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句話聲量比方才支支吾吾地高, 倒是格外地清晰,聚集在趙筠身後的一眾人笑容停住,互相看了幾眼, 卻並不做聲。
而趙筠則是徹底地呆住了。
自從平北王成了自己姨父後, 趙筠每日裡都能見到許多形形色色對著自己笑臉相迎的人, 可卻從未見過如此這般, 擋在自己面前說要同自己要交朋友, 卻依舊十分明晃晃地將登門入室擺在臉上的人。
她一時怔在了原地,眼眸瞪地滾圓, 呆呆地看著眼前矮自己一些的女郎,反應過來後才有些瞠目結舌道,“你、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哪有這樣的, 一上來就說要同自己交朋友, 說完交朋友就想登門的啊。
其實話一出口, 項真也很快意識到是自己失禮了, 可既然已經說出來了, 項真也不願遮著掩著。
她臉蛋依舊紅撲撲的,一雙眼眸卻是亮地驚人,認真地看著眼前好似呆住的女郎, 以為對方已經忘記了自己,便小聲地自我介紹著,
“趙女郎好, 我是定遠侯府的女郎, 我叫做項真, 不久前才從交州回到盛京,那晚千秋宴那晚,我還坐在你隔壁的隔壁席位呢……”
趙筠還是久久有些反應不過來的, 待回過神後,就看著眼前女郎長長一句的介紹
她心中盈滿不解,可畢竟伸手不打笑臉人,面對著對著笑意盈盈的女郎,她頓了頓,也還是呐呐地頷首道,“項女郎好,我是趙筠。”
“筠姐姐好。”得到了回應,項真心喜,連聲喚道,眸光落在趙筠身後的女郎郎君身上,也是笑著喚著,“各位女郎郎君好。”
雖說武將家的孩子大多疏朗大氣,可徐梁他們也的確未曾見過這般熱情的女郎,他們愣了愣,又是面面相覷了一陣,最後也也大多笑著應聲。
項真見狀,唇角笑意上揚,很機靈地趁熱打鐵道,“我見諸位騎馬都很好,我最近其實也正在學騎馬,不知幾位姐姐能不能教一教我。”
她笑地眼眸彎彎,舉著手,姿態嬌憨,“我保證,我定會好好學的。”
趙筠被她方才的那一聲筠姐姐喚地心神恍惚,即便是在家中,那些妹妹也不過喚她三姐姐……她抿了抿唇,有些疑惑問道,“你不會騎馬麼?”
定遠侯是盛京有名的世代勳貴子弟,按理說眼前這位女郎也該是將門虎女才是,怎麼可能不會騎馬呢?趙筠有些不信。
項真放下手,眼眸垂下,有些羞愧地小聲道,“我其實會騎一點點的,就是、就是沒有諸位騎地那麼好。”
她是在交州長大的,交州多山,又多瘴氣,父親擔心她,平日裡不怎麼讓她出宅院裡。不常出門,所以於馬術一道上,的確有些愧對將猛虎女這四字。
這話倒是讓趙筠有些相信了,她看著正期待地望著自己的女郎,心裡有些不大自在,“我其實也是剛學會不久的,瑜姐姐她們騎地好,你讓瑜姐姐他們教你吧……”
這是同意自己加入他們的意思,項真隻覺得自己同那位夫人又靠近了一些,立即喜笑顏開連連頷首應了聲是……
剛回到侯府的定遠侯,還未察覺到自己寶貝閨女正不遺餘力地同平北王的外甥女攀著關係,他詢問了管家,在得知女兒出門後,眉頭擰起。
管家見狀,立即笑道,“姑娘出門時,身側是帶了足夠的部曲侍從的,侯爺安心。”
女兒身側的部曲親衛都是自己親自選的,是一等一等的好手。
定遠侯聞言,心的確安了不少,想著自小被自己關在宅院裡的女兒,歎聲道,“在交州時,我總不讓她出去,如今終於回家了,多出去看看也好。”
管家兩鬢已經斑白,看著眼前自己從小看大的郎君,也是含笑附和,“姑娘同侯爺一樣,侯爺年幼時,也整日喜歡往市集裡跑呢。”
這一點,她女兒的確是像自己,
定遠侯撫了撫須髯,臉上的笑意也逐漸變深,了解了女兒的情況後,定遠侯正想往書房走,卻見守門奴仆跑了進來,雙手還捧著一封書信。
奴仆將手裡的書信奉上,並且恭敬道,“侯爺,是平北王派人送來的。”
平北王派人送來的?
