筠並不知道又一波人員即將抵達王府,下了課去給姨母請安後,就和兩個好友在自己院子裡做功課。
伺候的奴仆守在書房外頭,趙筠執筆寫著字,項真也在書案旁寫寫畫畫,唯有坐在圓案旁的葉瑜無所事事,正撐著下顎看著書案後的兩位好友。
見趙筠放下了筆,葉瑜想了想,揶揄問道,“那位馬郎君現在是不是還在象姑館裡?”
趙筠拿過帕子擦著手,聞言嗯了一聲,似猜到了什麼,抬眉看著好友,“是不是有人去你家裡了?”
葉瑜頷首,改成雙手撐下顎,“嗯,昨日夜裡過來的,求著我爹娘上門求情,不過我爹娘沒答應。”
一旁的項真聞言也抬起頭,抬手應道,脆聲道,“好像還去了我家,也是夜裡,我爹爹也沒應下。”
趙筠挑眉,若有所思。
既然兩位好友家裡都找過了,那日一起同去的徐梁家裡想必也不會放過……
趙筠猜對了。
馬家一眾人在得知自家郎君得罪了平北外甥女,被平北王府的部曲丟進了象姑館後,頓時如同晴天霹靂。
雖是世家,卻也隻是仰人鼻息的小世家,那裡想到自家郎君會得罪平北王啊,那些得罪平北王有什麼下場,平日裡他也是見過不少的,就連不可一世的世家也落得這般田地,一個小小世家,又如何能開罪得起平北王。
馬家家主心驚膽戰,也顧不上尚在象姑館裡受苦受難的兒子和苦苦哀求著將兒子接回來的母親妻子,隻讓人早早準備好厚禮,登門道歉。
可事與願違。
這王府的門檻還未踏入,便被王府守門的部曲趕了出來,最後也隻能灰溜溜地回了家。
惹禍的兒子讓他心生惱怒。
可最終還是拗不過妻子的央求,而且世家子被充做男妓終究是丟人現眼。
馬家家主隻能抹著臉面,親自去了一趟南防的象姑館,想要將兒子接回,卻在得知象姑館外有平北王府的部曲守著後,又一次灰溜溜地回了家……
還不到早朝的時候,平北王不是在王府裡,就是在禁軍軍營裡,輕易想見都見不著,所以思來想去了一夜,馬家家主便尋了那幾位聽說同平北王外甥女交好的人家。
他尚且不清楚自家兒子出言不遜的對像是何人,隻想著那位女郎能夠消氣,自己也能將兒子接出來。
可無一例外的,全部被拒絕了。
……
書房裡沒有奴仆守著,葉瑜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好奇問道,“你打算讓那位馬郎君在象姑館待多久啊,不會真的是要…才讓他回家吧?”
趙筠將帕子放下,從書案後走出來,聞言想了想,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其實也隻是口舌上的事,可一想到那位馬郎君話裡潛藏的意思,趙筠就咽不下這口氣,她心情立即有些不好,也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心不在焉地道,
“象姑館裡有吃有喝,總歸餓不死他,就繼續留著吧。”
葉瑜見狀,也不再多問。
趙筠休息了片刻,回到書案後正想繼續練字,卻聽見書房外傳來的敲門聲……往日自己練字的時候,翠雲是不會來喚自己的,趙筠斂起眉目,讓門外的人進來。
進出乎意料的,進來的正是翠雲,趙筠不解,卻見翠雲快步來到自己面前,低聲說了句什麼。
女郎眸子一下子睜大。
緊接著倏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動作之大幾乎將椅子帶倒,項真葉瑜不明所以,卻見趙筠邁開腿就從書房裡飛奔出去了。
怎麼了?
這是怎麼了?
