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月湖襟江帶湖, 幾乎橫垮整個盛京,立於湖邊遙遙望去,遼闊非常,進了初夏後, 湖面波光粼粼, 四周的楊柳依依, 枝葉婆娑。
殿閣臨水,雲屋連簃。
三層高的巨形樓船置於岸邊, 水面湖風拂過, 樓船在湖面上緩緩移動,雕梁畫棟, 彩畫間金,遠遠看去層層疊疊, 既精致又大氣。
置於三層高的樓船之上,不僅能看見不遠處喧嘩熱鬨的街道, 還能輕易將碧波浩渺,一碧萬頃的湖面儘收眼底。
這般地居高臨下地俯瞰碧水平波, 隻讓人覺得壯誌在懷, 心胸都開闊了許多。
“翡月湖西側種著蓮塘,荷葉層層疊疊遮天蔽日, 荷蓮嬌豔。”褚峻將茶盞推到夫人身前, 抬眉笑道,“夫人若喜歡, 等會也可換上一葉烏蓬舟, 烏蓬舟雖小,倒也能體驗一次泛舟采蓮的樂趣。”
這樣看湖景,的確是十分美麗, 阮秋韻看著湖面蕩漾的碧波,昳麗眉眼的鬱色散去了不少,唇角也微微揚起。
婦人背脊平直,美豔端莊,眉目映著如畫山水,美不勝收,雪白的手背矜持地搭在案上,豔麗的寬大袖袍迤邐而下,長長的眼睫垂著,眸光輕柔似水。
夫人看著湖面景色,而褚峻則是眸色沉沉地望著夫人,久久不曾移開視線,待阮秋韻回過神來,她很快就察覺到身側郎君灼灼的眸光。
耳尖泛起熱意,阮秋韻目光輕移,將指尖搭在茶盞上,抿了抿唇,若無其事地詢道,“方才出門時,我聽見奴仆說,家中似有人登門?”
馬車即將出發的時候,好像有人跑過來說了些什麼,隔著一層馬車,奴仆的話聽不真切,阮秋韻隻聽出似乎家裡有人拜訪,卻聽不清楚奴仆說登門拜訪的是何人。
可無論如何,既然有人登門拜訪,作為主人家,理應在家招待才是。
隻是她還沒提出疑惑呢,想著要不要取消今日的遊玩時,馬車就徑直跑了起來……褚峻似乎並不願見到登門的人。
褚峻伸手握過夫人袖擺下的柔荑,望著十指相扣的雙手,眉梢輕挑,更是不由笑道,“夫人明明答應了陪我出來觀湖賞景,怎麼這會兒又想起了家裡的事?”
心知夫人還牽掛著家裡,褚峻頓了頓,又道,“夫人莫憂,那是承恩侯府上來的人,也算不得咱們家正經的客人。”
承恩侯。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大周皇後被選定下旨封後時,皇後母家更是會在同一時間被加封為承恩侯,今上年幼,這後宮中尚無皇後妃妾,所以如今的承恩侯府,依舊太後的母家。
所以,今日登門的,是太後的母家。
前些時日,倒是沒有收到過來自承恩侯府的帖子,阮秋韻心裡暗忖著,隻是莫名地,竟想起那位待在定遠侯府裡的原男主,她頓了頓,輕聲詢道,
“夫君可知,今日承恩侯府來的,是什麼人?”
除了新婚那幾日,夫人是不常喚自己夫君的,所以每一次聽見夫人柔聲地喚自己夫君時,褚峻心裡都會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滿足感。
夫人,是自己的夫人。
褚峻眸光落在夫人沉思的眉眼上,輕笑道,“來人正是承恩侯,至於承恩侯是為了何事而來,我亦是不知的。”
承恩侯登門,那一定是一次十分鄭重的拜訪了,阮秋韻心裡想著,她望著郎君漆黑的眼眸,緩緩將自己猜測說出來,“夫君,你覺得承恩侯登門,會不會同那日定遠侯帶回來的那位小郎君有關係?”
