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食過後, 趙筠白天派去的部曲就回來了,還帶來了那位那位婦人安然無恙,已經平安地誕下了一個女郎的消息。
因為在姨母書案上看了許多同婦人生產有關的診籍脈案, 趙筠吃飯時心裡就一直掛念著在藥坊裡見到的事, 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這時聽了部曲帶回來的消息,她雖面上不顯, 心裡卻還是隱隱鬆了一口氣。
阮秋韻聽了這個消息, 面上也多了一絲柔和的笑意。
案上的菜肴已經撤下去了,換上了解膩的茶盞,阮秋韻撚著茶盞,抿了幾口茶湯, 片刻後, 看著神色輕鬆的外甥女, 不由憐惜地笑道,
“母女平安是好事,既然已經得了好消息,你也該安心了, 今日在外面逛了一日了,也該早點回去洗漱休息了。”
夏日最容易覺得渴,趙筠手裡的茶盞已經空了大半杯了, 她放下茶盞本還想著同姨父姨母說說話, 聞言先是一怔,後轉過頭望著窗牗外的夜色。
窗牗外一片沉暗, 沒有了用晚食前的霞光,看著的確是已經不早了。
趙筠心裡想著,很快起身笑地同姨父姨母告彆,身後跟著翠雲還有兩個提著燈火的婢子, 很快便轉身朝著屋外的昏暗走去……
手裡的茶盞泛著熱,阮秋韻笑容漸淡,她怔怔地看著外甥女一步步步入屋外的黑暗,久久不曾回神。
褚峻身前的茶盞依舊是滿的,他看著夫人略帶失神的面容,又垂眸看了眼夫人緊緊撚著茶盞的指尖,而後伸過手,將夫人手裡的茶盞接過。
手裡的茶盞被奪了過去,感受到異動,阮秋韻才緩緩回神,她垂眉便看到自己的手被握著,而身側的男人正斂著眉,粗糲的指腹正在自己的指尖上輕輕摩擦著。
才泡好沒多久的茶,雖然捧在手裡不算特彆燙,但長時間撚在手裡,指尖還是容易被盞壁灼地泛紅。
婦人垂眉,濃密的眼睫在眼瞼投落一片陰影,她試圖將手伸回來,在確定男人沒有鬆手後,才抿唇笑道,“茶不燙,我沒事。”
褚峻神色不變,卻也沒有說話,隻接過奴仆遞過來的被帕子裹住的冰塊,緩緩覆在了夫人指尖上。
冰塊寒涼,卻因為數層布帕而不刺骨,不過幾瞬,指尖那抹刺眼的紅色很快就退下去了。
褚峻將帕布遞給身側奴仆,才輕笑道,“夫人飲茶時還心緒不寧,往後我應該同奉茶的下人說說,給夫人上的茶盞,合該用冰水湃過再上。”
阮秋韻抬眸看他,輕輕一笑,“被冰水湃過的茶湯,可不好喝。”
畢竟茶湯本就是寒涼的東西,冷了之後不僅不好喝,還容易傷胃。
褚峻挑眉,將夫人面前的茶湯端了起來,毫不避諱地垂眉飲了一口,然後笑道,“那便不備茶湯,備著一些夫人愛吃的飲子也好。”
這舉動做地突然,阮秋韻怔怔看著他這番動作,回過神後眉眼柔和無奈,並沒有搭腔。
茶水味道清淡,可以常用來解渴去膩的,阮秋韻在現代社會時也經常喝,也覺得不是一般的飲料能夠代替的。
這個時代的飲料五七八門,青飲,白飲,黃飲,四時飲……甘甜酸澀,辛辣苦鹹,各種滋味也是應有儘有。
夏天天氣熱了起來,阮秋韻有時也會在夥房裡準備幾分份酸梅湯和烏苓茶,每日讓人送去書房裡的褚峻,還有在課堂上著課的外甥女,在這個時代也叫做烏飲和烏苓飲。
褚峻沒有繼續說下去,隻將夫人茶盞裡的茶湯飲儘,而後又握著夫人,斂眉笑道,“月色正好,夫人不如同我一起出去走走。”
吃過飯了他們總會出去走走的,而且因為外甥女方才的話,阮秋韻還是有些心神不寧,她想著在屋外走走吹吹風也好,很快便頷首應下。
夏日的月色不及冬日明亮,可如今正是六月中旬的時候,夜幕裡的月亮圓若玉盤,皎潔明亮,正向下揮灑著成片成片的月華。
夜間有風,帶來清爽的涼意,沒有白日那樣炙烤的暑熱。
屋外沒有點燈,有些暗,不知為何,身側也沒有跟著提燈照明的奴仆,阮秋韻有些看不清路,就這麼被牽著手,隨著褚峻的步伐,一步接一步地走著。
掌中的手腕伶仃,骨肉豐潤,在這樣看不清四周的昏暗中,夫人能夠依賴的,也隻有自己。
這個念頭,讓褚峻眸色微沉,他唇角輕勾,粗糙的指腹摩擦著夫人腕間細膩肌膚,占有欲如同不斷攀爬肆虐的毒蛇一樣,在心低不斷地流竄。
牽著自己的人不知何時停下了,甚至還轉了個身,可牽著自己的手依舊往前走,阮秋韻沒有察到,也依舊往前走著,最後緩緩走進了對面人的懷裡,隨即被摟住了。
額間貼著上下滑動的堅硬喉結,夏衣單薄,僅僅隻是一兩層的布料,體態豐腴的婦人嚴絲合縫地貼在了魁梧壯碩的郎君懷裡,隻覺得被按在了一片火熱當中,身軀微顫。
腰間的臂膀太過牢固,阮秋韻怔了怔,有些掙不開,正想要抬頭詢問一番,光潔的額頭卻同男人帶著胡茬的下顎相觸,一片熱意。
抱著自己的是熟悉的人,氣息也熟悉,可隻是這樣抱著自己,卻一句話也不說,周圍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昏暗,阮秋韻心中有些不安,輕聲詢道,
“夫君,你怎麼了?”