葉瑜項真一臉詫異,正想問問翠雲怎麼了,卻見翠雲也急匆匆地跑了出去。手裡的筆或杯盞被放下,兩人也急忙起身跟了出去……
聽到奴仆來報有客上門,阮秋韻心裡還覺得有些意外,畢竟這幾日並沒有受到過謝家夫人的拜帖,此事突然造訪,興許是有什麼急事……
這樣想著,阮秋韻讓奴仆將客人帶到前廳的待客的正廳,自己換了一件得體的衣物後,也朝著正廳趕過去。
來的是三位客人,一位面貌溫婉的夫人,兩位氣宇軒昂的年輕郎君,姿態頗閒適,沒有急切……看起來不像是有什麼急事。
阮秋韻看清楚了三位客人的面貌,而三位坐著的客人也看見了正進屋的平北王妃。
婦人背著陽光緩緩入內,眸若點漆,膚白勝雪,體態豐腴,寬大的袖擺墜在豔麗的裙裾上,裙裾隨著步伐輕搖慢晃,宛如步步生蓮……
靡顏膩理,國色天姿。
雖然一直聽說盛京中盛傳平北王妃,可卻是從未見過,兩位年輕的郎君此時不免也有些怔愣。
千秋席上時,謝夫人是見過平北王妃一面的,可那時距離比較遠,也不過遙遙的驚鴻一瞥,雖看得出貌美卻看不精細,如今才是真的近距離得精細……果真是位恍若天人的美婦。
謝夫人心裡暗暗歎著,很快便起身迎了上去,而兩位年輕的郎君怔了怔,也起身跟在母親(伯母)身後。
“臣婦給王妃請安。”
“晚輩給王妃請安。”
一位行平輩禮,兩位執晚輩禮,阮秋韻怔了一瞬,立即虛扶著讓謝夫人和兩位郎君起身,“謝夫人不用多禮,兩位郎君也請起。”
三日人起身,很快便又在座椅上坐下,謝夫人端起茶盞飲了一口,臉上帶著笑,並沒有直接表明來意,而是含笑地說起了一些旁的事。
聽起來,都是一些不太緊要的事。
阮秋韻撚著杯盞,緩緩地聽著,想著這位夫人興許真的僅僅是過來拜訪的,心逐漸安了下來,卻見對方話音一轉,竟提起了自己的兒子和她的外甥女。
“昨日臣婦這不爭氣的郎君弄了一個詩會給自己好友接風洗塵,想著王妃府裡的女郎也都是同齡的孩子,便也給府上遞了帖子……”
當初外甥女拿到帖子的時候還拿給自己看過,阮秋韻也的確記得這件事,心裡有些疑惑,卻還是耐著性子聽了下去。
“……趙女郎機敏聰,詩會時——”
“姨母!”
謝夫人的話被從屋外傳來的急切喚聲打斷,阮秋韻抬眉看過去,卻見外甥女正從屋外噔噔噔地跑進來。
此時已經快入秋了,天氣不算熱,女郎卻是臉頰通紅,上氣不接下氣,額間全是汗,可見跑得有多急。
阮秋韻眉目顰起,也顧不得廳堂裡還有客人在,隻從接過春彩遞過來的帕子,走近外甥女,細細地擦拭著外甥女額間的汗,便擦著還便輕聲詢道,
“有什麼急事要跑得這麼急?”
趙筠顧不得說話,細細注意著姨母臉上的神色,見並無異樣後,才徹底鬆了一口氣。
她眼眸晶亮,抿唇笑道,“我沒事姨母,隻是聽說姨母在待客,我便想著過來看看。”
“那也不用跑得這麼急。”阮秋韻眸含寵溺,含笑說道,“客人也才到不久。”
趙筠乖乖地頷首,然後聽了姨母的介紹後,也聽話地上前兩步,對著謝夫人執禮問安。
執禮問安的女郎衣著嬌俏,眸色乾淨,臉上笑靨如花,如同自小被嬌養著長大的女郎,天真懵懂……看起來,和昨日冷冷地讓部曲將出言不遜的馬複丟入象姑館截然不同。
這也……太會演了一些。
謝書雲咽了咽口水,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