雖然定遠侯看起來和平北王關係不差,可按著如今盛京裡太後是為了遏製平北王才將定遠侯請回來的說法,定遠侯將紀小郎君一事告知太後也是有可能的。
而那本書裡,男主也算是定遠侯的女婿,定遠侯若是不遺餘力幫助男主登上皇位,也是十分有可能的……
方才落在了湖景上的目光收了回來,夫人眉目沉靜,顯然是陷入了沉思,褚峻起身來到了夫人身後,唇角勾起,寬闊有力的背脊彎下,臂膀環住了夫人的腰肢。
立於裡側的十數奴仆見狀,皆是無聲地斂眉退下。
腰間的臂膀灼熱結實,帶著輕微的牽扯力度,阮秋韻恍恍回神,眸露驚色,卻還是很快隨著男人臂膀的力度起了身。
褚峻帶著夫人來到了樓船欄杆處。
欄杆處有蓬遮著,陽光曬不進來,可樓船已經駛入了湖中心,因此這時候的湖面風卻是不小的。
阮秋韻紅唇輕抿,隻覺得自己鬢發上的流蘇步搖被湖面風吹得左右搖晃,叮叮直響。
可很快,這種讓人煩悶的叮叮聲就消失了,感覺到鬢發上些許輕微的力度,阮秋韻先是一怔,緊接著顫顫抬眸,望著正摟著自己的人。
郎君面容俊朗硬挺,狹長的眼眸裡帶著笑,指腹間捏著一支銀色流蘇的蝴蝶步搖,此時湖面風刮過,上頭精致的銀質蝴蝶在湖面風下羽翼顫顫巍巍,仿若隨風飛舞。
“湖面風大,步搖擾了夫人,我為夫人取下。”褚峻將手裡的步搖收入懷裡,然後一雙手搭在了夫人腰間,笑道,“還望夫人莫惱。”
阮秋韻自然不會因為這事而心生不悅,隻是這樣面對面地被抱著,抬頭就能呼吸交纏,雖然已經成婚兩月,她還是微微覺得有些不自在,聞言也隻是輕輕應了一聲,斂眸不再多言。
褚峻見狀,沉聲笑道,“夫人說得極是,興許同夫人所言,真的同那位小郎君有關呢……畢竟無論紀小郎君是何種身份,總歸是承恩侯的外孫。”
男人胸膛堅硬壯碩,說話時,聲音沉沉悶悶的,還帶動了胸腔起伏,阮秋韻一時還有些沒反應過來,待回過神後,她細細品味著褚峻剛剛說的話,心裡又生出些許疑惑。
無論紀小郎君是何種身份,總歸是承恩侯的外孫……這話是什麼意思?
樓船隨著湖面的波濤緩緩前行,湖面風徐徐吹過,浮過肌膚時帶來一陣清爽涼意,阮秋韻眼眸半闔起,將疑惑藏在了心裡。
翡月湖很大,樓船行了半個時辰後,才劃過了湖心處,朝著湖面西側行去。
西側湖水淺,底下多淤泥,因此被圍成了荷塘,種著大片大片的荷蓮。
遠遠望去,接天蓮葉層層疊疊,挨挨擠擠,每幾步就有一朵半開半綻的蓮花探出頭來,十分壯觀。
阮秋韻是見過蓮葉蓮花的,卻是從來沒見過這麼一大片一大片的蓮葉蓮花,她目不轉睛地看著,絲毫不覺察腳下的樓船已經停了下來了。
“下面已經準備好了烏蓬船,夫人我們下去吧。”
阮秋韻回神,心裡難得有些期待,笑得應了一聲好。
很快就來到了樓船底層。
樓船上的橈夫已經停下了手上劃槳的動作,他們皮膚黢黑,身量魁梧壯碩,此時同旁的奴仆一樣,皆是垂眉斂目。
烏蓬船已經備好,正置於樓船隔壁的湖面上,雖說是烏蓬船,卻和阮秋韻以前坐過的烏蓬船並不一樣。
阮秋韻以前見過的烏蓬船是很小的,而眼前的船看起來卻並不算小,尖尖的兩頭同樣帶著密不透風的遮陽蓬,中間一小段空隙沒有蓬,卻帶著劃船的漿。
褚峻率先上了烏蓬船,然後伸手將夫人接了過去,阮秋韻本以為還會讓一位會劃船的橈夫過來,卻不曾想,待自己過來後,那個連接著樓船和烏蓬船間的繩索便被人解開了。
阮秋韻驚訝,正想詢問,卻聽見身側已經坐下的褚峻看著自己,笑道,“我少時也曾和橈夫學過劃船,不如今日,就讓我為夫人撐一回船槳?”