她喚地很輕,本意是想讓男人放開自己,卻不曾想這一聲輕柔的夫君,卻讓腰間的有力臂膀更加收緊了,褚峻眼眸暗沉,唇角的笑炙熱危險,陰沉貪婪地呼吸著夫人身上的氣息,幾近要將懷裡的夫人揉進自己的骨血中。
身軀更加貼近,柔軟和炙熱緊密相觸著,阮秋韻沒有感覺到痛意,心頭卻是越發地有些慌了,她抿了抿唇,安靜地倚在男人的胸膛處,沒有繼續再喚人。
晚風徐徐地吹著,傾下的月華越來越亮,很快映照在擁著的兩人身上,最後還是在地面上留下一抹朦朧的影子。
就這麼被抱了許久,待察覺到腰間的力度鬆了一些,阮秋韻才又將臉頰抬起,又輕聲詢道,“怎麼了?可是朝堂上出了什麼事了?”
阮秋韻從未見過他這樣。
夫人仰著頭,面龐置於昏暗的月華下,也讓人看不真切,褚峻唇角勾起,低聲笑道,“朝堂無事,隻是月色正好,就想抱一抱夫人。”
呼吸交纏,炙熱的氣息已經撲面而來,阮秋韻看了看天邊皎潔乾淨的圓月,柳眉斂起,隻將信將疑地小幅度頷首。
明明已經抱過了,褚峻還是沒有將夫人徹底放開,而是埋在夫人的肩頸處,笑著詢道,“夫人可是不舍得筠兒這般早就嫁人?”
話題一下子就跳到了外甥女上,阮秋韻有些不明所以,卻還是很快斂眉頷首。
雲鬢上的花樹步搖輕晃兩下,柔軟的耳尖劃過了臉頰,褚峻呼吸略重,起身將夫人抱在懷裡,隨意在一處花圃旁坐下。
“怪不得夫人今日聽聞筠兒碰到了一位郎君時,竟這般緊張呢。”恍若沒有察覺懷裡身軀一瞬的僵硬,褚峻若有所思,斂眉笑道,“我還以為夫人是認得筠兒碰到的那位郎君,方才夫人的臉色都有些變了。”
阮秋韻指尖微顫,很快就放鬆了身子,她眼睫抬起,輕聲解釋道,“筠筠不過及笄之歲,正是年幼的時候,也是年少慕艾的時候,我隻是有些擔憂筠筠太早對旁的郎君生了好感……”
褚峻噙著笑,認真地聽著,在聽夫人解釋完後,也並未繼續這個話題,反而是詢道,
“我昨日在屋裡時,聽夫人說要下人準備一些香燭紙錢,這些都是祭祀所用之物,夫人可是想要去祭拜長姊?”
阮秋韻心神鬆了鬆,眉目舒展,很快便輕聲應是,然後解釋道,“過幾日便是我阿姊的冥誕了,我同阿姊十幾年未曾見過,我所以想帶筠兒去見見阿姊。”
不管那位是不是她在現代時的大姐,她既然頂替了原主的身份,的確很應該去看一看的。
“那我同夫人一起去吧。”褚峻垂聲道,“夫人的阿姊,也自是我的阿姊。”
阮秋韻遲疑,不是她不願意讓褚峻去,隻是這幾天褚峻看起來都很忙碌,整日待在書房裡,王府裡也常有幕僚臣屬出入,所以阮秋韻方才才以為是不是朝中出現什麼大事了。
想了片刻,阮秋韻還是應了下來,即便到時候褚峻有事也沒事,她帶著筠筠去就好了。
夏日本就是蚊蟲多的季節,府裡的兩位主子總喜歡傍晚時候在府裡走一走,因此整個王府裡一些距離正院比較近的的院子,裡頭的招蜂引蝶的花草都被換掉了,統統被換成了可以驅蚊驅蟲的花草。
所以這時候坐著,也並沒有招來蚊蟲的叮咬,褚峻看了一眼天邊的圓月,又垂眸望著伏在自己胸膛處的夫人,
“夫人很喜歡看月。”
不是疑問的語氣。
阮秋韻微怔,眉目微斂,並沒有否認,“月色皎潔,很美,我自然是喜歡的。”
其實不僅僅是這樣的。
置身於這麼一個陌生的時代裡,幾乎一切都和自己生活了三十多年的時代不一樣,阮秋韻能夠找到一絲熟悉的事物,也唯有這千萬年來亙古不變的日月了。
褚峻附和了一聲,低笑道,“我同夫人一般,也喜歡明月。”
夫人即是他的明月。
溫潤,神秘,又琢磨不透。
他愛極了這輪明月,明月既來了自己身邊了,便不能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