項午眉頭擰起,腳步停下,轉過身接過奴仆手上的書信,並沒有立即拆開,而是隨口詢道,“這送信的人可有說些彆的”?”
得到了否定的回答,項午挑眉,轉身來到了書房坐於書案後,才緩緩將書信拆開。
黃色的紙張被攤開,上頭熟悉的字跡清晰可見,項午一目十行將書信上的內容儘收眼底,面色微沉,才緩緩放下手裡的信紙,將起置於一側,而後執起筆墨……
……
用過了晚食後,天邊殘餘的晚霞也逐漸消退了,夜幕沉沉,圓月皎潔,褚峻看了看月色,而後才踏著燭火進了正屋。
腰身又被一雙手纏上了,阮秋韻回過神,眼睫輕揚,偏過頭望著身後摟著自己的男人,神色一怔。
錦衣華服,玉冠高束。
有些,過於隆重的打扮。
阮秋韻不解,以為他夜裡有事要出去,正想詢問,卻聽見攬著自己的郎君道,“今晚北市有夜集,我同夫人一起去看看吧。”
還是詢問的語氣。
可明明都已經把衣服換好了。
阮秋韻能夠清晰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灼灼眸光,她抿著唇沉默片刻,眼睫垂著陰影,而後才緩緩頷首。
兩架低調的馬車從王府跑出,朝著北市的方向跑去,而後在北失一處相對僻靜的地方停下,車門緩緩打開,有人從馬車上下來。
後面的一架馬車上,率先下來了幾個穿同樣衣服的,看著像奴仆一般的人物。
而另外一架馬車,身量高大的男人率先從車上下來,隨後朝著馬車伸手,將一位帶著幕籬的柔弱婦人扶下了馬車。
柔情蜜意,恩愛繾綣。
想來是那家家境富裕的恩愛夫妻,那郎君看著年歲也不算小,這個歲數還這樣恩愛的夫妻可不常見。
街道兩側路過的行人心裡好奇,多看了兩眼後,也緩緩移開了視線。
夜市依舊是人潮湧動,熱鬨喧嘩,隻是同上一次相比,兩側的鋪子上少了許多明亮耀眼的花燈,顯得略有些黯淡,卻依舊是燈火通明的。
褚峻牽著夫人的手,他並沒有帶著夫人往人流裡頭擠,而是循著人少的一側街道,緩緩地走著。
熱鬨喧嘩的氣氛最容易讓人產生共鳴,阮秋韻同眾人一般,朝著歡呼聲不斷地的雜耍看了過去,眸色柔和,唇角輕揚。
褚峻卻並沒有朝著人流看過去,他帶著夫人穿過一條條的街道,眸光卻時刻落在了正沉浸在熱鬨中的夫人身上。
夫人帶著幕籬。
這是他第一次見夫人帶幕籬的模樣。
昳麗美豔的面容被覆於一層薄薄的白紗下,飽滿紅豔的唇瓣隔著白色紗巾,若隱若現,每當經過一簇簇明亮的燭火後,幕籬下的面容才映著火光清晰起開,嬌豔欲滴。
手心被扣著的手越來越緊,也越來越熱,正看地入神的阮秋韻回過神,側眸撞上的,便是男人沉地駭人的眼底。
瞳孔烏黑,本是沉冷幽深地如同一片深海一般的顏色,卻又帶著無儘的熱意,仿佛是一座壓在死寂深海裡的火山,僅僅隻需一瞬,就能夠直接噴湧而出。
明明還溫和地笑著的郎君,給人的感覺,卻好似下一刻就會立即撲上來啃食的野獸一般。
這樣沉的眸,這樣濃烈的占有欲,即便已經成婚一段時日了,阮秋韻卻覺得自己依舊不怎麼習慣。
她的心顫了顫,幕籬下的紅豔唇瓣輕抿,指尖略微貼著濡濕的手心,隻若無其事地轉移了視線……
在夜集上閒逛了一個時辰,夜已經深了,準備回府。
兩架馬車一前一後地離開了市集,市集上依舊人潮湧動,熱鬨喧嘩,百姓們暫時放下了白日裡對生活的憂愁,樂此不疲地享受著晚間儘情的歡樂。
窗牗被打開了些許,微風從窗外闖入,帶來一絲絲的涼意,阮秋韻將幕籬拿下放在榻上,輕柔地眸光落在窗外,更是努力地將自己的注意力放在窗外的一切上。