沒想到,褚峻竟還會劃船。
劃地還有模有樣的。
阮秋韻心裡驚異,這樣的異色也很快也帶著在面上了,見滑動著船槳的男人看過來,婦人抿唇一笑,輕柔的嗓音裡帶著笑,
“沒想到褚先生連劃船也會,不僅知道的多,會的也多。”
豐腴美豔的婦人展顏一笑,靡顏膩理,夭桃穠李,比之身側含苞待放的蓮花還要美豔絕倫。
同半年前,夜裡坐於烈烈篝火旁的毯子上,對著自己毫無嫌隙地笑,柔聲說褚先生知道的真多時的神色,一般無二。
褚峻眸色沉沉的望著難得展顏的夫人,喉結劇烈上下滑動,卻很快隨著主人的心緒,平靜了下來。
蓮塘從外頭看起來鬱鬱蔥蔥,密密麻麻,可當置身於其中時,阮秋韻卻發現,蓮塘裡的空間還是不小的。
完全足夠他們劃著的烏蓬船進入。
碧綠寬大的荷葉,亭亭玉立的荷花,以及伸手可及的蓮蓬,還有集中夾雜著陣陣清淡綿長的蓮花香……很快就來到了烏蓬船的四周。
阮秋韻並未伸手去夠觸手可及的蓮花蓮蓬,輕柔的眸光隨著烏蓬船的移動而緩緩劃過,陽光透過荷葉片的縫隙,時不時映在夫人臉上,肌膚似瓷,白地晃人。
“外面陽光大,夫人不如進蓬裡避一避吧。”褚峻笑道,衣袖挽起半截,臂膀青筋畢露。
已經半個多時辰過去了。
陽光的確不小,摸了摸臉頰,感覺到臉頰已經有些發熱了,阮秋韻含笑應了一聲,扶著欄杆緩緩穩住身子,小心翼翼地朝著蓬裡進去。
烏蓬船不算小,裡頭布置地也很精致,軟墊褥子,兩角處還置著小冰盆,開著門戶的一側,還有密不透風的薄紗分隔兩側。
這布置地……
阮秋韻怔住,臉頰帶緋色,她停下腳步,斂眉正想退出去,身後卻傳來了木漿同船身碰撞的聲音。
烏蓬船停了下來了。
停在了整個蓮塘最中央的位置。
一舟烏蓬船被四周密密麻麻的荷葉徹底遮蔽著。
感受到身後傳來的灼熱氣息,阮秋韻眼睫顫了顫,心跳徒然漏了一拍,直到腰間覆上了一雙手,她還是沒有轉過身去。
蓮花淡淡的清香同婦人馥鬱的濃香交纏在一起,明明蓬裡兩角放著寒意飄飄的冰盆,可阮秋韻卻還是覺得十分悶熱。
腰間已經覆上了的大手,可跪立在自己身後的郎君還不斷溫和詢著自己的應承,阮秋韻眼睫顫顫,唇瓣輕動,正想拒絕,卻又聽見身後的郎君低聲笑道,
“此處居於蓮塘之中,蓮香縈繞,我想著夫人定會喜歡……夫人莫憂,這雲霧紗薄如蟬翼,卻是密不透風的。”
背脊後一片灼熱,單薄的衣物想必也早已經濕透,濃烈熟悉的氣息將阮秋韻整個包圍,她思緒已經逐漸有些混沌沉淪。
額間汗珠滾落,褚峻眸色漆黑粘稠如墨,粗重貪婪地呼吸著夫人身上香甜的氣息,更是耐心地等著夫人的回複,隻待夫人一拒絕,便立即帶夫人返回船樓。
他心裡想同夫人親近。
想地要命。
若夫人不願,那便回樓船上,或者回家,總歸是一定要親近的。
褚峻心裡沉沉地想著,攬著夫人腰肢的臂膀正要鬆開,卻在垂眸間,見懷裡的夫人緊緊抿著唇,點了點頭……
如煙似霧的雲霧紗還是被緩緩放了下來,遮住了蓬下的無邊春色,片刻後,停擺著的烏蓬船蕩漾起了圈圈輕波。
烏蓬船裡的馥鬱軟香越來越濃,幾乎要將滿塘的荷蓮氣息徹底蓋過,月白色的雲霧紗本來自然是垂著的,卻不知那裡受到了那一股力,突然變得緊繃了起來。
似有似無的啜泣聲溢出,帶著惹人憐惜的啞意,昏暗間,一抹白膩被銅黃罩著擒住,那被雲霧紗反複緊繃了幾次,又變回了原來垂墜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