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第 54 章 “元光五年夏,雍州……(1 / 1)

“元光五年夏, 雍州大旱,戶部司巡梁春來,勾結雍州地方官員, 將賑災糧充坐商糧,惡意抬高糧價……”

“元光七年秋, 戶部度支司主事杜安通,勾結荊州地方官員,巧立多項名目,中飽私囊,約四百萬石……”

“元光九年冬, 戶部金部司主事……”

宣政殿內。

尚書左丞手持芴板,恭敬地立於殿中,一板一眼地向著上首的陛下和太後奏稟著。

接連的一長串名單,幾乎是將整個戶部上下擼了個遍,朝臣百官垂首聽著, 心中卻都是如明鏡。

司巡主事之流, 不過都是一些戶部的尋常小吏, 平日裡也隻是乾些雜七雜八的夥計, 可若無上頭人支使著, 尋常小吏如何有膽子貪墨這麼多。

這般想著, 朝堂眾人很快就將目光落在了戶部尚書和兩個侍郎身上了,眼神中俱有深意。

侍衛扛著一籮筐進來,籮筐裡的物件嘩啦啦地全部都倒在了地上,隨後攤開在地。

幾月前就已經準備好的地方官員口供, 還有這幾日在戶部以及幾位小吏家中搜出來的賬簿賬本……

尚書左將一連串的官員和貪汙之行一一念完,最後才垂眉拱手陳詞道,“……貪官蠹役, 國之蛀蟲,實在是不可饒恕,還望陛下,太後明鑒。”

隨即,伏倒在地。

左丞話音落下,整個宣政內即刻陷入了一陣長久的死寂當中。

朝臣百官的目光紛紛凝在那被倒出來的口供賬簿賬本上……這些人證物證,無一不是需要很多時間去查證的,而其中所需花費的人力物力,都是巨大。

能收集這麼多的賬簿口供……眾人屏息靜氣,俱是斂眉垂目。

尚書省彈劾過後,朝廷還需要派人進一步查證,在查證期間,涉案官員也需要進行收押審訊。

對身後或忌憚或驚懼的百官視而不見,褚峻神色不變,甚至沒有一絲詢問上首垂簾聽政的陛下太後的意思,隻下令將貪汙涉案的大小官員通通羈押。

尚書省湧入了許多披甲禁軍,在一眾人不明所以之時,大半的戶部小吏被下了大獄,整個戶部的辦事堂一下子空了下來。

其餘個部的官吏看著這一部,背脊密密麻麻布上了汗意,隻覺得膽寒心驚。

下了早朝,褚峻並沒有立即回府,出了皇宮後就直接進了大理寺獄。

夏日天時多變,進去時還是風和日麗好天氣,出來時天上已經是霧氣籠罩蒙蒙細雨。

今日是乞巧節,這般下著雨,看來自己同夫人是看不成乞巧燈會了。

褚峻心裡惋惜,漆黑深沉的眼眸平視著彌漫著霧氣的雨幕,林軒舉著油紙傘過來,注意到正立於廊下看著雨的主子,快步地走上前來。

濃烈刺鼻的血腥氣撲鼻而來,林軒面不改色,垂首恭敬地喚了一聲,“主子。”

褚峻看著他,吩咐道,“知會一聲禁軍,將劉岱及其家人下獄。”

林軒垂聲應是。

滿身的血腥氣,夫人定會不喜,褚峻斂眉,看了眼越發大起來的雨,推開林軒遞過來的油紙傘,直接走進了雨幕……

花月樓糕點是盛京一絕,夥夫手藝極好,就連簡單易做的巧果巧酥等時節吃食滋味也要比旁的點心鋪子好上許多。

羨慕地看著春彩幼翠幾人滋滋有味地吃著零嘴,蓮薈抿了抿唇,徑直趴在了桌面上,渴望地看著案上包地鼓鼓囊囊的油紙袋。

卻隻是看著,一動不動。

平日裡最貪食,什麼都想吃一些,這回卻好似徹底轉了性子……難道是不喜歡巧果巧酥這一類油炸的吃食?

幼翠嚼著巧酥,心中不解,將嘴裡的吃食咽下去後,不禁詢道,“薈姐姐,你不喜歡吃巧果巧酥嗎?”