可當陰影在馬車裡垂下,足踝再次被印上了一片熱意的時候,那努力轉移的注意力,卻還是不由自主地再次回到了馬車裡。
鞋履羅襪不知何時被褪下了,淩亂地散落在豔麗的氍毹上,粗糲的五指在熟悉的喘/息中,幾乎陷入羅裙之下豐潤柔軟的腿肉裡。
阮秋韻顫顫抬睫,望著那昏暗中淌著汗的臉龐,魂不守舍間,隻覺得自己那抹被直接接觸著的足尖熱地滾燙……
馬車遠離市集,窗牗外的喧鬨聲逐漸消失,街道兩側一片漆黑靜悄悄,噠噠噠的馬蹄聲在寂靜的街道中極為明顯,幾乎徹底蓋過某種曖昧的聲音。
窗牗隻是略微敞著,縷縷的微風將輕柔的窗紗吹地朝馬車裡側揚起,時不時還拂過婦人汗濕緋紅的臉頰上,柔軟的紗料沾染了一片晶亮的濡濕。
無力地伏在男人堅毅的肩膀處,寬大的裙袖從手臂上滑落,瑩潤白皙一片,阮秋韻整個人汗津津,鬢發貼著臉頰,最後還是忍不住在男人耳側啜泣,無力可欺極了,
“我們回家、回家嗚……”
“好,我們回家,我們很快就回家了。”又沉又啞的男聲從而耳側響起,一個接一個灼熱的吻又落在了汗濕的頸側,男人帶著低笑道,“夫人安心,我們現在就回去。”
柔弱的婦人摟著男人垂著的脖頸,無力地啜泣哽咽,飽滿豔麗的唇瓣輕動著,卻顯然已經有些說不出話來了。
馥鬱香甜的濃香隨著啜泣霎時變得更濃了,狹長的眼眸暗潮湧動,隻停了幾瞬後,後沉沉笑了笑,又是一個接一個安撫的吻落下。
已經淚眼朦朧的婦人依舊伏在男人的肩頭,指尖將那華服布料攥地發白發皺,櫻唇輕啟,輕顫著喘息著,額間一片晶瑩汗意……
馬蹄聲踢踏,馬車門緊緊地關著,將微弱的泣聲和喘息聲困在了一方小小的空間裡。
翌日一早,趙筠一大早地就來到了姨母的院子,可見到的是桌案旁的姨父,卻並不是姨母。
面對外甥女帶著擔憂的疑惑,褚峻面不改色,隻笑道,“昨夜我同你姨母去了北市的夜集,回來地晚了,你姨母還在睡著。”
看著女郎一身騎服,褚峻挑眉,笑道,“這麼早就起來,還換了騎服,可是要出去?”
聽到姨母並非生疾了,趙筠也將擔憂放下了,聞言下意識地笑著嗯了一聲,後解釋道,“我今日約一些朋友在馬場,想著來比一場馬。”
“既然約了朋友,那就快點去,莫讓人久等了。”褚峻放下茶盞,言語溫和道,“不過比馬需要小心一些,部曲和奴仆,也一定要帶上。”
外甥女搬過來的那一日,褚峻就將王府中一部分的部曲分到了外甥女手裡,雖說盛京有禁軍護城軍守著,可有足夠部曲在身側,總是要安全一些的。
趙筠沒有立即應下,她視線朝著裡屋看去,神色有些猶豫。
“今日不用上朝,我會守著夫人的,你去就好。”褚峻寬慰道。
有姨父在家中,的確是不用擔憂,趙筠徹底安了心,笑意盈盈地著有禮地請安退下,而後離開了正屋。
而褚峻則起身朝裡屋走去。
本來垂著的帳幔已經被掀開了些許,婦人正從床榻上起來,惺忪的眸光在接觸到大步走進的郎君後,柔軟的身軀不可抑製地顫了顫。
這是鐫刻在身體裡的懼意。
阮秋韻抿著唇,視線在裡屋裡又細細地環顧了一圈,一張芙蓉玉面再次浮現了點點的緋色,眸泛水澤……
……
趙筠來到了馬場的時候,其他人也已經全部到齊了,涼亭裡,數位女郎郎君分列站成兩排,身著各色的騎服,遠遠看去,瀟灑利落!
“筠姐姐!”
“趙筠!過來,過來這邊!”
見到趙筠過來,項真葉瑜連聲喚著,徐梁等人也高聲喊道,趙筠臉上揚起大大笑,拿著鞭子的手揚了揚,立馬跑了過來!
“抱歉,我來晚了。”
葉瑜擺手笑道,“沒事,還沒開始呢,不算晚。”
涼亭裡站著的所有人,不管認識還是不認識的,都對著趙筠客氣有禮地打了聲招呼。
這麼多天,趙筠也有些習慣了,所以她也不管認不認識,一律頷首笑著應下。
她來到了項真和葉瑜身側,看著往日的馬場多了這麼多不認識,有些疑惑,側了側身子小聲道,“今日這裡怎麼這麼多人啊?”
葉瑜搖了搖頭,神色有些可惜,“我也不知道,不過照這種情況看來,我們今日的馬賽,是比不成了。”
馬賽本來就是他們幾個為了檢驗他們這段時日習馬的成果,並且順勢選出一位教導項真騎馬的小先生而隨便定下的,隻是沒想到,這個本來沒幾個人的馬場一下子出現了這麼多人。
這馬今日是比不成了。
這小先生也是選不成了。
葉瑜還是覺得有些可惜,她向來是說到做到的利落性子,這定下的事卻沒有做成,她隻覺得心裡難受地緊。
因此她猶豫了一下,看了眼幾位好友,小聲道,“我有個莊子在城外,裡頭亦是有個小馬場……不如,不如我們去城外吧?”
見好友們都有些猶豫,葉瑜繼續道,“我們今日身側都帶著部曲呢,沒事的,難不成你們今天不想比了?”
她眸光順勢落在項真身上,揶揄道,“要是這樣,教項真騎馬的小先生可能遲遲都選不出來哦!”
項真聞言,就有些急了,她看著趙筠,搖著胳膊急聲道,“那我們就去吧,瑜姐姐說得對,反正我們身邊有部曲跟著,跑遠一些也沒事的。”
趙筠心裡也有些想去了。
不僅僅是為了騎馬。
她想起及笄時收到了姨父送的及笄禮,及笄禮除了常見的布料首飾,裡頭好像也是有一座莊子的,如果距離地近的話,她也正好可以去看看。
都是一些年少不知事的少年郎,自然是說走就的走的,隻是趙筠在離開的時候,還特意交代其中一位部曲,讓他幫自己回家告訴姨父姨母一聲。
一行人很快就出了城門,在葉瑜的帶領下,騎了半個時辰的馬,終於來到了一處莊子。
莊子很大,裡頭養著馬,還有個不算小的馬場,趙筠他們看著喜笑顏開,很快就在馬場上不斷追逐了起來。
經過一個多時辰的追逐,終於還是選出一位教項真騎馬的小先生,葉瑜!
賽馬終於結束,今天騎馬的癮也是過足了,趙筠等人正想著回去,葉瑜卻覺得難得來郊外一趟,也不想這麼早就回去。
莊子裡其實也是一直有奴仆守著的,她想了想,笑著建議道,“騎馬騎了這麼久,我們也都覺得有些餓了,不如就在莊子吃過飯再回去吧?”
的確是餓了,特彆是趙筠出來時有些急,朝食也沒用多久,很快就應下了。
一般莊子裡會留家一到兩戶的佃農或奴仆看家護院的,這回貴人們餓了,準備膳食的也自然是這些佃農或奴仆。
一道道具有鄉野氣息的菜肴被不斷地端上來,從未吃過這樣的菜肴的女郎郎君們都覺得有些稀奇,趙筠不覺稀奇,隻是也覺得餓了,正想動箸,卻見身側的項真用手肘撞了撞自己,
“筠姐姐,你有沒有覺得,那位郎君,好像有些眼熟……”
趙筠循著她的視線看了過去,果然見一粗布麻衣的郎君端著菜肴走了過來,郎君還未束冠,看著白白淨淨的,略有些病態的,同他們的黝黑的兄弟姊妹倒是有些不一樣。
至於熟悉……
好像的確有些熟悉。
但是也說不清楚熟悉在那裡。
將菜肴放下的小郎君顯然是注意到了兩位貴人的打量,白淨的皮子浮著淡淡的粉澤,趙筠項真反應過來,也很快意識到她們這樣直勾勾看人很無禮,連忙將視線收了回來。
他們本想著用完膳後立即回城,卻不曾想天公不作美,本來還豔陽高照的天一下子變了臉,竟打起雷下起雨來了。
這雨下了一個多時辰還沒停下,也不知道要下多久,趙筠支著下顎看著天,心裡想著姨父姨母這會肯定擔心自己了。
趙筠想地也沒錯,她姨父姨母的確擔心她了,見下著雨孩子都沒回來,連帶著幾家的家長一起,朝著莊子趕來……