蓮薈頭一抬,可還不待她說話,坐在床沿邊上的蓮蝶便抿唇輕笑,揀起一塊巧果放進嘴裡,眯著眼笑道,“你薈姐姐什麼都愛吃,隻可惜,昨夜犯了牙疼。”

巧果巧酥都是重油重糖之物,犯了牙疼,的確不宜多食,連平日裡的飲食都需得清淡。

見蓮薈神色一瞬間又披靡了下去,幼翠心中了然,忍不住笑道,“那薈姐姐這幾日正好消消食,來正院伺候這幾月,你這都吃胖了多少斤了。”

夏日天熱,這兩月王妃苦夏,胃口不佳,夥房裡鉚足了勁給王妃備吃食,王爺表姑娘還時不時帶一些坊市裡好吃的吃食回來……王妃也總是會賞給身邊伺候的婢子仆婦一份。

都是平日裡難得一見的吃食,仆婦大多是帶回去給自家孩子吃,年幼的婢子吃不下也是或藏著或帶回家中,隻有薈姐姐,每次一分到手裡就會立即食掉。

女郎都是不願自己被說胖的,蓮薈擰眉,正想出聲,卻聽見門外傳來了輕輕的敲門聲。

靠近房門的春彩立即站了起來,將房門打開,門外站著的是個綠衣小婢,她看著春彩,立即道,“王妃知道薈姐姐牙疼,特意讓府醫過來了。春彩,你快讓薈姐姐出來。”

小婢的聲音傳到屋裡,蓮薈一個激靈,猛地站了起來,回過神後站在屋門處,伸長脖子往正院外看去,果然見府上的府醫正拎著藥匣立於院外。

王妃知道自己牙疼呢。

還給自己喚了府醫呢!

蓮薈喜滋滋,清秀小臉上披靡之態一掃而空,立即紅光滿面,她連放在案上的吃食也顧不上了,隻揚著笑著步履輕盈地便往正院外走去。

幼翠看著看著,抿了抿唇,隻覺得自己手裡的巧果都不香了,蓮蝶見狀,將自己手裡還剩著大半的巧果遞了過去,挑眉笑道,

“有什麼可羨慕的,你也多吃一些,爭取早日牙疼,到時候王妃肯定也會給你請府醫的。”

這話說的,實在是促狹。

而且前幾日她來月事腹痛時,王妃也是給自己召了府醫的。

幼翠心裡的羨意淡了淡,她沒好氣地將對方遞過來的油紙袋推了回去,可蓮蝶手直直地伸著,油紙袋實在推不回去。

兩人僵持著,片刻後,幼翠才實在忍不住道,“你吃你的吧,我才不要又看府醫呢……”

誰還天天病痛看府醫啊!

大周風氣開明,乞巧節當日的活動不少,除了夜裡花燈滿街的熱鬨坊市,待在家中的女郎還可以在夜間拜月祈福,投針乞巧,若是愛美的女郎,還可以搗弄一些風仙花汁,塗抹在無名指和小指上,染“紅指甲”,乞手巧。

趙府女眷眾多,每一年的乞巧取樂的花樣也很多,趙筠雖然不怎麼參與其中,但是看多了卻也是知之甚詳。

此時還未到夜間,屋外還下著雨沒有太陽,什麼對月穿針卜巧丟針這些是弄不了的了,趙筠思慮了許久,靈機一動,讓人弄來了一些已經搗好了的鳳仙花泥。

她在趙府時也時常幫幾位姊妹染指甲,因為做起來也是極為熟練,看起來十分專業。

看著被抱成小粽子一樣的指尖,阮秋韻沉默了片刻,眼眸裡氤氳出淺淺笑意,看著外甥女,輕聲問道,“不是說隻染無名指和小指嗎?怎麼都包起來了?”

“全染才好看。”趙筠脆生生答道,眼眸笑成一抹弧度,“姨母手生得這樣好看,染了肯定很漂亮。”

金鳳花開色更鮮,佳人染得指頭丹,盛京婦人大多愛俏,平日除了喜愛塗脂抹粉外,染甲也是常有的事,隻是在姨母身側這麼些時日,趙筠從未見姨母染過。

所以便想著為姨母染上一回。

花泥染色需要將近一個時辰,阮秋韻就這麼將手置於案上將近一個時辰,待將指尖的片帛全部解掉,又在清水裡清理了幾回,確定不掉色後,終於才算染好。

阮秋韻舒展著五指,帶著水珠的指尖輕動,甲片上的色彩豔麗瑩潤,她看著手裡被染成豔紅的指甲,頗覺有些稀奇。

因為職業的原因,她以前從沒有去染過指甲,卻經常見外甥女做美甲,現代社會各色各樣的指甲油都有,可用鳳仙花染指,算是一種極為稀奇少見的古法了。

姨母的指甲染得真的好看!

趙筠興致勃勃,“姨母,除了鳳仙花,我聽說西域也是有一種名為海娜的花也是可以染指甲的,染了的顏色是白色的和黃色的,隻是盛京卻不常見到……”

西域應該是新疆一帶,盛京的確不容易見到,阮秋韻含笑認真聽著,屋外有請安的聲音傳了過來,她看過去,正好見褚峻正從外間走進來。

趙筠顯然也聽到了,她很快停下,起身笑著請安,褚峻慈愛地抬手讓外甥女起來,眸光落在夫人身上,很快便注意到夫人染紅了指甲。

外甥女的聲音適時響起,帶著討喜的自誇,“這是我給姨母染的指甲,是不是很好看啊姨父……”

夫人十指豐潤白膩,本來瑩潤泛粉的指尖此時被一抹豔麗的血色所代替,置於烏黑的桌案上,豔麗驚人。

褚峻眸色幽深,稱讚道,“筠兒好手藝,給你姨母染地很好看。”

趙筠聞言,臉上笑意更燦爛了,她視線在姨母姨父身上遊移了片刻,又抿唇一笑,借著要去醫女課堂上課的功夫又離開了。

“衣服怎麼換了?”

阮秋韻眸光落在郎君的衣物上,有些疑惑。

褚峻在夫人身側坐下,聞言笑意不變,解釋道,“今日雨太大了,趕回來的時候淋濕了,便乾脆去書房換了一身。”

阮秋韻不疑有他,視線在褚峻滴著說的頭發上看了一眼,不由擰眉,對著身側的婢子輕聲道,“玉竹,你去夥房,讓夥夫煮一碗薑湯。”

玉竹應聲退下。

阮秋韻眉目依舊擰著,將人帶到了內室,讓褚峻在自己妝奩前坐下,褚峻唇角勾起,依著夫人照做。

阮秋韻來到屏風後,很快拿了一條大毛巾走出來放在一側,輕聲道,“把發冠鬆下來,我給你擦一擦頭發。”

褚峻斂眉笑了笑,望著鏡子裡立於自己身後的夫人,聽話地伸手將自己頭上的發冠鬆開。

濕漉漉的頭發很快散開,水珠還順著頭發滾落在了氍毹上,白色的大毛巾很快就覆了上來,在頭上輕柔地揉搓著。

發絲粗糙散亂,擦拭的時候少不得需要理一理,染了蔻丹的指尖穿梭在粗硬的發絲上,時不時還輕輕擦過頭皮,似有似無的麻意順著頭皮直蔓而下,最後堆積在心尖。

褚峻眸色湧動,透過鏡子望著正給自己擦拭著頭發的夫人,唇角勾笑道,“外頭下著雨,想來一時半刻也停不了,花燈許是看不了了。”

待將發絲擦拭地蓬鬆不再滴水,阮秋韻才將毛巾放下,聞言隻是回道,“下著雨,我們還是待在家裡吧。”

乞巧節上的花燈縱然稀奇,可下著雨去看,體驗總歸是要大打折扣的。

褚峻應了一聲,並未說什麼,而是在夫人轉身時起身將夫人抱住,來到了軟榻上,貪婪地埋著夫人柔弱馨香的頸窩。

阮秋韻習慣了對方這般模樣,正想詢問他有沒有用了朝食,可話還沒問出,下一刻,眉目又擰了起來。

郎君長得高大魁梧,雖然每日都會早起練武,但是每次練完武後都會沐浴更衣,往日身上除了一股皂角味和淡淡的汗意,也沒有彆的味道。

而且,這是……血腥氣?

阮秋韻斂眉,側眸看著男人的側臉,輕聲道,“你身上有一股血腥味,是不是受傷了?”

埋首在夫人軟肉中,褚峻眸色笑意沉沉,側了側頭,將面龐對著夫人的側顏,沉聲笑道,“夫人莫憂,這是旁人的血,不是我的。”

旁人的血。

阮秋韻怔住。

血腥氣淺淡,若隱若現,可淋了一身的雨,換了一身衣物,卻都還是能嗅到……這是多少的血才能造成的。

阮秋韻隻覺得喉嚨有些艱澀。

久久說不出話。

褚峻眼瞼垂下,大掌執起了夫人的指尖,指尖的蔻丹染地極好,鮮豔如血,豔麗非常,緩聲道,“今日審訊了幾個貪汙的官員,所以才染了些許血腥氣,我還特意換了一身衣物……夫人可會畏我?”

畏懼嗎?

也許是有一點的。

可更多的是不習慣。

不習慣偽裝地極好的郎君,突然在自己面前暴露出血腥殘酷的一面。

即便早已經有過千百回的心裡思想準備了,卻還是會有一些不習慣,阮秋韻斂眉,思緒了許久,才坦誠道,“有一點。”

褚峻笑意漸深,沒有再說什麼。

他伏在夫人的肩頭,悶聲道,“夫人若是不喜,那我以後定不會讓夫人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